2.2

顧嘉安第二天一大早的時候就被李媽從牀上叫起來,先是迷迷瞪瞪的往嘴裡塞了根牙刷刷牙,然後胡亂的抹一把臉,套上校服校裙,走到樓下,卻意外的看見桌邊坐着好久沒在家裡吃晚飯的顧爸,還有另外一個男生,沉默的背對着她。

“嘉安,快過去吧。”李媽在她耳朵邊輕輕說。

她手上提着一個小書包,小步挪過去。那個男生坐了她平常坐的位子,顧嘉安只好再往右邊挪一個位子,坐到了男生的旁邊。

這大概就是他們昨天談到的男生了。顧嘉安想,因爲對李媽熟悉,所以愛屋及烏,最初印象並不很壞。

她把小包甩到桌子的右邊,坐到椅子上,看着男生。男生回頭,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額前有幾縷劉海長了,稍稍遮住眼睛。

“他是廖禮安,是李媽的兒子,以後就跟你一塊上學了。”

廖禮安和顧嘉安一個人揹着大包,一個人揹着小包,一前一後的走着。顧嘉安經歷了昨天的嘰嘰喳喳,變得愈發沉默,所以反而慶幸兩個人一直相對無言的狀態。

如此沉默以對的維持了幾天,班上的女生居然因爲廖禮安的緣故漸漸不敢再出言挑釁她。

廖禮安本來就比他們都大一歲,個子又高,還天天冷着一張臉跟在顧嘉安的後面,除了衛生間不進去,哪兒都跟着,完全一副人狠話不多的大哥風範,把一羣小孩唬的一愣一愣的,日子久了,竟然有一羣中二的小男生跟在他後面喊他大哥。

陳更聞風而來,要來感受一下大哥風範,於是帶了許多他覺得特別能夠彰顯自己身份的玩具,全都攤在廖禮安面前的桌子上,想要以示小弟對大哥的真摯情感。

“你見過我哥哥嗎?我們三個回頭一起玩吧。”他熱情的發出邀約,哪知道看到廖禮安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得跟在她旁邊。”他指了指在這兩個人旁邊的顧嘉安,言下之意就是婉拒。

誰知道陳更繼續一臉熱情的發出邀請∶“那你帶上她唄!我們和顧嘉安以前也經常一起玩的!”

顧嘉安下意識的看了廖禮安一眼,兩雙眼睛對上,顯而易見的都從對方眼裡讀出了一種情緒“不想去又不知道怎麼拒絕”,她向廖禮安使眼色,想讓他說。

廖禮安皺皺眉頭,對陳更說∶“你哥哥忙着學習呢,哪有時間玩啊。”

一句話讓陳更認識到自己還是個小學生的現實,變得蔫巴起來,悶悶不樂的要回自己旁邊的家打遊戲。

等陳更走之後,顧嘉安終於主動對廖禮安說出了他們相處這麼久以來的第一句話∶“你別聽陳更的話,他叫你過去就是想讓你去打遊戲而已。”

那個夏天陳更熱愛上了一款射擊遊戲,原先天天要拉着顧嘉安玩,顧嘉安不喜歡打遊戲,所以覺得廖禮安也會和她一樣,覺得陳更又吵又鬧又幼稚,打遊戲時候的聲音隔着老遠就能聽見,一驚一乍,真是煩人。

她也拉着廖禮安玩遊戲,在一堆毛絨玩具裡玩每次廖禮安都一句話都不說的任由顧嘉安擺佈,抿着嘴拉着臉。偏偏顧嘉安自我認定他平常就是這個表情,所以即使他百般的不配合,她也視而不見,一味地讓廖禮安扮演自己編的故事中的角色。

李媽在給他們送水果時,看見這個場景,打了廖禮安的頭一下,讓他好好配合。

廖禮安就會在李媽出現的時候好歹嗯幾聲,等門關上後,就又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

他們以這樣的關係的狀態相處了很久,一直到大家一起升入小學六年級,又一起要準備升入初中。

廖禮安一直都是這樣,從來都不說自己想要做什麼,喜歡什麼,對顧嘉安的要求有一種完全的順從,而這其中背後的縱容者是時不時附和顧嘉安、指責廖禮安的李媽。

他們所在的小學每年都只有四個固定的班,固定的升入當地最好的初中,所以升學問題是這羣小孩最不需要擔心的問題。

“我馬上就要和我媽媽一起出國了。”諸揚璟在有一次班會課上這樣說道。

其他同學就很捧場的“哦”一聲。李懷在前面一臉驕傲的仰頭看着自己的小姐妹,又朝後面看自己的同班同學的表情。

“我以後也要出國的。”顧嘉安和廖禮安咬耳朵。

廖禮安不適應顧嘉安突然靠近的體溫,嘴巴撇一下,快速地坐直,拉遠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看着廖禮安坐的筆直的身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學他的樣子雙臂交疊,擺正,直直的坐着,過了一會兒又堅持不下去了,開始看着窗外停在樹枝上的那隻鳥。

小鳥剛開始的時候還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過了一會兒就左撲棱兩下,右邊啄下樹葉。顧嘉安看的入迷,連老師喊了她幾聲都沒有聽見,最後還是前面的同學轉過身來推她,她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坐起來,椅子在地上磨出尖銳古怪的叫聲。

周圍是同學起鬨的笑聲。

顧嘉安覺得丟臉,偏偏老師還要問她一個問題,她聽不清楚,下意識的用手推推廖禮安求救。廖禮安沉默的收回胳膊,頭撇向另一個方向,生硬地不去看她。

她兩手放在自己的褲縫邊,嚴絲合縫,站的規規矩矩的同時卻又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老師的一個問題。原先只是因爲被突然提問的猝不及防,現在加上被一直跟自己玩的所謂夥伴背叛,頓時要炸毛起來,嘴巴張開又合上,讓人看上去覺得搞笑又可憐。

李懷笑得聲音最大,還買一送一,附加拍別人肩膀的動作,帶的其他同學也依葫蘆畫瓢,有一學一。

老師眼見教室裡的氣氛要控制不住了,趕緊及時打住,正經道∶“顧嘉安你以後要認真聽講啊。坐下吧。”

顧嘉安垂着腦袋,坐下來眼睛還是往窗外看,執拗的一句話都不說,鼓着腮幫子,等到了下課,脾氣很大的直接用力推開廖禮安坐着的椅子,一腳踢開門,跑出教室。

廖禮安就跟在她後面跑出來,刻意壓低了自己的速度,腳步聲始終落在她的身後。

顧嘉安氣鼓鼓的跑到教學樓下,終於累了,停下來彎腰扶着自己的膝蓋,看見一雙熟悉的運動鞋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是顧爸過年的時候帶他們去商場買的,氣的不打一處來,嚷道∶“我爸爸對你們夠好了吧?你一個打工的,上課的時候連問題的答案都不肯告訴我一下嗎?”

她是真的生氣,所以把顧爸“不要提及兩人的微妙的關係”的叮囑都拋到腦後,直接把尖酸刻薄的諷刺全都扔到廖禮安的身上。

廖禮安很諷刺的笑了一下,雙手扶住顧嘉安的肩膀,迫使兩人的目光對上,手按在她的肩膀的地方不自覺的用力,擠出來話∶“我的大小姐,你不要覺得好像我們一家子欠了你什麼一樣。”

“你爸爸是給我媽媽發薪水,給我提供住宿,可別忘了,我媽也一天二十四小時呆在你們家裡幹活。”

“你覺得我白吃白住嗎?那我現在告訴你,我本來今年應該是上初中的,和我的朋友在一起,就因爲你,一個膽小鬼,我還要再留級一年,朋友也見不到了。”

這是顧嘉安第一次聽見他說這麼長的話,也是第一次聽見他除了講解題目外表露出他心裡的想法。

讓人氣餒的是,偏偏顧嘉安絞盡腦汁想辯駁一句他這麼長串的句子,爲自己找回一點顏面,卻想不出什麼反擊的話語。“你……”了半天,沒有接下來的話。

廖禮安鬆開她,說∶“可以回教室了嗎?收收你的脾氣吧。”

然後雙手插兜,轉身走了。

顧嘉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着他慢慢要靠近樓梯的背影,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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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飯的時候顧爸難得坐在飯桌邊一起吃晚飯。李媽於是坐了好幾個菜,擺滿了桌子。

顧爸和顧嘉安面對面坐着,兩人一模一樣的姿勢拿筷子夾菜,然後混着米飯塞進嘴裡,動作標準的像是已經設定好的程序。

兩人默默無言的吃完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另一個準備上樓,正好遇見這時候要去餐廳的廖禮安。

顧嘉安怔了一下,明明其實是每天的常態,卻在今天突然覺得異樣,並且第一次真正在心裡重複的問出這個問題∶爲什麼李媽和廖禮安他們都要等到他們父女倆或者她自己吃完纔去廚房吃飯呢?

她邊上樓邊想,聽英語磁帶的時候也還在想這個問題,最後臨睡覺前終於忍不住了,跑去推開一牆之隔的顧爸的房門。

顧爸穿着睡衣一臉倦意打開房門,一臉的不耐煩在看見她之後頓了一下全都收了回去,原本手擡起,在她的頭髮那邊停留一下,不知怎麼的,又改成拍肩膀的動作,問道∶“你怎麼了?”

“以後李媽和廖禮安和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行,”顧爸沒有想到顧嘉安晚上跑過來問的是這個問題,但是他當然是同意她的想法的,所以很爽快的點頭。

顧嘉安看到顧爸的點頭,鬆了一口氣,又要往樓下跑。

顧爸叫住她∶“你去哪兒啊?”

“去找李媽。”顧嘉安頭也不回,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