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顧嘉安悶頭睡到天剛剛亮,揹着已經收拾好的書包衝出家門。手機沒電了,她緊攥在手裡,並不想充電,因爲不知道開機之後會看到什麼自己不想看到的。
有些人的一天要比其他人早開始很多。
顧嘉安走在街上,看見天初初亮時學校門口的早點鋪已經開門。其實就是一輛餐車,但有兩個阿姨站在車的後面,焦急忙碌着。
她不拍照很久,因爲覺得沒意思。就像此刻,明明用雙眼就可以牢牢記在心裡,若是有相機在,就只想拍照了,反而忘了初衷。
四下無人的教室裡,廖禮安其實整整三年都這樣度過。顧嘉安坐下來的時候想,其實她一直在向他索取,從來沒有過回報,沒有問他一個人坐在教室裡的時候孤獨不孤獨。
她攤開課本,開始認真念起英語。
這一整天過的還是很平淡。
隔壁班那個小男生在顧嘉安去衛生間的時候攔住她,遞給她一張皺皺巴巴的、只有半個手掌大小的紙條,上面寫着誇張的排比,最後來一句:你能當我的女朋友嗎?
這是在等着她拒絕啊。顧嘉安想,果然在搖頭的時候看到那個男生早已預料的舒了口氣。
唐軼詩過後還責怪她,說:“你怎麼還拒絕的這麼直白,人家挺喜歡你的。”
顧嘉安有一種被道德綁架了的有口難言,心想喜歡是這麼草率又含蓄的事嗎?嘴上還要假裝過意不去道:“那真的太抱歉了。”
她講給諸揚璟聽,諸揚璟忍不住笑出來。
“大部分男生都是這樣的啊。他們不會把太多的時間花在只有一個女生身上的,因爲不划算。”
顧嘉安揹着書包,聽到這句話點了點頭,領着她去奶茶店喝了杯奶茶才讓諸揚璟走,自己又買了幾塊麪包當晚飯,一路提着回家。
小區離學校太近了。她晃盪着晃盪着,看見自家小區門口保安標誌性的立正站崗動作。但是,慢着,還有一個人,揹着一個幾乎可以說是行軍用的書包了,站在門口,低頭在手機上划着什麼。
顧嘉安站定,驚喜惱怒擔憂感動交雜,就是不知道該如何上前,如何面對。
門口站着的那個人感受到她的注視,冥冥中擡起頭看她。
“顧——嘉——安。”她的名字幾乎是被一個字一個字的咬牙切齒的念出來。
沒等廖禮安的脾氣發作,顧嘉安把她買的麪包丟到地上,“哇”的一聲哭出來。
廖禮安嘴角抽了抽,滿心的擔憂和惱怒全都消失的一乾二淨,直覺的朝正在不顧一切要把天地都哭醒的人走去,無奈道:“你別假哭了。”
顧嘉安一秒收回,朝他吐了吐舌頭。
廖禮安只覺得自己又整個人都被電到了一下,心甘情願的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麪包,下意識的想去抹掉居然真的可以出現在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臉上的眼淚,又在頓了一下之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指,放進口袋裡,說:“剛坐完火車,累死了,快帶我進去吧。”
他坐了八個小時的火車。又要轉車來這裡,還揹着一個書包,全身都累壞了,偏偏這些都只能化作輕飄飄的一句“快進去”,其他的都不能說。
顧嘉安刷了門卡,帶他進屋。
“你吃飯了嗎?”
“沒有。”廖禮安難得的鬆懈,一下子坐到沙發上。顧嘉安把自己的麪包遞給他,他拿起來瞅了瞅,問:“這就是你的晚飯?”
顧嘉安點點頭:“你今晚要住在這兒嗎?我爸今天不回家。”
“你知道嗎?我來之前,”廖禮安說,“還以爲你是不是又被綁架了。”
要不你綁架我吧。顧嘉安突然想說出口,她背對着坐在沙發上的廖禮安,慢慢坐在餐桌邊,把臉捂住,又放下,若無其事道:“我的手機沒電了,一天都在學校,沒法充電。”
“顧嘉安。”廖禮安氣餒的唸了一遍她的名字,發誓自己千萬不要生氣,不然顧嘉安沒有事,他倒被氣壞了。
這樣的休息了一會兒。廖禮安站起來,走到廚房裡,打開冰箱,看見裡面孤孤零零的幾個雞蛋,然後就是看上去就已經是很久以前的青菜,完全想象出這對父母在他們離開之後的生活狀態了,下意識的嘆了口氣,熟練的打開最下層的櫃子,找到兩包方便麪,打開煤氣竈,下起面來。
等廚房裡這樣的煙火氣燃盡後,廖禮安先端了碗麪出來,就看見顧嘉安埋頭在寫作業,一筆一劃的皺着眉頭寫,帶着極其認真的表情。他把面往她面前一放,又把自己的那碗端出來。兩個人面對面開始吃晚飯起來。
顧嘉安兩邊嘴角收了一下又舒展開來。這是她要忍耐自己哭的時候的表情,廖禮安太熟悉了,在那一刻,他隔着兩碗麪冒出的熱氣望着她,心中所有的問題都一下子消失無蹤,什麼都不想追問,明明走了那麼遠的路,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顧嘉安嘚吧嘚吧的把她這段時間寫的日記給廖禮安看,完了又說:“諸揚璟現在跟我一個班呢!”她帶着炫耀的把那天在樓道間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廖禮安笑了一聲,說:“做的真好。”
她受到鼓舞,眼睛亮起來,又開始口若懸河起來。
泛黃的燈光下細看還是有灰塵飛舞旋轉,小蟲子撞擊玻璃門,渴望微不足道的光芒。在這些之下,廖禮安覺得這些不斷的話語簡直成了他上癮的事物,幾個月來覺得空缺的地方一下子填補完滿,他仔仔細細的盯着顧嘉安還帶着湯汁的嘴角,想要抹去又要收手,就像從來理智要他遠離,但從來都沒能成功過。
“我明天走。”這樣的話題不可避免的要被談到,“只請了兩天的假,還得回學校上課。”
只有上天知道他有多麼的想在這裡永遠停留。
“滴答滴答”,時針緩慢的指向十二點,顧嘉安說着說着累了,毫不客氣的躺在隔着一層毛毯的廖禮安的懷裡,廖禮安抱着她,忍着胳膊的痠痛,最終不敵睏意,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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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露的那一刻,顧嘉安居然先醒了過來。他們還維持着昨晚她入睡前的姿勢,她睡在沙發的裡側,身上裹一層毯子,廖禮安無償借一隻胳膊給她,讓她舒舒服服的整晚安睡。
她動了動,廖禮安指尖微動,很快的,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啞着嗓子問:“幾點了?”
“六點。”
廖禮安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鼻樑,嘆口氣:“我九點鐘的火車,八點就得走了。”
顧嘉安抓起手機:“我跟老師請假。”
廖禮安本來應該反駁的,但是沒有。他跑去廚房很快的煎了兩個雞蛋,一個給顧嘉安,一個給自己,招呼顧嘉安吃完之後又要帶她去洗漱。兩個人匆匆揹包出門打車。
“你在那住學校裡嗎?”顧嘉安問。
“我媽找到一家學校附近餐廳的工作,我們租了那個店主的一間房子。”怕顧嘉安多想,他又補充道:“學校有獎學金,夠補貼生活費的。”
“你能把地址給我嗎?”
廖禮安很快的低頭尋找顧嘉安的眼睛,顧嘉安不看他,緊抿着嘴,把手機遞給他。他在上面飛快的發了幾個字,遞給她。
“安安,”他又忍不住叮囑她,“多跟別人溝通,不要什麼事都悶在心裡。”
“我知道。”
“還有,如果遇到真喜歡你的,在這個年紀多談戀愛也挺好的,別被別人欺負了就好。”
顧嘉安狠狠的瞪他一眼,但是咬牙說:“好。”
廖禮安張了張嘴,沒有再說話,他盯着顧嘉安沒有梳順的頭髮上輕飄飄立起來的一縷毛,這一回伸手把它按下去,結果它又很快的自動立起來。他自顧自的笑了。
這一場完全是衝動之下的旅行簡直是夢一樣,但卻是一場頑疾之下的救命良藥。廖禮安感覺自己終於呼吸到了空氣,又要很快的離開。整個過程反反覆覆,明明已經逃離又要重蹈覆轍。
但他卻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