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長達三個月的暑假就此開始。顧嘉安早已預期的離別也在無限靠近。陳更先走一步,提前辦了簽證跑到國外去找陳堯了。

顧嘉安一把鼻涕一把淚,反應極大的在機場大哭大叫,把陳更搞得欲哭無淚,特別困惑的問:“怎麼了?我是無情拋棄她的渣男嗎?”

沈若望笑得眼睛都快沒了,說:“我怎麼一點都不爲你的離開感到難過呢?”

“我也是。居然想早點離開這個丟人的顧嘉安。”陳更無奈扶額。

晚上吃飯的時候,顧嘉安在飯桌聲情並茂的講自己中午在機場哭哭啼啼的演技,講到興致來了還又臨場發揮了一段。廖禮安用自己的筷子敲她的碗,及時制止住了她的表演慾:“趕快吃,吃完帶你去個地方。”

顧嘉安眼前一亮,趕緊悶頭吃飯起來。

飯後,廖禮安等她換完衣服,又從沙發上抓了件校服外套,在一蹦一跳走着的顧嘉安身後,慢悠悠的跟着。

都已經出小區了,顧嘉安才反應過來,回頭問他:“我們要去哪兒啊?”

“你還記得我們四個人之前去野營的地方嗎?我們去那兒。”

廖禮安在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帶她打車去那裡。

“我記得你後來拍過很多關於那個地方的照片。”廖禮安低頭翻了會兒自己的手機,翻到幾張放在同一個文件夾裡的照片。他從車的前座舉起手機給坐在後面的顧嘉安看。

顧嘉安眯起眼睛,看見自己以前拍的星軌、那個公園裡的一棵傳說已經很老的樹,還有他們四個在篝火旁的樣子。

“我好久沒看這些照片了。”顧嘉安說。

車廂安靜下來。她縮在後座裡,側頭看向窗外。那些飛快閃過的景色其實都是大同小異。無論是城東還是城西,樹的樣子都是一樣的,此刻隱沒在黑夜中,更加讓人琢磨不透。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棵同樣沉默佇立的黑影,然後樹與樹之間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來,直到她在這棵樹出現之後再也看不到下一棵。

“安安,下車了。”

顧嘉安被聲音喚醒,迷迷瞪瞪的下車。一陣涼風吹過,她的肩膀上就多了件外套。

廖禮安幾乎在半抱着她走路,領着她來到那棵三年前他們四個人同樣來到過的大樹下。顧嘉安靠着樹幹坐下來,看見幾年前同樣在緩緩流淌的溪流順着三年來的時間慢慢流過來。

她心裡那種自今晚開始就涌現的奇奇怪怪的情緒終於浮出水面,那些早已預期到也早已做好準備的事情在真正到來時還是那麼讓人不知所措。

“廖禮安,你有什麼想說的話就直接說吧。”顧嘉安決定搶先挑起一場戰爭,總比不知道它何時到來的惴惴不安要好。

“我明天早上走,和我媽一起。”

果然如此。顧嘉安心裡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感。

“一路順風。”

“安安,你聽我說,”廖禮安走到她旁邊,蹲下來,強迫她注視着他的眼睛,“你有我的手機號碼。”

“雖然我們以後都會很忙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還會擁有一個沒有彼此的新的生活,但——”

“但是,安安,如果你有什麼難過的事情,什麼讓你覺得生氣的、讓你覺得受到傷害的事情,也請一定要和我講。好嗎?”

“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答應我,好嗎?”

顧嘉安扭過頭,沒有理他。

從未曾有過那樣炙熱的深夜,知了在聒噪的叫,晚風是烈火,焚燒過每一個它的所到之處。所有五彩斑斕的事物都被燒盡,化作純色調的塵埃。

“我不會的。不會有人可以傷害到我的。”顧嘉安聽見自己在說。她冷靜的站起來,拍拍自己褲子上自己也看不見的泥土,說:“我們回去吧。”

又是一路沉默。

顧嘉安等車停下,搶先下來,然後佯裝睏倦的伸了個懶腰,說:“好睏啊,我要上樓睡覺了。”她拽着那件外套,一步一步走上樓,輕輕的關上門,躺到牀上。

請你一定要快點睡着啊。顧嘉安聽見自己這麼想,她緊閉眼睛,真的很快睡着了。夢裡光怪陸離。顧嘉安坐在一輛火車裡,火車上什麼都沒有,漆黑一片,但有聲音。它不停的搖晃。顧嘉安坐在裡面,很害怕很害怕。

夢到最深處,她的牙齒在打戰,“咯吱咯吱”的,一陣發抖。

然後天光大亮。顧嘉安慢慢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眼前那盞熟悉的吊燈。她盯了好一會兒,又好一會兒,緩緩的側過身子,看見牀頭櫃擺放的數字鬧鐘上分分明明的寫着9:30。

她的身上蓋着廖禮安的外套。

顧嘉安匆忙的坐起來,連拖鞋也沒有穿,打開門,二樓空無一人,她“咚咚咚”地跑下樓,一樓也沒有人。甚至他的杯子,他的書,他的一切一切,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離開的乾乾淨淨。

“你還忘拿外套了。”她手裡緊攥着那件外套,小聲嘀咕道。然後就慢慢的、慢慢的捂住自己的臉,再慢慢的、慢慢的坐下來。

在最孤獨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只有她一個人。她在空中下墜,下墜,卻始終落不到地面。有時想要粉身碎骨,都找不到出路。

那件外套就靜靜的躺在它的手裡,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