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不歸遲疑了一下,突然斷聲喝道:“張蒼宗將軍,你立刻率領你部四萬水師沿河而上,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將東倭三萬偏師殲滅。
張蒼宗並沒有因爲賀不歸這個比自己年齡小了一半的年輕人用如此語氣對自己下命令而心有不滿。他只是行了一個端正的軍禮,迅速返回了自己的戰艦之上。他不是一個不知輕重的人,算起來,賀不歸的責任比他重要的多。不過,一想到要用自己的水師去拼命,他還是有些不忍。
看見張蒼宗匆匆離去,賀不歸凌然一笑,對着身邊的崔樂說道:“崔樂,你和金山二人各自領着十五艘戰艦順流而下,每隔半里路自沉三艘,務必將河面堵死,絕對不能讓東倭的戰艦通過。武周,你立刻蒐集戰艦上所有的火油和蘆葦等引火物資,將所有小船集中起來。舒攬,你將剩下所有戰艦編排起來,然後率領一萬水師巡航大河上游,隨時準備應對不測!”
塞外,靖遠城。在得知護金楚率領着十萬士兵進攻玉門關後,郭淮一口鮮血頓時就噴了出來,然後不顧大臣們阻攔,一臉鐵青的前去找到烏瑪國主吐普赤丹。
“陛下有令,若是宰相大人前來,恕不接待。”剛剛走到王宮門口,宮門衛士大聲說道。
郭淮冷哼了一聲:“若是本相一定要見陛下,那又如何?”
衛士很爲難的說道:“宰相大人,你又何必爲難我們這些士兵了?只是陛下有令,不得放宰相大人進去。”
郭淮大怒,一把將擋在自己面前的長槍推開,口中怒吼道:“本相今天就要試試,這王宮之中誰敢攔我!”
郭淮一介書生,要說力氣根本無法和王宮衛士相比。不過他畢竟是吐普赤丹曾經的老師,執掌烏瑪大權十餘年的權相,攝於他的威望,衛士連忙將長槍讓到一邊,急急忙忙的跟着怒氣衝衝的郭淮追了進去。
王宮之內的士兵已經得到了訊息,不過一看見闖宮的人居然是郭淮,一個個頓時不知所措。倒是有幾個機靈一點的立刻前去稟報了吐普赤丹。吐普赤丹聞言,心中也是一驚,他雖然知道郭淮在聽說了自己的決定之後會勃然大怒,但完全沒想到郭淮居然會憤怒的直闖宮門。他和郭淮相交二十餘年,少時更是郭淮的學生,對這個老師素來敬畏。如今郭淮鬧上了門來,他自然有些心虛。
一刻鐘後,郭淮終於在大殿之內見到了吐普赤丹。殿內除了君臣二人,並沒有任何人。
吐普赤丹坐在自己的龍椅上,靜靜的看着下面站着的郭淮。這個自己亦師亦友的夥伴,這個執掌烏瑪大權十餘年的權相,這個爲了烏瑪殫精竭慮變得白髮蒼蒼的老者。還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郭淮雖然行跡落魄,不過依舊風度翩翩瀟灑絕倫,但是現在,當年的翩躚少年也終於老了,他的背駝了,頭髮白了,甚至連眼睛也不好了。突然之間,吐普赤丹有些愧疚,因爲他辜負了這個老人的厚望。
郭淮也在下面靜靜的看着吐普赤丹。上面坐着的,是自己的君主,是自己的學生,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這二十多年來,他看着眼前的這個王者一步一步的走到這個地步,看着他一天一天的長大。在他們二人的努力之下,烏瑪從一個貧窮弱小的邊陲小國變成了塞外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之間有了隔閡。也許,是因爲河套的崛起。從郭淮的內心裡來說,他傾向於投靠河套,因爲烏瑪這數百年來都是依附中原帝國而存在。不過吐普赤丹並不這麼認爲,他認爲烏瑪還能夠走的更遠更加強大。
烏瑪人口比之鐵鷹秋明還稍多一點,又生長在草原邊緣,兼有遊牧民族的彪悍和農耕民族的堅韌,只要抓住機會,烏瑪一定能夠成爲和鐵鷹秋明平起平坐的存在。他還年輕,有膽略也有希望,因此他不甘心真正做任何一方的附庸。
良久,郭淮先開口了:“陛下,現在將護金楚將軍召回來,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吐普赤丹輕蔑的一笑,不過他很快便發覺這樣的笑容對眼前的這個老者很不尊敬,於是連忙說道:“老師,已經遲了。再說,我們十萬大軍已經開出,現在回來,又有什麼意思?那樣的話,鐵鷹秋明會放過我們嗎?”
郭淮腦中突然一抹靈光閃過,怒聲說道:“陛下,原來你早就已經決定和鐵鷹秋明結盟,你讓我前往河套,只不過是爲了麻痹河套而已,對不對?”
面對郭淮的質問,吐普赤丹很是尷尬,不過還是張口說道:“不錯。老師,其實這並不是本王的意思,當時本王並不準備讓你前往河套。不過曼丹的耶律滄海傳來信息,說你若是前往河套,能夠讓河套緩解戒心。”
郭淮臉色一變,看來事情遠遠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原本以爲吐普赤丹只是受了鐵鷹秋明的誘.惑和壓力,沒想到連曼丹都參與在了其中。東北三國向來是同氣連枝,這麼說來,那拜京和海西也脫不了關係。
“陛下,曼丹狼子野心,豈可輕信?河套睚眥必報,若是讓他們挺過這一次,烏瑪日後必定會亡國。”郭淮有些無力的說道。
“哈哈,”吐普赤丹難得的一聲大笑,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的郭淮,他笑呵呵的說道:“老師,你認爲河套真的能夠挺過這次嗎?河套主力離境,留守的總兵力也就四十萬左右。玉門關處,是我們烏瑪和鐵鷹秋明的四十萬聯軍;嘉峪關那裡,是颯珊西域十二國和柔然的近四十萬兵力,陰風古堡附近,更是集中了清風三大世家、東倭王朝、清風皇室、極樂聖教和金花三越等的超過六十萬大軍。對了,還有血色高原,颯珊已經對念青山脈發動了猛攻,他們早就在這裡找到了一條通道,能夠順利通往血色高原內部。你說,這樣的情況之下,河套還有翻盤的餘地嗎?”
“什麼?”饒是郭淮也是堅定之人,此時也大驚失色,看着吐普赤丹那得意洋洋的面孔,郭淮突然之間萬念俱毀。
河套是神州中興的唯一希望,若是河套真的敗亡,那麼神州必定會陷入當年胡虜亂華的慘狀,像幽雲十六州那樣舉族盡屠的事情恐怕會時有發生。而當今胡虜強盛,朝廷和三大世家不僅無力庇護神州山河,反而和胡虜逆相互勾結。泱泱神州,恐怕將就此斷送。
可是如果河套挺過來了?那又當如何?對於自己的兩位老朋友,郭淮是相當瞭解。而河套軍政民三方之中那獨特的強硬氣息,也深深的震撼了郭淮。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河套在擺平了周邊異族之後,必然會不放過和他們一起落井下石的烏瑪。以河套的手段,恐怕就只有八個字: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郭淮一聲長嘆:“陛下,諸如塞外六族等,他們和河套之間是不死不休的生死對頭,他們與河套之間的恩怨,我們又何必去摻雜?陛下,報酬固然可觀,可是風險更大啊。”
吐普赤丹傲然說道:“老師,本王這些年來一直聽從你的教誨,唯有這件事情不敢遵從。河套固然強大,可是猛虎不敵羣狼,況且這頭猛虎已經是奄奄一息。如果我們現在不出兵,那以後憑什麼去瓜分戰果?況且,河套如此霸道,我們現在若不抓住機會反抗,日後只能對其俯首帖耳。本王勵精圖治二十年,就是爲了將烏瑪打造成塞外強國。如此天賜良機,本王怎能錯過?”
“陛下已經決定?”郭淮聞言,不知道是放開了還是怎麼回事,臉色居然恢復了平靜。
吐普赤丹莊重的點了點頭。
郭淮曬然一笑:“陛下,此戰河套若是戰敗,我神州必定會面臨亡國滅種之局。郭淮雖非禍首,不過也算幫兇,此後必定無言面對神州的父老鄉親。河套若是勝了,那以河套的秉性,我烏瑪恐怕難以倖存。我在烏瑪呆了二十餘年,早已經將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若是那樣,我郭淮也在無臉苟活於世。陛下,保重了!”
吐普赤丹大驚,手臂剛剛伸出,郭淮已經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數十年來,這把佩劍都只是郭淮身上最簡單的一件裝飾,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拔劍居然會是在這個時候。
長劍平劃,一抹血光映紅了郭淮的雙眼。看着那依舊泛着冰冷光芒的劍身,郭淮突然想起了當初左丘壯將此佩劍送給自己時的那句話:此劍花了某人十三年的時間鍛造,絕對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好劍。
“鐺!”長劍墜地,郭淮那削瘦的身子伴隨着腥紅的鮮血軟軟倒下。吐普赤丹驚呆了,兩步跨到郭淮面前,看着老人那有些蒼白的面孔,突然間失聲痛哭起來。
“陛下,宰相大人既然去了,你也不用太傷心。”煙沉沒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吐普赤丹的身後,低聲說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爲宰相大人善後。”
誰也不知道爲什麼在前線領軍的煙沉沒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不過很顯然吐普赤丹早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
吐普赤丹心中一動,哭聲戛然而止。郭淮任職宰相十餘年,在烏瑪擁有着很高的威望。而且,他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婿都是在烏瑪軍中任職,還擁有着不小的權力。如果他們知道郭淮被自己逼死,反應,着實難料啊。
煙沉沒嘴角拉起一抹獰笑,沉聲說道:“陛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若是心存異志,我們主力大軍已經抵達玉門關下,恐怕會掀起不小的風波。”
吐普赤丹究竟是一國之主,很快就穩定了心神:“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是好?”
煙沉沒手掌比了一個切的姿勢,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既然宰相大人已經走了,那麼不妨讓他們一家人都去團聚。宰相大人一生都爲了我們烏瑪,我們現在也是爲了烏瑪的繁榮強盛,想來他也不會怪罪我們。”
吐普赤丹一陣猶豫,他和郭淮的家人交情並不算淺,郭淮對自己也有大恩。如今他屍骨未寒,自己就將其家人斬盡殺絕,未免太不厚道了一些。不過轉念一想,這件事情和烏瑪的強大相比,確實太微不足道了一些。想到這裡,吐普赤丹陰沉着臉點了點頭。
煙沉沒大喜,連忙告退出去。一個時辰之後,郭淮家人一百八十六口全部被殺,曾經在塞外叱吒風雲一時的烏瑪郭家,就此滅絕。數年後,昊天親自追封郭淮爲還鄉伯,並將其屍骨運回幽雲十六州老家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