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蕭漠已經知道了程顯清逃走的事情,因此心中更加的憤怒。不管是從一個軍人的立場還是從一個神州子民的立場,他都不會放過極樂聖教。雖然他並沒有到達河套那樣誓死族滅極樂聖教的程度,但是他也不希望極樂聖教的禍首走掉。尤其是朱兆還是在自己的戰友故意放水的情況下逃走的。
要說秦川李家和極樂聖教的哪個將領仇恨最深,那麼毫不懷疑是朱兆。當日朱兆兩度肆虐合州等地區的時候,殘殺的秦川百姓多達數十萬,連秦川老將李鐵河都戰死合州,此仇此恨,秦川士兵全部記在心裡。今天難得有幸將朱兆包圍,哪知道居然讓信刻這樣給放了,李蕭漠自然怒不可遏。
信刻微微一笑:“這個本帥知道。程顯清他們必定是準備逃往山地丘陵地區,然後抄近路趕回瓜州,集結最後的家底對抗我們河套大軍。”
“信帥既然知道,那爲何還放過朱兆?”李蕭漠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信帥可曾想過,朱兆返回瓜州之後,我們要想滅亡極樂聖教,將會多付出多大的代價?”
信刻不以爲意的道:“將軍,雲從龍,風從虎,這是一個千載不變的道理。朱兆固然是一代名將,不過沒有了基層的士兵,他也什麼都不是。你認爲,程顯清他們抵達瓜州的時候,還有資本和我們對抗嗎?”
頓了一下,信刻臉上的表情一收,面容也變得嚴肅起來:“極樂聖教,就算他們在高高在上,他們的基礎也是這些普通的教民。如果他們所有的教民都沒有了,他們還憑什麼囂張?”
“什麼?”李蕭漠訝然道,雖然他知道河套方面根本不會放過極樂聖教,但是沒想到河套真的準備將揚州路上所有的極樂教民全部抹去。
“不然,你以爲極樂聖教就憑這二三十萬軍隊,我們河套爲什麼要出動這麼多的大軍?”信刻猙獰地笑道。
不過,他沒有告訴李蕭漠的是,既然程顯清和兵恆已經逃走了,那麼不妨將朱兆也送給他們,這裡畢竟是程顯清的老巢,要想抓住他並不容易,給他多留一點資本,日後才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不然,要是程顯清覺得自己左臂右膀全部沒有了,心灰意冷之下乾脆找個地方窩着過一輩子,那河套日後要想將他挖出來可就難了。
從河套大軍之中突圍出去,朱兆並沒有向東或者是繞過戰場向南,他直接朝着正北面策馬揚鞭,準備從北面繞過寂寞丘陵回到瓜州。只要回了瓜州,只要程顯清和兵恆還在,極樂聖教,不是沒有機會。
“大哥,你真的不該來的。”平郎苦笑着說道。突圍的時候,破滅軍團萬箭齊發,他背上中了好幾箭,不過好在他的金絲甲還穿在身上,因此並未斃命,但是也同樣氣喘吁吁。如果不及時找一個地方包紮一下傷勢,隨時都有可能會斃命。
已經跑出了戰場三十多裡,朱兆總算降低了一下馬速。苦笑了一下,朱兆沉聲道:“老三,現在就只剩下我們兩兄弟,大哥怎麼能夠不管你?”
平郎振作了一下精神:“大哥,其實我如果要走,當時並不是沒有機會,只是,我實在不知道我就算衝了出去還能夠做些什麼。我們當日參加聖教,是爲了給天下百姓創造更好的生活,讓百姓們幸福安康。可事實了,我們纔是百姓們痛苦和悲劇的根源。不過教主和大哥你都已經走了出去,兄弟也不好反對,只是這些話憋在心裡,真的很不好受。”
“老四投降了河套。老實說,我不怪他,他是一個真正的一腔熱血的人,不像是我,總是這麼畏畏縮縮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裡。如果不是看穿了聖教的醜惡,明白了大是大非所在,老四他絕對不會投降。二哥也失蹤了。”平郎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不知道二哥當日是否戰死,但是,如果他真的沒死,可是這麼長時間又沒有出現的話,那隻能說明,二哥他已經對聖教失望了,他已經看透了聖教的本質。”
朱兆眉頭一皺,平郎平時沉默寡言,就算是喝多了酒,也從來不說這麼多話,今天這究竟是怎麼了。
“大哥,這些年來,我一直不知道我們的路在何方。教主變了,自從起兵之後,教主就再不是以前的教主,你也變得更加陰沉了,兄弟們一起說話的時候都不像是以前那麼暢快。當然,我自己也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的手上也沾滿了無辜百姓的鮮血,我也漸漸變得麻木不仁。許多時候,我總是告訴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爲了帝國的未來,必要的犧牲是必須的。”
“我總是這樣騙着自己,可是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都很清楚,我這是在欺騙自己,每次一閉上眼睛,我總會想起那些慘死在我的屠刀下的無辜百姓們那血淋淋的面孔,他們的眼神是那麼的空洞,每次都嚇得我渾身直冒冷汗。後來,老四到河套去了,二哥失蹤了,你又一直跟着教主和軍師,我當時特別的孤獨,我的世界只剩下了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十萬將士,他們,都是我的理想寄託所在,他們就是我的希望。只是,現在他們全部都戰死了,而我這個一開始叫囂着要和他們同生死共存亡的大帥卻臨陣脫逃了。”
朱兆悶哼了一聲,他不是不理解平郎的這種感受,畢竟朱亞平等人戰死沙場的時候,他也曾傷心過,痛苦過,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他不同於平郎的就在於,對於這些螻蟻一般的士兵的戰死,他也許會傷感一下,但是絕對不會影響自己的判斷。而平郎,似乎太多愁善感了一點。
“大哥,其實今天我真的很想和將士們一起戰死沙場,因爲這樣無愧於我軍人的身份。當初的理想墮落了,自己的信仰也崩潰了,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好留念的,但是好在,我還是一個軍人,還是一個真正的軍人。國難當頭,誰都能夠退卻,但是身爲軍人的我們絕對不能退卻。我的戰場應該就是在這裡,因此,我希望用一個軍人的方式,展現我自身的價值。”
朱兆怒道:“既然如此,那麼我衝進來的時候,你爲什麼跟着我走?”他是真的憤怒,自己拼了一條性命,而且還搭上了自己辛辛苦苦調教出來的五百親兵,這纔將他從河套大軍的包圍圈中救了出來。可是他倒好,居然一個勁兒的在這裡說泄氣的話。
平郎在朱兆的身後發出一聲苦笑:“因爲我知道,如果我不走,大哥你一定不會離開。你知道嗎,當時我的身邊就只剩下幾百個士兵,我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而是覺得特別的安詳。只是,當時我並不是毫無牽掛。臨死之前,我很想見一見老四,看一看大哥你。不過我又不希望你們來,因爲一旦來了,要想離開就難上加難。幸好,大哥你總算是走出來了。”
朱兆的心底浮起了一抹暖意,不管怎樣,平郎都是自己的好兄弟,他還是當初在清風大軍之中,需要自己安慰自己保護的小弟。
平郎的聲音突然有了些落寞:“大哥,謝謝你來看兄弟最後一眼。現在,兄弟的心願已了,我也該走了。我的將士,他們還在等着我去指揮。”
朱兆大驚,手中的繮繩一緊,戰馬一聲長嘶,頓時前足一頓全身立了起來,朱兆隨手將自己的方天畫戟一扔,反手抓過平郎,卻發現平郎面帶微笑,只是他的佩劍卻插在了胸口之上。
“老三!”朱兆翻身下馬,仰天長嘯道。
“大哥,兄弟不能陪你走了。我答應過我的將士們,我將和他們同在,我不能苟且偷生啊!”平郎臉色蒼白,不過還是勉力說道。
朱兆只覺得兩顆冰冷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滴答在平郎的臉上,然後迅速彈開:“老三,你這又是何必了?”
“大哥,我這是爲了我們曾經死去的理想。這樣的生活,我受夠了,因此,我想以一個軍人的身份,在自己的戰場上綻放出最後的光彩。”平郎面帶微笑,不過卻是緊緊抓住朱兆的手臂:“大哥,答應我,從此以後隱姓埋名,不要再跟着教主走了,那真的是一條不歸路,沒有可能成功的。我們兄弟一場,我不想看着你這樣錯誤下去。”
朱兆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握着平郎的雙手。
“大哥,答應我,好好地活下去!”平郎還是面帶着微笑,不過語氣卻相當的急迫。
朱兆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平郎越來越蒼白的面孔,最終點頭道:“老三,大哥答應你,此去之後,一定會隱姓埋名,不再過問這些事情。”
平郎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瞳孔之中的光彩卻越來越淡,最終變得一片空洞。
“老三!”
得知平郎軍團全軍覆沒,平郎被朱兆帶走的消息,駱祥和玄機都有些意外。他們很顯然是沒想到朱兆居然如此的講義氣,數十萬大軍之中,居然敢隻身率領着五百親兵前來救人,最後居然還將人救走了。
“信帥外表雖然粗獷豪放,不過誰要是認爲信帥了無心機,那就大錯特錯了。只是,朱兆居然捎走了一個平郎,多少讓人有些失望啊。”駱祥笑呵呵地說道。
玄機不以爲意的一笑:“此戰之後,極樂聖教的軍事力量已經全部被我們拔起,他們就算能夠逃走,那又能怎樣?再說,血帥不是跟着程顯清追了上去嗎?”
“血帥若真的追上去殺了程顯清,那極樂聖教也就自此覆滅。但是,兵恆馮莫這些還在,這兩個人一個謹慎一個膽小,他們要是將極樂聖教現在的力量全部轉入地下,我們就算是將揚州路的人斬盡殺絕,恐怕也難以將極樂聖教連根拔起。而且,沒有了極樂聖教這個潛在盟友,有些人說不定就不會那麼着急的跳出來啊。”駱祥嘆道。
玄機一手緊緊地勒住馬鞭,一手小心翼翼的搖着羽扇:“此戰消滅了極樂聖教明面上所有的軍事力量,而接下來,我們只需要將揚州路所有和極樂聖教有關之人斬盡殺絕,那極樂聖教就不足爲慮了。因此,就算程顯清不死,朱兆和平郎也逃了出去,對我們來說都沒什麼威脅。”
戰場上屍橫遍野,兩人騎在馬上也有些不便,乾脆翻身下馬,對着跟在兩人身邊的血殺軍團的兩個步兵統領林方廖其成道:“你們左右無事,將我們戰死將士的遺體全部收攏起來。破滅軍團的放在一邊,其餘的分各個軍團放好。至於極樂聖教的,挖個坑,將他們埋了。”
廖其成在這之前乃是血殺軍團的步兵衛指揮使,不過血殺軍團擴軍三萬,缺少三個步兵統領,血殺覺得廖其成此人不錯,於是就順勢提拔了一下。
本來駱祥打算的是將極樂士兵的遺體全部扔到淮水裡面,對方張家的大軍還沒有散去,正好可以威懾一下對方。不過想了想,總擔心極樂聖教有士兵趴在地上裝死的,要是將他們扔進江中,必定有人僥倖逃脫。所以,還是覺得挖坑埋掉可靠一些,如果真有人裝死,那麼就讓他再死一次好了。
剛剛走出兩步,駱祥突然發現玄機並沒有跟上,疑惑的回頭一看,卻發現玄機臉色鐵青,正怔怔地看着腳下一具河套士兵的遺體發呆。
“軍師,這個士兵你認識嗎?”駱祥好奇的道。
玄機搖了搖頭,蹲下說道:“先生,你看一下這個士兵身上的傷口。”
駱祥也跟着蹲下,仔細看了一下,這才說道:“這是信帥麾下的青龍騎兵,看着軍牌號,還是張振奮的直屬騎兵軍。致命傷是在這裡,應該是被對方的長矛刺中了胸膛。咦,不對!”
玄機凝重地道:“先生也發現了?”
由於河套一開始是出動騎兵大舉突襲,因此但凡有戰死的遺體落在地上,大多被後面的馬蹄踏的支離破碎,這個士兵的遺體運氣不錯,雖然也被馬蹄踏了幾下,但是大多數的地方還算完整。
“這裡,不應該再出現這個傷口。”駱祥指着那個趴着的士兵背上的傷口道:“這個士兵從戰馬上跌落下來之前已經斷氣,而既然是死於對方的長矛手下,我方騎兵又正飛速朝極樂聖教殺來,極樂士兵應該沒有時間也沒有理由在補上一刀。很顯然,這一刀應該是其他人補的。”
駱祥和玄機的眼睛裡都閃爍着妖異的光芒,兩人對望了一眼,又仔細檢查了一下旁邊幾具河套士兵的遺體,發現每個河套士兵在致命傷之外,身上都還有另一道傷痕,如果這個士兵當時還活着,這道傷痕也足以致命。而這道傷痕之上,並沒有馬蹄踏過的痕跡,很顯然給他們這一刀的人是在騎兵之後抵達的。
“破滅軍團!”玄機和駱祥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異口同聲道。
玄機脾氣很好,不過這個時候也氣得雙目通紅:“如果他們不服氣,真刀真槍的明來,那麼就算是輸了,也算是一條漢子。不過這樣,真的是禽獸不如!”
駱祥也是一臉的陰沉,先喝令林方二人暫時不要搬動所有河套士兵的遺體,這才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應該和李蕭漠無關,李蕭漠不會做這種沒品格的事情,看來,應該是秦川士兵自作主張了。哼,他們和我們河套之間本來就有着深仇大恨,用些陰謀詭計也是無可厚非。不過現在是在戰場之上,居然對自己的戰友下陰手,好!”
“先生,現在如何是好?”玄機張口問道,他並非是沒有主意,只是擔心駱祥衝動之下做出錯誤的決定,那麼問題可就麻煩了。這件事情暫時不能讓昊天知道,不然以昊天的火爆性子,肯定會嚴查這件事情,就算不會公開進行,恐怕私下裡的動作也不會少。這裡折損的都是信刻和五小郎君的部下,他們幾個一起在昊天耳邊吹風的話,誰知道昊天一衝動之下會不會將破滅軍團全部殺了。
駱祥深吸了一口氣,細想了一下,招過林方廖其成二人:“你們兩個,將我們河套將士的遺骸先收攏一下,這百步範圍裡的暫時就不用管。對了,去看看血帥信帥和奉帥完事沒有,就說老夫請他們過來商討一下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林方二人很不是不解,不過他們也知道駱祥不喜歡解釋,而且駱祥和血殺等五大戰將是同一個級別,兩人只好遵命行事。
玄機暗自鬆了口氣,他就擔心駱祥將所有河套將士的遺體全部留在這裡,先不說這是對河套將士的不尊重,要是讓李蕭漠看出了端倪,反倒是不好。李蕭漠實在是太精細了,即便是玄機自己,對他也有些憚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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