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北京城,傍晚時分,氣溫依舊很高,御花園的樹葉都是蔫的。沒有一絲風,讓人炙熱難耐。
雖然是坐在御花園池子邊的涼亭上,四周放着冰塊,還有宮女打扇,但崇禎皇帝還是覺得透不過氣來。
乾脆站起來,在亭裡來回走動。沒過一會,又開始站着發呆,眼睛無神地看着池子裡的游魚。
旁邊伺候的王承恩稍微擡頭偷看崇禎,敏銳地發現他的眼神裡透着一絲憂慮。
其實,王承恩非常清楚,崇禎從還是信王之時,眼神中就經常有憂慮。
以前是擔心,憂慮自己的性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得罪魏忠賢,什麼時候大禍臨頭。
現在擔心,是憂慮祖宗基業,現在的國事,沒有不讓人煩惱的地方。
今天,一向勤政的崇禎都聽從了自己的建議,直接從文華殿來御花園散心。看來,他真的是壓力太大了。
崇禎皇帝忽然停止走動,轉身對王承恩說:“大伴,你說最近會下雨麼?”
“皇上,物極必反,乾旱了這麼久。現在說不定炎熱天氣集中到了京城,京畿周邊已在下雨了。”
王承恩還能怎麼說,只好口不對心的安慰。
崇禎皇帝轉頭看看西邊那火紅的太陽,都要落山了還噴着火,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也知道問不出什麼東西來,只是說出來,舒緩下壓力而已。
真希望上天能創造奇蹟,幫朕緩口氣,崇禎這樣想着。
近日,山東、河南、河北、陝西……等十幾個省的督撫,紛紛上報今年的旱情,嚴重的如山東、陝西等地,連人畜的用水都無法保證。
唉,屋漏偏逢連夜雨,才過幾天的舒心日子,伴隨着波及半個大明的旱情,可以預見今後的艱難。
“大伴,你說楊學士徵收一年練餉的奏疏,究竟該不該答應?”
說是散心,崇禎內心始終還是在想着國事。
四月初,楊嗣昌以丁憂爲名,辭去兵部尚書之職,舉薦陳新甲擔任。
同時附議盧象升的建議,同意剷除囤積在谷城的四萬叛軍。
爲避免走漏消息穩住張獻忠,專心致志、一鼓作氣剿滅叛軍。
楊嗣昌揣摩帝意,秘密請纓督師。崇禎皇帝龍顏大悅,下旨命楊嗣昌督師平寇,賜尚方寶劍。
臨行前,他重提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圍剿計劃,並指出三點:一,攘外必先安內;二,足食然後足兵;三,保民方能蕩寇。
在此基礎上,建議採取均輸、溢地、寄監學生事例、驛遞四個途徑,下令抽練邊兵和加練民兵。
加徵田賦每畝練餉銀一分,全國共徵收七百三十萬兩。
王承恩苦笑,如此軍國大事,他如何敢建言?
可崇禎既然問起,不回答又不好,他低垂着頭看着腳下,“皇爺,何不問問秦督的意見,老奴覺得這個少年總督挺有想法。”
其實,這句話已經透露了他內心的想法,猶記得當初秦浩明建言崇禎不要收三餉,他可是在旁。
“江南水患、北地旱災、邊關要餉銀、文武百官要俸祿……可大明一年的稅賦也纔不過四百萬。
上次清查範家等三家晉商,好不容易得財七百多萬,可彌補歷年的虧欠,又所剩無幾。”
崇禎掰着手指一件一件的算着,整個眉間是化不開的濃郁。
大明這個家,不好當啊!
“真想學秦愛卿,不管不顧打秋風、搜刮錢財用於養兵,但終究國家法制,祖宗社稷不許。
一地尚可,若整個國家則不妥。”
近來,朝中偶有御史言官,彈劾秦浩明四處搜刮錢財的傳聞。後來接到他的密疏,才明白原委,原來是籌措錢財練兵。
應該說到現在,崇禎已經無比厭惡朝中的清流御史言官,也就是東林黨人。
原來他自認比自己的哥哥天啓高明些,能夠駕馭東林黨這匹野馬,爲己所用。
所以他一上臺,立即驅逐魏忠賢黨,東林諸人復進用。
但是,他吃盡了苦頭。重新上臺的東林黨爲了爭取民心,免了許多賦稅。
可是,單單九邊重鎮,每年就要耗去國庫九百萬兩白銀,幾年下來耗光了大明的財政。
可是這些以倡談儒學爲己任的東林黨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呈上來的奏章大多大話、空話連篇的愚腐之見,紙上談兵之奇談怪論,國事無補的道德文章。
而且朝中黨爭加劇,相互攻訐,彼此掣肘。
崇禎再志向遠大、勵精圖治,也難以應付這種局面。
“大伴,送五百兩紋銀、御馬兩匹、綢緞十匹,慶祝秦愛卿訂婚之禮。”
崇禎淡然吩咐,此舉也是告誡御史言官,今後不要再揪着這件事情不放,正常的人情往來而已。
“諾!”
王承恩躬身領命,吩咐後面跟班的小黃門去準備。
“只有暫苦百姓一年!”
炎熱的天氣讓崇禎有些煩躁,在百姓和國家社稷面前,崇禎終於選擇增收練餉。
崇禎十二年四月二十三日,大明因東事愈重,乃決策抽練各鎮精兵,復加徵練餉。
輔臣楊嗣昌定議:宣府、大同、山西、延綏、寧夏、甘肅、固原、臨洮、遼東、薊鎮,及保定、畿輔、山東、河北各鎮兵由各總鎮、巡撫、總兵分練,東西策應,聞警即至。
於是有練餉之徵,初增練餉,期以一年而止。餉盡而亂未平,詔徵其半。
崇禎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秦浩明接到朝廷快馬密奏,隨同聖旨一同而至的還有宣大鎮守太監高起潛。
山雨欲來風滿樓!
“楊嗣昌誤國,楊嗣昌誤國啊!”
秦浩明捏着手裡的密奏,喃喃自語,心裡充滿悲哀。
不能說崇禎帝不警醒不勤勉,從他的所作所爲看,他確實希望能夠重振大明。
爲此他清肅閹黨,任用自己信任的大臣。
可他最信任的楊嗣昌,卻是大明的掘墓人之一。
隨着三餉的徵收,國內叛軍作亂再也不可擋。
大明內憂外患,借增加賦稅來鎮壓叛軍作亂,加強邊防,也許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崇禎原計劃是徵收一年即停止,沒有想到的是餉已盡而亂未平,加重了老百姓的負擔,民不聊生,讓更多的民衆加入到了起義的隊伍中。
這樣就走入了一個怪圈,因爲起義隊伍壯大了,就需要更多的軍費開支,而這就要靠更重的賦稅才能支撐。
當然最後支撐不住,明朝的大廈就呼喇喇傾倒了。
剿餉沒能平息內亂,練餉也沒有起到作用。
不是錢花得越多,事情就辦得越漂亮,反而因爲錢多了而打這些錢的主意的人,就更多了。
加強邊防的希望也落空,最後也沒能抵禦住建奴軍隊的入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