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總督府衙前,浩子像往常一樣左右巡視着,彷彿一切都沒有變化。
只是在看到前方傳來馬蹄聲,舉起右手摸了摸腦袋,便守在府門前一動不動。
在距離總督府大概還有五十米遠時,來人乖乖下馬,和三個親衛牽着馬匹緩緩前行。
“李將軍,末將來晚了,秦督等急了吧!”
來人是王樸,聽到秦浩明要見自己,回家換了一身嶄新的衣服便匆匆趕來。
苦等多日,終於迎來接見,他的內心甚是激動,難道上次送的錢財發揮作用?
“不會,秦督也剛回來不久,正在偏廳等待王將軍。外面熱,裡面說話。”
浩子姓李,若論職位,只是秦浩明親衛百戶首領,當不得王樸叫他將軍二字。
可因爲是秦浩明身邊的人,水漲船高,王樸又是一個圓滑之人,也不足爲奇。
進入府門,幾個人解下身上的兵器,交於門房。三個親衛留下等待,王樸一人進入偏廳。
“末將參見秦督、宋巡撫。”
讓王樸奇怪的是,宋賢也高座堂中,趕緊畢恭畢敬向二人行禮。
“請坐!”
秦浩明手一擡,也沒有叫他將軍,淡淡的說道。
同時,臉上閃過一絲不忍,這傢伙平常對自己還算恭敬,如此對他,是不是過分一點?
不過繼而一想,留着他也是個禍害。
這貨在鬆錦之戰逃跑,致使松山、錦州、塔山、杏山四城失陷,祖大壽舉城投降。
以至於九塞之精銳,中國之糧芻,盡付一擲,不能繼續抵禦建奴,最終斷送大明。
消息傳開後,京師大震,王樸以首逃之罪被逮捕,法司開庭審訊,於崇禎十五年五月十九日處死王樸。
“秦督,可是有什麼事情?”
方一坐下,秦浩明的幾個親衛便團團圍住他,令他動彈不得。
“唉,你先看看這些再說吧!”
宋賢嘆了一口氣,臉色複雜看了秦浩明一眼,把案几上的一疊供詞讓師爺呈給王樸。
今天的事情他原本不想摻和,再說王樸之前屬於大同總兵,和他沒有什麼關係。
奈何秦浩明不僅是幾省總督,同時身上還兼着右都御史,專職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爲天子耳目。
若是惹得他不高興,亦可用此法對付自己。身處大明亂世環境,又有幾人屁股乾淨?
不說別的,每年運到前線的糧食,中途就要剋扣掉不少,有時甚至是一半還多。文官管這種剋扣叫做漂沒,屬於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潛規則。
在這場分食大明帝國血肉的盛宴裡,文官從來都是宴會主持人,吃得最多,叫得最歡的那一個。
當然,除非死仇,一般沒人願意無緣無故去得罪人,王樸這一次卻是不知如何結怨於年輕總督?
宋賢聲音不大,但王樸聽在耳朵裡,卻好像晴天霹靂一般。膝蓋一軟,直接癱倒在地,“秦督、宋巡撫,末將……”
自己的事情他知道,根本不用看供詞,有心想對付自己,全身是把柄。
故而他也不敢狡辯,情知不管自己怎麼解釋,終究是徒勞,還不如老老實實。否則的話,謊言戳穿,自己死的更難看。
“大人,下官糊塗,還望秦督開恩……”
“你也知道自己糊塗呀,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說說吧,原來你手下的五個衛所六個關隘裡,還剩下些什麼東西?”
秦浩明不緊不慢地說道。
並非是他故意要針對王樸,只是需要一個棋子撕開晉商的大網,王樸正好合適而已。
“下官知錯。”
王樸衝着秦浩明磕了一個響頭,起來之後,已是涕淚縱橫。
“你雖說被貶爲副將,但畢竟是從二品的大員,本督也不好在這裡直接辦了你,自會稟明聖上,看今上如何裁斷?
在大同總兵的任上,你也有些年頭了,自己都有哪些罪狀,就說明清楚。
文書,記錄口供。”
秦浩明目視着他,緩緩的說道。
“是,大人……”
王樸絲毫不敢遲疑,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將自己這些年撈的銀子,如數招了出來。
晉商的孝敬分別有多少,大同邊鎮將領的孝敬又有多少,其中各鎮將領都是吃空額、剋扣軍餉。
各個衛所關隘,軍用物資經由晉商走私到建奴。
自己看到,也就睜眼閉眼。雖說也數目上略有遺漏,但大體上是沒有假。
總數加起來,都有三百萬兩銀子了。
大同總兵,那可是極好的肥差,守着五所六隘,而且靠近邊界,隨隨便便一年下來,都是幾十萬兩銀子,更別說王樸幹了這麼多年。
招出三百萬兩來,那也是往少了說,不過真落到自己口袋也差不多。
總兵和總督不同,總督第一是文官,第二算是政治核心裡的人物,幾乎不用去行賄什麼高官,甚至還有京官要巴結宣大總督。
這都是你來我往的,京裡的官員,有那門生故吏被調到宣府治下的三撫三鎮,不都要找宣大總督照應。
大家面子上來往,就省下金錢上的來往了。
而總兵是武將,大明以文治武,武將稍微有點事,就得遭到彈劾。哪怕沒事,也不招人待見。
所以,花錢的地方比較多,哪年不得給京師大員送禮,撈來的銀子,豈敢全部揣入自己的腰包?
這幾百萬兩銀子,至於有一半,都走門路送到了京官手裡。
至於自己都給誰行賄了,王樸也毫不隱瞞,兵部的官員,上上下下都得打點,戶部的三大堂官也要孝敬。
畢竟銀子要從戶部撥下來,豈能不分點?
都察院的官員,也得表示表示,省的他們上本彈劾自己。內閣的官員,總少不得冰敬、碳敬,這麼多人加在一起,能少花了麼?
這些都是不成文潛規則,誰都知道,甚至秦浩明也知道。
王樸把收過誰的錢,給誰送過禮,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賄罪加上走私,兩條合在一起,應該是死罪。家中老小,最差也得攤一個男的充軍,女的發教坊司。
說完之後,秦浩明讓王樸簽字畫押。
“王樸,如此罪過,即便不滿門抄斬,你家老小也難逃個好處。
不過本督念在你適才老實的份上,再加上對自己的罪行毫不隱瞞和狡辯,本督會奏請皇上從輕發落,儘量不牽連你的家人。”
“多謝秦督、多謝秦督……”王樸痛哭流涕地說道。
一邊說還一邊連連磕頭,他知道,自己是必死無疑,能不牽扯家小,已經算是最大的法外施恩了。
這話要是別人說,或許還不保準,但這是秦督說,他還是相信。
“本督知道,宣大邊鎮,絕非你一人在吃空餉,只有你和晉商眉來眼去,但爲什麼只揪着你,想知道原因嗎?”
拿到王樸口供,秦浩明心情大好,盯着王樸多少有些不忿的表情,微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