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一彎新月高懸,增顯幾許清冷。
亥時三刻,路上行人蹤影全無。
皇城楊嗣昌宅院內,陳新甲、高起潛朝堂重臣齊聚楊本兵書房,商討眼下朝局艱辛。
作爲主和派,如今建奴被成功驅除,楊本兵坐鎮朝堂毫無作爲,陳新甲和高起潛一敗一逃,朝野上下對他們的非議可想而知。
“唉,吾等能有今日平安局面,還是天子愛護,方能安然坐在此處。”
陳新甲頹嘆一聲,聲音蒼涼。
此間,就屬他官微,自然適合拋磚引玉,讓原本沉寂的局面活躍起來。
否則,夜半時分,幾位朝堂大臣枯坐半宿,成何體統?
“陳督所言不虛,咱家要沒有天子愛惜,早就被那幫東林迂儒拿下問斬。”
高起潛吊銷着眉毛,臉色陰鷙,尖着嗓子帶着冷笑,憤憤不平。
只不過不知道他不平什麼,無寸功,屢屢逃跑,除了阿諛奉承外,無一是處!
“當不得陳督之言,如今只是待命,朝廷還未有新的官職。”
陳新甲略顯酸澀,不甚悲悽。
王樸無能,一戰未勝,令他這個做主帥的十分難堪。宣大總督原本就是暫代,如今被秦浩明取得,他頓時變成閒置。
“新甲無需擔憂,吾已秘奏天子,推舉你爲兵部尚書,不日即有答覆。”
楊嗣昌陰鬱着臉,盧象升丁憂在身,他亦如此。
如今盧象升丁憂在家,他唯有亦步亦趨,方能讓朝野無閒話。
“多謝文弱兄舉薦,下官銘記在心。”
陳新甲語氣急促,想不到竟然有此等好事。
天子原本就信任楊本兵,加上如果他丁憂回家,出於平衡朝局的考慮,必然會促成此事。
楊嗣昌心煩意躁的搖搖手,沉吟片刻說道:“前段時間,盧建鬥上疏天子,請求擒拿原本招安的張獻忠。
此事不是建斗的風格,必然是秦家小子慫恿而爲之。
現今,吾等應如何應對爲妥?”
如果不是現在局面被動,他一定會勸天子駁回盧象升的建議,這不是明顯打他臉嗎?
張獻忠歸降朝廷一事,原本就是在他策劃下,由熊文燦負責實施。
是他設計四正、六隅、十面張網圍剿戰略的最高體現,同時也是他引以爲豪的事情。
奈何形式比人強,尤其讓他忌憚的是秦浩明,看似天馬行空信手爲之的背後,總有深意所在。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承天之幸,偶得寸功。便不知天高地厚,染指朝堂大事。
斷然不能縱容此子此舉,楊本兵不必客氣,讓天子駁回即可!”
高起潛聞言怒不可赦,蒼白的臉色有一抹潮紅,要不是此子,如何有他們今日被動局面?
待到咱家監軍宣大,看如何收拾你?
“陳督有有何看法?”
對於高起潛言論,楊嗣昌表面不置可否,然則心裡實在膩味。
狗屁的本事沒有,看不清形勢,只知大放厥詞,於事無補。然畢竟是盟友,不方便反駁,故而轉頭問起陳新甲。
“唉!文弱兄,此事委實不易決斷。
張獻忠若起而復反,則便驗證秦督之言正確,也把您推至風頭浪尖。
若是不反,一時間,您也不能拿他如何?畢竟誰也不能擔保張獻忠今後會如何行事?
總之,說來說去,此子佔據主動。”
陳新甲能做到兵部尚書,眼光不缺,才具也有,分析透徹入理,令人歎服!
可也正因爲如此,楊嗣昌臉色愈發難看。
陳新甲能看到想到的,他自然也明白。可以說,在此事上,他們的看法如出一轍。
同時,從傳回來消息反饋,形式不容樂觀。楊嗣昌明白張獻忠靠不住,隨時有可能重新反叛。
張獻忠在谷城、羅汝纔在鄖陽,雖然分別接受了熊文燦的“招撫”。
但受“招撫”後,張獻忠拒絕接受改編和調遣,不接受官銜,保持獨立性。
他把四萬人的部隊分佈在總部谷城的四郊,分四營,各設一員大將率領。
在休整期間,集草屯糧,打造軍器,招兵買馬,訓練士卒。
明顯是在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從長遠計,此時建奴敗退,剷除張獻忠正是時候。
文弱兄不妨順水推舟應承下來,如此,今後不管張獻忠如何做,都牽連不了您。
再者,當初天子顧全大局,聽從您的建議,接受招降張獻忠。
然則,天子心中有刺啊!”
見楊嗣昌左右爲難,陳新甲小心給出自己的建議。
“新甲言之有理!明日吾便進宮向天子建言,附議盧建鬥。”
聽完陳新甲的話,楊嗣昌悚然而驚。自己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立馬不敢再有絲毫猶豫,沉聲應道。
崇禎八年,各路叛軍被大明官軍圍困於河南。
爲了衝出包圍圈,十三家叛軍首領,在河南滎陽舉行了軍事會議,決定分兵出擊,打破官軍的圍剿計劃。
會後,張獻忠向東挺進。
他的部隊作戰勇猛,連破河南的固始和安徽的霍丘等州縣,直指明朝的中都鳳陽。
張獻忠部隊,在大霧瀰漫的清晨包圍了鳳陽城。
不到半天,就全殲了守衛鳳陽的兩萬官軍,擊斃守將朱國正等人,俘獲了鳳陽知府顏容暄,並當着百姓的面,處以死刑。
張獻忠把勝利品和府庫裡的糧食,分給當地的貧苦農民,又叫農民和四鄉百姓,砍光皇陵的幾十萬株松柏。
還拆除了周圍的建築物和朱元璋出家的龍興寺,然後掘了老朱的祖墳,同時將鳳陽富戶殺的一乾二淨。
崇禎帝得知消息後,立即穿上喪服,跑到太廟放聲大哭。並下令朝廷官員素衣素食辦理公務,表示哀悼。
同時撤了兵部尚書的職,砍了鳳陽巡撫和巡按御史的頭,又把早已革職閒住的五省督師拉出來定了死罪。
當初,若不是自己力薦,加之情況危急,崇禎帝絕不會接受招降張獻忠的建議。
萬一張獻忠復反,又有盧建鬥之言在先,自己真是百死不得其恕!
還是陳新甲看得清楚,不像高起潛,畢竟是太監,心性狹隘,不能就事論事,被仇恨矇蔽雙眼。
“果然是陳大人看得清楚,咱家眼淺,還真是疏忽。”
高起潛拍着胸脯,一副奴家怕怕的模樣。
楊嗣昌和陳新甲看了雞皮疙瘩都起來,大明讀書人對宦官多少都有一些看法,但爲了政治聯盟的需要,只有虛與委蛇。
“高公公今後可要多加註意,秦家小子銳氣正盛,有勇有謀,加之聖眷正濃,怕是不好相處。
若是他日鎮守宣府,沒有具體把柄,最好忍讓三分。”
高起潛無謀,依仗的是天子寵愛,可現在秦浩明也不差。
畢竟是盟友,楊嗣昌善意提醒。
“咱家知曉。”
高起潛陰柔應道,語氣有些不在意。
運籌帷幄,眼光格局或許不如朝堂大臣文人,可使陰謀構陷的手段,你們卻是未必有咱家高明。
聽不聽在他,對於楊嗣昌而言,心意到了即可。
接下來,三人商議了一些目前急需解決問題,好在朝堂的時候形成一致意見。
崇禎不喜歡結黨營私,說話的技巧和方式需要相當注意,不可讓他知曉是串通好,在這點,楊嗣昌做得非常到位。
不像東林黨人一樣,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