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屏風後,姬流雲一聲乾嘔,就轉身衝去了一邊。
他已經忍了太久。
本來對於開顱他很興奮,畢竟師傅教授的醫學知識裡,除了藥方就是脈症,從未有過這樣的開顱傳奇。
可是等到真的開顱了,他才發現,興奮是一回事,現實給予他的精神的煎熬纔是最大的考驗。
頭皮破,流血止血,他沒事還很新奇。
剝離黏膜,露出頭骨時,他還覺得這是開了眼界。
可等到之後他看着秦芳從筲箕裡拿出了一個鋸子要他陪着一起合作鋸開頭骨時,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和將要做什麼。
鋸骨,他並不陌生,在藥王谷裡,遇上一些獵人被野獸咬斷了腿骨,爲了避免繼續腐爛下去,他也給他們鋸骨斷肢過,可那是腿骨,他還感覺不到精神上的重壓。
而當他們協作着開始鋸骨,並且每一下,秦芳都會關注鋸子上的一個圓形錶盤,並且提示他一定要看好,別鋸出那個邊緣鋸到腦子時,他就無法承受了。
因爲他運動的每一下都可能不是救人而是殺人,這讓他的精神繃的緊緊地不說,更在那刺耳的鋸骨聲裡,有些反胃的感覺。
可是,他還是死死的咬着牙憋住了。
因爲就在他的對面,一個郡主,一個女子,竟然目色專注中毫無畏懼,反而是一再的提醒着他要小心,看起來仿若毫無重壓欺身一般。
在煎熬裡,他死死地撐着,當秦芳說好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那一瞬間,手腳痠軟不說,還隱隱有些冷。
他下意識的要擡手擦汗,卻被秦芳叫住,繼而指示着他用煮過的布子擦拭後,就把那鋸子拿開,而後小心翼翼的竟把一個圓形的像小碟子一樣的頭骨給取了下來。
那一瞬間,他看到了白花花的腦髓模樣不說,還看到它們的隱隱跳動,驀的一下,反胃的感覺就衝了上來,他立刻轉身到了一側去幹嘔。
秦芳聽着動靜掃了他一眼,並未輕視他,畢竟她很清楚,對方再是藥王,也是第一次看見有脈動的大腦,而那時她們學醫時的解剖課,至少有八成的人是在看到死亡後的大腦都嘔吐了的。
所以相比之下,她只是柔聲的輕言:“你要撐不住,就去外面吐,但記住,如果沾染了嘔吐物,衣服,蒙布還有手套都必須換新的。”
她說完不管姬流雲的狀態,就趕緊的觀察病區,這一觀察的,她不由的睜大了眼。
第四腦室,是人腦裡位於腦橋,延髓,和小腦間的室腔,它內裡的腦脊液要流經連接這三處的小孔而達到小腦延髓池和蛛網膜下腔,又因爲其與腦幹的相近,可以說,這裡根本就是一個危險地帶。
但現在,文佩的腦內的膿腫血塊,就該死的聚集在這裡,它們不但已經堵塞了聯通小腦延髓池的小孔,還污染了已經產生的腦脊液,這讓秦芳覺得腦袋上就跟劈了一道雷似的。
因爲這意味着,在之後的抽取和清洗裡,一個不小心,對方不是死,也是絕對的殘。
“我沒事了。”就在此時,姬流雲似乎壓制住了自己的噁心狀態,張着帶着手套的雙手回到了她的身邊:“我可以繼續幫你。”
秦芳聞言看了他一眼,給予了一些讚許,但隨即目色裡的凝重就被姬流雲察覺:“怎麼了?很糟糕嗎?”
“不是很糟糕,而是非常糟糕。”秦芳實話實說,但也隨即拿起了抽吸針對準了第四腦室內那坨聚集的血污膿液,而後重新調節了倍數後,便彎下身,開始一點一點的進針。
她進的很慢很慢,在她眼前的放大鏡片裡,圓鈍型的針頭幾乎是一點點的在往前試探着前行。
這是個純憑手感的活兒,秦芳完全是靠自身的敏銳去體會那種種抵抗的感覺來判斷出,什麼地方是淤膿可進,什麼地方是脈絡叢不可傷。
這一刻的她完全是屏住了呼吸的,因爲一旦有錯,就是不可逆的傷害。
一點一點的,她終於感覺到自己到達了膿腫的正中,當即她才喘了一口氣,繼而伸手拔出內裡的枕芯,小心的接上了注射器,開始抽吸。
“要我幫你嗎?”看着秦芳額頭上的包布都被汗水打溼,他意識到她的辛苦,便出言詢問。
秦芳當即言語:“這個你幫不了我,抽吸是個危險的事,必須勻速的慢慢來,你對注射器根本不熟悉,你來不了。”她一面說着,一面動作,於是注射器內充盈了大量的黑紫色血污和夾雜着白沫的膿液。
當注射器吸附了一半管之後,終於有新鮮的血液被吸如注射器,秦芳立刻停手,拔出了抽吸針,隨即將硅膠引流管的袋體放在了姬流雲的手裡,繼而捉着管子按先前刺入的位置和路徑,一點點的送進去……
“這是……”
“我得給他沖洗,好將內裡殘存的淤血和膿液給完全的清出……”秦芳剛給姬流雲做了解答,外面忽然就響起了一些亂糟糟的言語聲。
姬流雲愣了一下便本能的向外張望,而秦芳卻是立時言語到:“別動,我們現在要做的沖洗,是非常小心的事,不但不能耽誤,也不能有任何的過量舉動,因爲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害到他的大腦,那麼他很可能就救不活了。”
秦芳話音落下時,外面的嘈雜聲,似乎更盛,姬流雲抿了一下脣:“可是外面……”
“外面又不是沒人,不需要你操心。”秦芳說着繼續動作。
“砰!”就在這是這房間關閉着的窗戶不知道被什麼給撞了一下,不但發出了劇烈的響聲,還破爛了一個小洞。
立時外面的聲音清楚了許多,竟是一些驚恐的叫嚷與類似武器撞擊發出的金屬之音。
“老狗!”秦芳立時言語:“快拿煮好的布,封住那個洞!”
塵土的飛揚會讓空氣裡的細菌翻倍,她雖然不知道一時間發生了什麼,卻本能的要把這外界對病患的干擾去降到最低。
寇老狗聞言立時應聲,隨即人便出現在屏風之後,二話不說的拿着布子去封洞,可他這一去封,就反而看清了外面的動靜,不由的變了臉。
“不好了,郡主!是山匪響馬!”
秦芳聞言蹙了眉:“外面的人可抗的住?”
“只有三個差爺了,還有幾個甄大夫的人……”寇老狗正說話間,突然這房間的各處就發出了輕微的響聲,秦芳還沒來及問,就聽到了寇老狗的大喊:“哎呀,是火箭矢,他們這是要燒屋啊,郡主,藥王,快跑吧!”
姬流雲聞言立時看向秦芳:“跑嗎?”
秦芳卻是還在小心的插着引流管:“不能跑,這個時候如果我們少做一步,或是耽誤了什麼,他逼死無疑。”
“可是着火了啊!”姬流雲立刻大喊,秦芳擡頭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是醫生,就給我記住一件事,要不就不救,若救,那手術中就沒有暫停,更沒有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