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洛王府裡那些教習不是白拿工錢,洛王飛跑幾步,騰身而起,半空在一株柳樹樹幹上一借力,翻身落在沐晨光面前。雖然半空他自己也險些不穩掉下來,雖然落地的時候往前栽了一下,險些摔個狗吃屎,不過對於自己的成功落地,他顯然很是陶醉,“哇,想不到本王精進這麼快!連飛燕投林這麼高難度的輕功動作都完成得這麼流暢!”
沐晨光立刻道:“是是是,奴婢也從來沒有看過誰輕功這麼好!”
“哼哼,你以爲你能見着幾個像本王一樣的天縱英才?”洛王說着,忽然就翻臉了,“你跑這麼快乾什麼?!你耳朵聾了?!讓你站住你沒聽見?!”
沐晨光滿臉崇拜,“王爺,您真是太厲害了。奴婢確實有些耳背,若不是站這麼近說話,奴婢還真聽不見。所以奴婢方纔說打雷都不醒,實在是聽不見的緣故。”
“真的?”
“若不是真的,奴婢爲什麼要躲王爺呢?像王爺這樣的天縱英才,奴婢一生見着幾個啊?”
洛王表示接受,“這倒也是。”
“不知道王爺喚奴婢做什麼?奴婢才起牀,蓬頭垢面,實在有污王爺清目,不如讓奴婢先去梳洗打扮如何?”
“得了吧,你梳洗打扮過的樣子本王又不是沒見過,也沒比現在好多少嘛。”
小小年紀,長得也怪可愛,嘴皮子竟然這樣刻薄!沐晨光很想把他的兩頰捏扁,不過臉上還是保持着燦爛的笑容,點頭道:“是是是,王爺說的是。那王爺要是有什麼吩咐,就請示下吧。”
洛王卻不說話,小大人一般地環起了手臂,上下打量着她,半晌,點頭道:“我的皇帝哥哥,心地還真是十分善良啊。”
這話顯然很高深,沐晨光只有保持笑容隨口附和。湖邊風大,她又只披了一件衣服出來,連冬衣都沒來得及順手拎半件,在風中冷得直顫,只盼着早點打發這個小孩去拿件衣服穿。然而洛王的眼睛只盯着她骨碌碌轉,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就在她再次想告退時,一件青綢滾毛披風輕輕落在了她肩上,正是她心裡想念的那件,然後就聽到祥公公那帶着笑意的聲音,“王爺,要問話可要快一些,要不然,找個避風的屋子慢慢聊也行。這位秀女身上還有內傷,再着了涼,只怕又要下不了牀了。”
“祥公公,你也看出來了,皇帝哥哥很喜歡她吧?”
祥公公閒閒道:“王爺覺得皇上會喜歡她這樣的嗎?”
“其實我也不明白,像她這種姿色,真是滿大街一抓一大把,就是七爺爺府裡端茶的小丫頭也比她好看。皇帝哥哥的眼光總不會這麼差吧?”洛王皺着眉頭,顯然在思索着對他而言十分複雜而且緊要的問題,“可是,太皇太后過生日的時候,皇帝哥哥點名要她侍酒,後來她受了傷,皇帝哥哥又讓她住進了養心居,現在居然在她的屋子裡審起案來!祥公公,這不是喜歡是什麼?她是皇帝哥哥最喜歡的女人沒錯吧?”
祥公公仍然笑眯眯,一臉隨和,充滿耐性。不過,就站在他身邊的沐晨光,卻發現他的眼角不容易覺察地跳了兩跳。這細微的動作讓沐晨光微微一愣。很明顯,祥公公此時的心情絕沒有表面上那般輕鬆。
“王爺方纔不是說了嗎?陛下的心地其實十分善良。”祥公公微笑着道,“有句話說得好,叫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位秀女冒死救了陛下一命,陛下自然要給她一世的榮華富貴。當日如果不是她替陛下擋了那一劍,而是一隻貓或是一隻狗,陛下也會好好對待的。她對於陛下的特別,不在於她本身,而在於她做的事。”
洛王聽得若有所思,“做的事特別,那還真是特別啊……”說到這裡他眼睛冒出一絲莫名亮光,沐晨光從那裡面嗅到了熟悉的陰謀味道,不由自主往祥公公身後一躲。洛王卻忽然拖住她的手,“哼哼,早在鍾禧宮我就覺得你有點意思了!不錯不錯,跟我走吧!”
沐晨光大驚,還沒來得及弄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祥公公已經上前一步,輕飄飄地將沐晨光拉到自己身後,微笑道:“王爺啊,你還小,還不知道這男女之間的事,陛下只不過是在報恩而已。給她一個名分,給她一間屋子住,這沒什麼了不起的。世上的美女衆多,端秀宮裡就有好幾個不錯的,過些天一旦宣了冊,陛下只怕連這位秀女的臉都記不住了。”
“我不管!她是皇帝哥哥的救命恩人,我要帶走了她,皇帝哥哥一定會來問我要的!一定會來找我的!”
祥公公的眼角又跳了跳,臉上的笑容都有點假了,“可是王爺,你怎麼不想想,這女人命都不要地替陛下擋劍,難道就準備住個養心居嗎?她肯定會挾恩圖報,整日在陛下面前晃來晃去。陛下礙於恩情,自然不得不順着她幾分。王爺要是帶她走,唉,別說陛下會去洛王府要人,只怕你前腳帶她走,陛下後腳就將她的衣服首飾打包好了讓人送去洛王府呢!”
洛王將信將疑,“真會這樣?”
“不不,陛下一定不會這樣,陛下心裡一定有我的!我畢竟救過他一命,一個養心居算得了什麼?將來就算我要個妃位,也是理所當然的!至於封后嘛……”沐晨光陶醉地笑一笑,咬着手指,“只要我多求求他,那也說不定!王爺,到那時,你就要喊我皇嫂啦!王爺,不如這樣吧,你帶我走,等陛下到王府裡找我的時候,我先不出來,讓他着着急,等他急得不得了的時候,我再出來。你看這樣好不好?”
洛王看着她披頭散髮癡笑的模樣,立刻滿臉嫌棄地後退半步,“做夢吧你!自不量力又貪得無厭的女人最討人厭了!皇帝哥哥纔不會喜歡你!”他退了半步還不算,乾脆轉身就跑,生怕她會追上來一樣,最後連那招飛燕投林都使出來了,落地的時候摔了一跤,他也不管了,拍拍屁股就衝進了養心居,叫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好了沒有?我們快走吧!”
直到他走得沒了影,祥公公才吐出一口氣,“好險,好險。”
“嗯,我要是被他帶走了,可就上不了龍牀了。”
“你這樣配合,難道是皇上已經許諾你離宮?”
沐晨光笑而不答。
祥公公看着養心居的方向,在陽光下微微眯起眼,“自皇上登基以來,住進清涼殿的女人,你是第一個。住進養心居的女人,你也是第一個。不過,最重要的是……”他慢慢轉過臉來,看着沐晨光,露出了一絲微笑,真正的笑,“連有關先皇的死因他都沒有避開你,這樣得他信任的女人,你真的是第一個。”
沐晨光的笑容有點僵了,緊了緊披風,“那個……那個是因爲我在昏睡,什麼也聽不見……”
“嗯,這個理由用來騙太皇太后和洛王還不錯,因爲他們可沒法聽見屏風後面的心跳。”
沐晨光整個人都僵了,“你……你聽得到?”
“數十年苦功沒有白費,還行吧。”祥公公微微一笑,灑然向養心居走去,“跳得很快呢,一定緊張死了吧?”
“這樣都行?”沐晨光絕望地看着他的背影,咬牙,“老妖怪,老變態!”
養心居中尊貴的人們,很快踏上了小舟,沐晨光在風中站了半天,終於再次獲得那間屋子的使用權。
不過,當她走近房門口,才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已經離開。
皇上坐在椅子上,明黃刺金常服襯着這屋子裡的清冷烏木,十分搶眼。然而即使是這樣奢豔的顏色,也奪不走那張臉哪怕一絲的光彩。這是沐晨光第一次有機會這樣仔細地打量着這位帝王,大晏朝名義上的主人,不是在燈光下,周圍也沒有旁人。
他的臉給人一種輕微的眩暈感,再怎麼瞧,都像是隔着花,隔着霧,只覺得那張臉好看,但要說怎樣一種好看,卻又形容不出。
室內寂靜極了,炭盆裡偶爾傳來噼啪一聲。
他看着那道飛鶴流雲屏風出神,彷彿是看着另一個世界。
對沐晨光而言,此時的屋內確實是另一個世界。
一時之間,沐晨光有點猶豫要不要踏過門檻,皇上卻已經看見了門口的她,“發什麼呆?”
沐晨光想了想,還是在門檻外跪下,“奴婢該死,奴婢驚擾了皇上,奴婢這就告退。”
“晚了吧。”皇上淡淡道,“想裝的話,應該早點跪下的。”
沐晨光沒敢接話。
“進來說話吧。”
沐晨光乖乖進去。
“擡起頭來。”
沐晨光擡頭。
她站在他面前,明明是受他仰視,不知道爲什麼,卻有種自己被俯視的錯覺,還有一種被看透的尷尬。
皇上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沐晨光道:“奴婢愚鈍,奴婢不知道陛下問的是什麼。”
皇上看了她半晌,沒有再追問下去,道:“你身上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沒什麼,奴婢好得很。這次睡了這樣久,大概就是程士沛說的傷了元氣吧……反正奴婢吃得少,睡睡就好了。”
皇上點點頭,“那就好。”
室內又一次陷入寂靜,良久,皇上道:“你的衣物已經由小頻打點好了。”
沐晨光猛然擡頭,眼睛放出喜悅的光,跪下去道:“奴婢謝陛下。”
“就這樣吧,沐晨光。”皇上站了起來,那截明黃衣襬在沐晨光眼中微微一蕩,他已經向門外走去,“你在這宮裡,只認識過一個太辛公公。”
沐晨光伏地道:“奴婢遵旨。”
她停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皇上已經走遠了。外面晴光朗朗,那一襲黃袍越發醒目,彷彿會刺瞎人的眼,風大,捲起他的衣襬,更遠一點的地方是明藍色的湖水,彷彿一直漫延出去,一直與天空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