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自己相助,祥公公恐怕沒那麼容易扳倒餘姑姑。而只要餘姑姑不倒,祥公公那隻手再大再長,也有伸不到的地方。此時竟然還買一送一,搭了位貴人,真是天助我也!
“這位公公,”沐晨光態度恭謹地開口了,“蒙您垂憐,奴婢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沐宮婢,”餘姑姑打斷了沐晨光的話,“這可是你心甘情願的?”
“自然自然,奴婢萬分感謝姑姑與公公的大恩大德。”
“那你到底是爲何……”
“不用再問了。”太監打斷了餘姑姑的話,“她的理由我已經不想再聽第二遍了。晴姨,隨便找個由頭,將她派到個地方當宮婢去。”
“是。”
“還有你,也別跪着了,該幹嗎幹嗎去吧。”
“是。”沐晨光答得溫柔乖巧,出去的時候還順手給裡面的人帶上門。
餘姑姑直等她的足音消失,纔開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監將手裡的瓶子遞給餘姑姑,“死太監想借她的手給散綺年下毒,然後嫁禍給你。她用這個消息來換取宮婢的身份。”
餘姑姑只看了那瓶子一眼,立刻自箱籠中找出一個錦盒。錦盒之中,放着同樣一個瓶子。餘姑姑喃喃道:“好個祥公公,三年前送我這一瓶子香粉,原來是爲了今日!”他送的東西,丟了是禍害,收着竟然也是禍害!她握着那個瓶子,指節微微發白,沉吟半晌,道:“那個沐晨光信不得,她甫一被禁足,祥公公便來看她,兩人關係匪淺。而且你不覺得奇怪嗎?她放着好端端的秀女不做,偏要當宮婢,大違常理。”
“對那個死太監來說,一個秀女自然比一個宮婢有用,咱們把他的秀女變成了宮婢,他一定會不高興。他只要不高興,我就很高興。”太監說着,看着餘姑姑,“現在你準備拿這個瓶子怎麼辦?”
餘姑姑苦笑一下,“你答應得太早了。”
“嗯?”
“那丫頭若是真的連祥公公都可以出賣,咱們原本可以讓她指證祥公公意圖謀害散綺年,嫁禍給我,然後再許諾她可以出宮,她也許會肯。”
太監沉默半晌,道:“你錯了,晴姨。莫忘了,他身後還有她。她動我的人,我保不住,我動她的人,她卻有法子保得住。”他自餘姑姑手中取過那兩個瓶子,掌心一緊,兩個瓶子皆化爲齏粉,混合着裡面的毒粉、香粉,一起被他拋灑出窗外,被春夜的微風捲入空中,消失不見,“你曾經教過我的,如果要打蛇的話,一定要看準它的七寸,設若打歪了,非但打不死它,反而容易被它咬一口。”
“是的,孩子。”餘姑姑看着他立在窗前的背影,目中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欣慰,“你長大了。”
春風總是惱人。
淡淡的柳絮自枝頭飄落,隨微風翻滾,在地上逐隊成球,掠過他的衣襬,向花園更深的地方飄去。
坐在椅上的人,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掌心,眼睛在明媚的春光下微閉,眉頭卻略蹙。
機靈的小福子自然知道此時的主子不能煩擾,輕輕將茶碗放在小桌上,便退在一邊。
“公公,公公……”門外傳來小祿子的聲音,混着紛亂的腳步聲。跟在小祿子身邊的,是穿着六品服色的太醫,被小祿子拉扯着一路跑來。
祥公公睜開了眼,目光落在太醫身上,太醫不敢正視他的目光,撲通一聲跪下。祥公公的眉頭皺了起來,“怎樣?”
“公公,您可真是難爲下官啊……散秀女的飯菜里根本沒有毒藥,我要硬着膽子扯謊,端秀宮的教習姑姑隨便找個太醫來,便知分曉——”
祥公公揚手止住他的話,“小祿子,端秀宮有什麼動靜嗎?”
“有。”
“說。”
“我怕公公不愛聽……”
“說!”
“那個、那個沐姑娘,因爲有意陷害散秀女,推散秀女落水,致使散秀女感染風寒,大病不起……”
“重點!”
“就被褫奪秀女資格,貶爲宮婢了……”
“大膽!”祥公公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傾翻,茶水橫流,“她餘秋晴區區一個教習姑姑,尚未申報,就敢私自貶秀女爲宮婢,真是好大的膽子!”
“公、公公,”小祿子提醒道,“這不是餘姑姑下的令,這是陛下的口諭……”
“陛下?”小福子聽得一呆,“陛下什麼時候會管端秀宮的事?陛下不是在清涼殿養病嗎?”
祥公公卻慢慢坐了下來,看着桌上橫流的茶水,“茶。”
小福子立刻收拾,換來新茶。
祥公公端起來喝了一口茶,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看來太皇太后說得不錯,想讓小皇帝聽話,第一個要除去的就是餘秋晴。即使是被派到了端秀宮,她支使起小皇帝來,也仍然如臂使指,半點無礙。小福子,是誰在給她和小皇帝牽線傳話的?”
小福子搖搖頭,“清涼殿一切如常,陛下戌時就寢卯時起身。除了換班,宮裡的太監侍衛一個也不曾離開,也不曾見有人進殿。”
“哦?這倒奇了。”祥公公沉吟半晌,“你去找張、周兩位統領說一聲,就說太皇太后有東西失竊,疑是宮中有人手腳不乾淨,要他們加強巡戒防範。一遇到可疑人物,不管死活,定要拿下。”
小福子領命而去,小祿子發愁道:“公公,這可怎麼辦?江家送的銀子可都花光了,江家送來的人卻成了宮婢……這……哪個皇帝會去寵幸一個宮婢啊?”
祥公公看了他一眼,“小祿子,你很是替我心煩,是不是?”
小祿子立刻道:“公公的煩惱便是奴才的煩惱,公公的歡喜便是奴才的歡喜。看着公公發愁,奴才只覺得嘴裡發苦,心裡發苦,難受死了!”
“除了說這些噁心話,你再也不會幹別的了。”祥公公一指花園,“去,給我把那些柳絮統統收拾乾淨了。”
“這麼多?”
“不樂意?”
“樂意,樂意,奴才十分樂意!”小祿子說着,屁顛屁顛地就要去找掃把,屁股卻捱了祥公公一腳,“你個混蛋奴才,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發愁了?不就一個小丫頭,能讓我發愁?!”
小祿子摸了摸屁股,這回遲鈍如他也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然而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祥公公已經一甩袖出了院門。
看那大步走路的姿勢,看那大力搖扇的手法……還說沒發愁,騙誰啊!
祥公公確實是發愁了。
確切地說,他生氣了。
散綺年沒被下毒,餘姑姑沒被栽贓,沐晨光卻如願以償地擺脫了秀女的身份!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他被耍了!
他幾乎已經忘記被耍的滋味了,而讓他重新記起來的,卻是這麼個小丫頭!
他站在宮道上,遠遠地看着尚宮局的執事姑姑帶着沐晨光出來。執事姑姑自然認得他這位宮裡的頭面人物,忙恭聲問安。祥公公點點頭,目光落在沐晨光身上。她已經換了宮婢裝束,眉眼乖巧地跟在姑姑身後,跟着福身,“祥公公安好。”
祥公公淡淡道:“你都當了宮婢,我還能安好嗎?”
執事姑姑一聽這話裡大有名堂,不由得眼皮一跳。只聽沐晨光道:“奴婢對不起公公,辦砸了公公給的差事。奴婢還沒來得及走到散綺年的房裡,就被餘姑姑發現了。”
“你認爲我會信?”
“你不信我也沒法子,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
“你認爲這便是定局嗎?”
頭頂飄落有些陰惻惻的聲音,沐晨光擡起了頭。祥公公湊近她耳邊,嘴角彎起一點弧度,“小丫頭,我會讓你明白,在這宮裡,爲什麼有那麼多女人想爬上龍牀,又有那麼多女人後悔自己只是一個卑賤的宮婢!”
沐晨光的心裡一跳,祥公公已挪開了,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襟,然後向執事姑姑道:“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
執事姑姑趕緊道:“知道知道,這位姑娘是公公您的人。”
“嗯,她是我的人,不過,卻是辦砸了我的事的人。你知道誰辦砸了我的事,我都不高興看見誰。我不管她去哪個房裡,若是下次還讓我看見她這樣白白嫩嫩輕輕鬆鬆的,我可就不高興了。”
沐晨光瞪大眼睛,“你——”
“很卑鄙是吧?”祥公公微笑,“你早就說過了的。”忽地臉一沉,“給我滾!”
執事姑姑忙帶着沐晨光從他身邊走開,還扭住了沐晨光的耳朵。沐晨光疼得滿嘴“哎喲哎喲,輕點輕點”,一路被她拉到了尚宮局。對於太皇太后身邊紅人的關照,尚宮局的大太監辦事十分賣力,把沐晨光分到了六局二十四司中最不招人待見的浣衣司。
浣衣司,顧名思義,便是洗衣服的地方。
沐晨光在江家養尊處優,衣服是沒有洗過,不過,總看人洗過。於是心道,不就是洗個衣服嗎?
可是視野所及,幾乎都是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