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小佛堂, 也就是莞妃和元禮禮佛的地方地處覺明寺北邊，穿過小佛堂花園偏門，便是衆官員及其家眷歇息的地方。皇上和嬪妃的住所則被單獨闢出來, 位於東南方向連着後山, 平日環境優美, 僻靜少人。
中午是小憩的時間, 謝唯黎私下同主持和師兄弟敘舊後, 又伺候蘇瑾彥入睡，心中惦念着之前自己住的後山小屋，臨時起意想去瞅瞅, 便吩咐了可悅去尋可欣。可悅很快回來，說可欣從元禮那探聽完情況又去了廚房裡, 等會連吃食帶人一同過來。
謝唯黎點點頭, 只打發了可悅回去照看蘇瑾彥, 一邊在小屋周圍轉悠懷舊，一邊等可欣來。
且說可欣這邊, 聽完牆角心情大好，端着據說謝唯黎小時最喜歡的糯米糕點哼着歌便往後山走。方纔和別家丫頭閒話了幾句，恐謝唯黎等久了，又仗着自己功夫了得，便棄了蜿蜒的石子路, 抄近道走。
“皇上打算明日動手？”密林裡隱約可見一抹藏藍色的官服, 說話者聲音低沉, 似年紀不大。
習武之人何其敏銳, 可欣腳步頓住, 足尖一點，下意識改道藏入樹後。
耳畔是落葉被踩發出的莎莎聲, 陳楚之來回踱步，道：“明日朕會和林菀同登仙女山，屆時便以朕邀詩爲號令，一舉拿下叛賊林毅並嫁禍蘇瑾彥。”
可欣震驚，腦中第一反應是趕緊離開告訴相爺和夫人，然念頭轉瞬即逝，心知自己聽到了不得了的東西，腳步停在原地一動未動。
前面兩人未意識到身後有人偷聽，說的甚是直白，竟連後續事宜都交代了七七八八，只可惜無人提及“明日動手”的方式。可欣端着盅，正猶豫要不要輕手輕腳地撤退。
“聽完了就想走？嗯？”
聲音驟熱響在耳畔，頓時暴露了可欣的行蹤，前頭兩人分分色變，停了話頭瞧來。可欣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盅朝聲音的方位砸去，那人卻料中其反應，還未出招，脖間一涼昏倒過去，盅被人穩穩託在手上。
“這！”陳楚之三兩步奔過來，瞧着地上的可欣，臉色難看之極：“朕一再交代要注意，左大人怎連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
左大人張皇莫名：“皇上，臣來時特意留意過，未曾被跟蹤啊。”
“罷了，罷了，先想想眼下怎麼處理，這是誰家的侍婢？”陳楚之擺擺手，隱隱透着怒氣與不耐。
左大人搖頭，兩人不約而同看向第三個。
“相府夫人的雙胞胎貼身侍婢，名喚可欣。”
陳楚之瞳孔驟縮，怒氣盡數化爲擔憂意外，沉默半晌，沉澱爲狠戾。
薄脣開合，冰冷無情：“殺。”
……
謝唯黎從小屋長椅上驚醒過來，突地站起身子。
目之所及，屋外嫩草吐芽，楊柳抽條，清風徐徐，野花零星，一派喜人春意。她定了定神，似乎有些懵，不知自己何時睡着的。
“可欣？”
“可欣，你在外面麼？現在什麼時辰了？”
推門出去尋了一圈，卻沒見半個人影。
謝唯黎在院門口停住腳步，心中納悶。不應該啊，可欣去廚房拿吃食不至於現在還沒來啊，難道中途有事耽擱了？記掛等會的上香祈福，不敢過多耽擱，只能先一步急匆匆往廂房趕。
果然，才進院子，就聽下人們激動的跑去彙報說夫人回來了，接着便被三五人簇擁着進房，沐浴、洗漱、換衣、上妝……
輪番下來折騰的夠嗆，待房門再被打開，謝唯黎覺得簡直過了一百年之久，腦袋七暈八素，步伐不穩。
“這邊是出口，唯黎你往哪兒去呢。”蘇瑾彥眼疾手快，拉住了走錯方向的人。
“啊？”腦上珠釵輸數斤，壓的頭痛脖子痛，謝唯黎還未緩過勁來，一臉茫然。
蘇瑾彥無奈，朝她左右身後瞧瞧：“可欣、可悅跑哪裡去了？”
一下人道：“可悅姑娘去給夫人取錦帕了，可欣姑娘奴才不知。”
這話立刻點醒了謝唯黎，反握住蘇瑾彥的手，道：“我之前讓可欣去探……那邊的情況，後來可悅去尋她說是在廚房忙吃食，一會就來，可我在小屋裡等了許久也沒見她，就自己回來了。”
聽到前半句，蘇瑾彥先是驚訝失笑，待聽到後頭，神色逐漸凝重。
可欣、可悅是他親自挑選出來伺候謝唯黎的，做事機敏謹慎自不必說，怎會明知今日上香事關重大還不見蹤影？
正巧此時可悅取了帕子回來，蘇瑾彥道：“你先帶可悅去佛堂，我讓他們去簡單查探一下，隨後就到。”
謝唯黎尚不知道林菀無法出席下午的祈福，擔心去晚了又被刁難，便點點頭：“小屋在東南方向。”
一行人匆匆趕到佛堂，卻發現皇上身邊之人換成了蘇錦繡，朝臣行列中也不見了林老將軍的身影。私下打聽才知道，莞妃自飯後便一直在念讀經書，也不知皇上是有意還是無意，竟聽從了那不諳世事僧人的話，讓莞妃老老實實唸完所以佛卷。
與皇上一同禮拜，自古被看做只有皇后才能享有的地位，此番錯過這麼好的機會，林毅自然是氣的幾欲吐血，乾脆讓人告假，推脫不去，態度囂張惡劣。朝臣更加不滿憤懣，強行壓下心頭火氣。陳楚之坐在高位上，離得遠，看不清面色神色。
沒有林菀從中作梗，故意找茬，下午過的異常順利，只一點，不知是不是謝唯黎錯覺，她怎麼覺得皇上總將若有若無的眼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然而每當她回望過去，他又的確在看着別處。暗道自己太敏感，被林菀弄的有些神經質了。謝唯黎小幅度輕晃下腦袋，將亂七八糟的想法驅逐出去。
皇上似乎心情不錯，祈福完後又說明早去後山仙女峰登高踏春。陳楚之勤政，偶爾放鬆也無妨，加之最近朝中局勢風起雲涌，實在費心費力，朝臣們紛紛表示聽從安排。就這樣，踏春之行臨時敲定，除了少數人表示憂心忡忡外，其餘人等都很愉悅。
毫無疑問，蘇瑾彥和謝唯黎都屬於前者。
“相爺、夫人，奴才趁着祈福那會帶人仔細尋過，除了皇上和兩位嬪妃住的院落未進去，其他地方無一遺漏，均爲發現可欣姑娘的蹤跡。廚房的人說姑娘端上吃食便離開了，有人曾見她在花園口和人閒話幾句，再後來就沒人見過了。”
聽完下人的彙報，謝唯黎的眉頭都皺到一處：“那人何時見到可欣與人在花園閒話？又是與誰閒話？”
“約莫未時三刻，聽人描述是蕭大人府上的婢女，之前與姑娘認識。”
謝唯黎琢磨，未時三刻，的確是在可悅去廚房找過可欣以後，不會是在可欣偷聽時被抓包。可除了這件事，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讓可欣失蹤啊？總不可能她和文殊辰一樣，路癡的在自家都會迷路吧？
這個念頭方產生就被可悅掐斷了，雙胞胎姐妹最瞭解彼此，可欣方向感極好，絕不會輕易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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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手示意下人們離去，蘇瑾彥負手在房內來回踱了幾步，忽地停住：“唯黎，你可以去問問元禮大師。”
謝唯黎一拍腦袋，驚呼：“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如果可欣真的被林菀抓住，以林菀的脾氣肯定耐不住要親自審問，必然會想盡各種辦法打發元禮走或是自己遁走！上次她就敢名目張膽抓了無憂虐打，這次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來！”
“不行！我現在就去找元禮師兄問清楚！”
一股腦兒就要往門外衝，蘇瑾彥趕忙拉住：“你莫急躁，要問也是請元禮大師過來，哪裡有朝臣命婦大半夜自己跑去的道理，被人看見不知生出多少是非來。”
“還有，你不是嫌這衣服頭飾重麼，還不去換了來，等你換好衣服元禮師父也到了。”
謝唯黎道：“成，成，成。那你快去叫人，我這就去隔壁間換。”
話音未落，人已經不見。
蘇瑾彥瞧得無可奈何，依言打發下人去叫元禮，嘆着氣走到窗前，眉頭緊皺。
“相爺，奴婢求您這次一定要救救妹妹！”可悅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淚水斷線珠子似掉：“都說雙胞胎姐妹心有靈犀，以往妹妹去執行任務奴婢都未曾這樣着慌過，這次妹妹失蹤，奴婢的心彷彿要跳出來似的，腦子裡盡是不好的畫面。求相爺和夫人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妹妹！”
蘇瑾彥緩緩轉過身來：“如果真的是她抓了可欣，最好的消息就是可欣此刻還無性命之憂。”
這本是句安慰人的話，可悅卻聽的心頭一顫，她擡起頭哆嗦着道：“相爺……您是懷疑……”
“不錯，我懷疑她潛入小佛堂時偷聽林菀時被有心人誤認爲還偷聽或做了別的，那人不敢在小佛堂動手怕驚動人，便一路尾隨可欣尋機下手。”
“你們倆的武功我見過，要想跟蹤拿下可欣絕非一般高手。”這次祈福，他本欲作壁上觀，現在看來，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可欣失蹤，那人該是不懼打草驚蛇，早已有了詳盡的部署，不懼相權甚至不懼皇權……這般囂張，是胸有成竹？還是故作氣勢？
蘇瑾彥眯起雙眼，心思沉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