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防備的睡顏, 謝唯黎腦中閃過“安詳”兩字。
長長的眉睫如月似刀,彎彎地翹着,那雙主宰萬事的鳳目悄然閉着, 像閉合的星辰將深邃掩藏, 薄脣自然地勾起, 側臉映着微光、迎着微風, 偶爾撩起的幾縷髮絲輕撫過臉頰——一切看起來如此純情, 俊雅又祥和,美的驚心動魄。
只有極少的時候,文殊辰纔會與“無害”這個詞聯繫在一起, 或許此刻就算在裡頭吧。
他應該是累極,方纔的吵鬧聲和外人闖入都無法將其從睡夢中拉出, 謝唯黎下意識軟了心腸, 放慢放輕了腳步。
在白祁見慣文殊辰穿得花裡胡俏華貴張揚, 看他着一片色的衣袍竟也有別的公子哥說不出的韻味,紫色襯邪, 與他周身似邪非邪,慵懶散漫的調調融爲一體,竟也和諧。
妖冶的男子大多女氣,他倒好,長了雙比女人還好看的雙睫毛, 又長又翹, 惹人豔羨。
離得近, 又在沉睡, 正好方便謝唯黎仔細打量, 他和蘇瑾彥不同,蘇瑾彥睡着時依然尋得出白日接客帶人那種貴氣與疏離感, 而他,則恰恰相反,無害純潔,讓人無法拒絕地想靠近親近。
腦中有光華一閃而過,曾幾何時,她也曾以這樣的姿勢端詳過誰的容顏,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太強烈,卻快到無法抓住。
伸出手指顫動,觸碰到近在咫尺如小刷子般濃密的睫毛,細膩輕柔的感覺自指尖滑過,帶起電流直擊大腦。
她趕緊直起身子,欲將手抽離。
手被人牢牢地握住。
“小黎子,怎麼摸完佔了便宜就想走?”鳳目睜開,似笑非笑,一片清明。
不知何時,他已經醒來,卻按捺不動,任她動作。
謝唯黎惱羞成怒,用力將手腕抽回,揉着腕子,瞪他一眼:“既醒了還裝睡,功夫高了不起是麼?就知道誆我。”
目光下移,不期然落在桌上攤開的大紙上,愣住。
紙張上繪製的山丘城鎮栩栩如生,到處佈滿密密麻麻的線路和標記,並沒有任何明確地點標註。
普通人或許看的一頭霧水,但對於閱兵書無數的謝唯黎,這是什麼,心中一清二楚。
南樑、白祁的邊界兵防佈陣圖。
兩國不是議和了麼?又不打仗,文殊辰研究兵防圖做什麼?
“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先闖入我的房中,還對‘睡’中的我動手動腳。”
“怎麼,今日什麼風竟能把你吹到我這來?看來改日我得請人多做法,讓老天爺天天都刮這風。”調笑的話輕快又隨意,文殊辰顯然是高興的,邊說邊將桌上的摺子和紙圖盡數收好,圖景被蓋,謝唯黎纔回過神,心理記掛着剛纔看到的東西,卻沒聽清方纔文殊辰說了什麼,只能哼哼兩聲裝作知道。
她的不反駁讓文殊辰頗爲意外,心道這丫頭今兒定心理有事藏着,不然怎麼接二連三地表現反常,依她平日的性子,早就出言諷刺,哪會到現在還忍着。
腦中轉了不知多少迴路,他斂了調笑之色,正經道:“可是遇到什麼事了?丫鬟們伺候不好?還是熙兒又去煩你了?”
提起文熙,謝唯黎纔想起此行主要目的,真是險些就忘了,這鬼記性。
“對!文熙讓我將這個交給你。”一拍腦袋,從袖中取出那簿子,遞上。
文殊辰挑眉,接過隨意翻看兩眼,闔上:“熙兒這小子真是了不得,我吩咐他交來,他就吩咐別人交來,功課不見漲,打折扣的本領到厲害,看來上次罰的還不夠啊。”
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你坐着呀,那水壺裡的茶寒性,你別喝,要喝喝我這壺。”
謝唯黎依言坐下,卻沒拿他放在桌邊的水壺,道:“你好意思說文熙,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你一個當人哥哥的居然教小孩子去偷東西,這不是把人往懷裡帶麼?要我說文熙是好樣的,雖然脾氣傲了些,至少在你的□□下能保持秉性不壞,真難得。”
什麼叫在我的□□下,文殊辰失笑,說的好像他多不堪似的。再說關於尚書大人的案件,他只是想用最快速高效的方法解決罷了,讓文熙去偷賬簿,當然前提是明晰文熙的善惡觀,又不是什麼東西什麼人都鼓勵文熙去偷……好吧……他承認是自己偷懶不願折騰才走這條便捷道路的。
起身,尋了乾淨的杯子,爲謝唯黎倒上水送到手邊:“我最近有些忙,沒時間去看你,但聽人說你總愛窩在房裡不出來。久居室內對身體不好,外頭雖有些冷,但只要做好保暖措施,偶爾出來活動活動還是有利健康的。”
“你現在懷孕,適度鍛鍊對胎兒也有好好處。”
“說別人那麼利索,”謝唯黎將杯子握在手心,溫度剛好,不燙也不涼,很舒服:“我聽文熙說你這些日子忙朝政連休息的時間都極少,剛剛我進來你也在打瞌睡。”
文殊辰擡頭瞧他,目光意外又驚訝,溫柔地可以掐出水。
謝唯黎沒注意到,自顧自說:“你們這些男人啊,有野心有抱負,有能力有膽量,但也要學會平衡適度,若把身體弄垮了功虧一簣,看你上哪裡哭去。”
明明在挨訓,文殊辰心裡卻異常開心,恩,說樂開了花更爲合適。喜悅溢出脣瓣,化作微笑,笑容越來越大,目光灼灼。
謝唯黎不說了,盯着他道:“你……沒事吧?”有人被罵還笑的這麼開心的麼?
“沒事,你剛剛說哪,繼續說。”
謝唯黎的眼神瞬間轉爲震驚,瞧着他像瞧怪物般,傾身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喃喃:“沒發燒啊……”那怎麼跟得失心瘋似的。
文殊辰咳嗽兩聲,終於收斂了些:“好了,好了,不鬧了,言歸正傳,這簿子你沒向別人提起吧?”
到底是誰在鬧,謝唯黎腹誹一句,道:“沒有,文熙給我後我便一直貼身放着,連無憂也不知道。”
想了想又補了句:“我也未曾看過。”
文殊辰點點頭,又將簿子翻出來掃了幾頁:“經你的手拿來也好,省的他們想太多。”
“你想查辦這位尚書大人?”謝唯黎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
文殊辰沒有立刻回答,擡眉瞧她片刻才緩緩道:“暫時不會動。”
手一擡,簿子落在奏摺堆之上:“有些人就像烈犬,只有拿着繩子束縛住才肯乖乖辦事。”又隨手抽出本摺子,提筆而動。
謝唯黎恍然。
別國政事,不好議論,她笑笑沒說話。
殿裡立時陷入尷尬的沉默。
謝唯黎放下杯子,站起身,想告辭目光卻恰好躍過文殊辰的肩頭落在背後的牆面上。
“御書房內殿掛了副山水畫,皇兄寶貴的很輕易不讓人碰。”文熙的聲音立時浮現在腦中。
何止是輕易不讓人碰,恐怕外人連瞧一眼也難吧。
謝唯黎盯着那高高收起的畫卷心道,雪白的牆面,畫卷收在半空中,若不是那畫卷柄被着了深色,畫布裸露出的部分幾乎與牆面融爲一體,難以察覺。
唔,這倒是奇了,到底什麼畫這麼寶貝,有外人在都要收起來?本來文熙說時她不好奇的,現在倒好,完全抑制不住心中的各種猜疑和想法。
注意到她的目光異樣,文殊辰擡眼:“看什麼呢,這麼專注?還是覺得本公子認真做事的樣子很賞心悅目?”
謝唯黎翻了個白眼,本想問的話頓時沒了心情,她拍拍衣裙褶子,轉身就走:“沒什麼,你忙,我先回去了。”
……
小時候學兵法,林染陸就常說,一名合格的將軍,必當做到胸中有溝壑,腦中有版圖,就算不能過目不忘,也要視圖而知全局。
雖然謝唯黎是個女人,又沒有打算做將軍,但這並不妨礙一腔熱血的林染陸將她作爲將領培養教育。謝唯黎識圖快,又懂變通,學起兵法來常能做到舉一反三,加以創新,這也是爲什麼林染陸會將林家兵法全部傳授給她的主要原因之一——惜才。
後來回了謝家,嫁入相府,原先的生活節奏盡數被打亂,又爲了避嫌,謝唯黎便擱淺了兵法的學習,如今乍然在文殊辰書房見到陌生又熟悉的兵防佈陣圖,覺得倍感親切。毫無準備的驚鴻一瞥,只能大致判斷出該是驪戈一帶的邊防圖,紅線以南爲南樑,以北爲白祁,圓圈代表的是軍隊駐紮點。
可奇怪,那些軍隊附近成連線三角符號又指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