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誘賣少女案件的破獲轟動了整個京城。人人都道,大理寺少卿三月毫無眉目的案子,蘇相從介入到破獲搗毀流匪窩點只用了短短三天,其智慧和效率不可謂不高。加上蘇相高調抱夫人回府,更是將兩人親密無間的關係當衆公開,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處。
之前關於“錯娶錯嫁”的流言盡數不攻自破,蘇相寵妻,天下皆知,夫妻恩愛,無出其右。
而朝堂之上,陳楚之雖對蘇瑾彥擅調御林軍的行徑頗有微詞,但念在他事出有因又助朝廷破獲一起大案件的面上,也未做過多追究。加上蘇相在書房又交上一份滿意的“答案”,陳楚之的心情好到足以用“心花怒放”來形容,這回連絆子都懶得使,直接准許他快些回府陪病中的夫人。
外頭紛紛擾擾,相府內卻一如既往的寧靜,似乎還多了抹從未有過的溫馨。下人們明顯感覺到,這次回來,兩位主子的關係似乎較以前更好了。
才下朝,蘇瑾彥換了常服坐在桌邊,親自監督謝唯黎將藥盡數喝完,貼心的遞上一罐蜜餞,柔聲:“吃幾顆去去苦。”
謝唯黎皺着眉放下碗,毫不客氣的撿了果子含在嘴裡,甜味化開,總算舒服了些,她忍不住再塞一粒,遞迴罐子:“藥真難喝,夫君大人,本就不是什麼大病,這藥能不能不再喝了?”實在是太苦了,齜牙咧嘴。
關於兩位主子關係的問題,其實蘇瑾彥纔是感覺最明顯的一個。再回相府,她不再拒人千里,也不再喊自己妾身,甚至偶爾會在他面前表現些小情緒。但還不夠,她還稱他爲夫君大人,不過不要緊,這些壞習慣,他會一點點幫她改正。
瞧她哭喪臉的樣子,蘇瑾彥忍不住彎了嘴角,接過罐子放回桌上,起身坐到牀邊。本想替她扶扶靠枕卻遭拒絕,只好收手:“若不想喝藥也成,病好了自然就不用喝。”
這是什麼破解釋?
謝唯黎迅速翻了個白眼,“夫君大人,我知道您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只是有沒有人曾說過,講笑話這活真心不適合你,尤其是冷笑話。”
她不過隨口一句調侃,蘇瑾彥竟真仔細想了想,道:“好像未曾。”
一本正經的模樣瞧的謝唯黎目瞪口呆,哪裡有人這樣蠢,連打趣和真話都分不清。
難道自己嫁的當朝權相竟是個不懂情趣的呆子?
這個發現實在叫人振奮,謝唯黎立時玩心大起,挪挪身子坐直,故意逗他:“既然如此,那夫君大人定記住了,以後這樣的笑話在我這裡講講就好,可別出去丟人現眼。”
蘇瑾彥哪可能真蠢,左右不過看她興致好陪着玩鬧,見狀揶揄:“這可不好,你平白得了許多笑話,我卻什麼也沒有,太不公平。”
這也算福利?謝唯黎果然上當:“那夫君大人說怎麼辦?”
他頓了頓,笑眯了眼,半真半假道:“不如這樣,以後你喚我時不許後綴大人,更不許喊我丞相,我便應你。”
不許喊丞相,也不許稱謂後加大人……
可不就是夫君麼?謝唯黎反應過來,面色雖照常,心臟卻忍不住漏跳一拍,水靈靈的眼睛佯裝薄怒:“蘇瑾彥你剛剛都是裝的!原來話在這等着我呢!”說完,忍不住拿手去扇他,卻反被一把抓住。
喊名字也不錯,至少聽起來比丞相和大人順耳多。
真是小孩心性啊,笑容加深,他將那手放回毯子裡蓋好,誘惑:“那唯黎是應還是不應?唔,你也知道你嫁了個才情豔豔的夫君,出品笑話保質保量哦。”
切,哪有這樣誇自己的!還保質保量!她原來怎麼就沒發現,堂堂丞相大人還有這麼厚臉皮的時候!
謝唯黎不服:“你賴皮,那我必須加一條。以後不準再禁我的足!”
蘇瑾彥挑眉不語,神情頗爲意外,似在說人都躺在牀上還想着出去玩,莫不是這次吃的教訓還不夠?
謝唯黎恐他不應,連忙舉起右手,眼神真摯:“這次是意外,我發誓,再不讓自己受傷。”
見他不說話,又軟了口氣去拉他的袖邊:“前兩次是我走神,我保證下次出門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絕不再給你和相府丟臉!”
溫潤的目光將女子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好不容易裝出的嚴肅認真頃刻破功,笑容溢出脣角。蘇瑾彥很滿意她的表現,這是不是代表她終於開始軟化態度,學會依賴自己了?
“好,我應你。”他寵溺的道,替她捏捏毯子,對他,他似乎從來無法狠下心拒絕,莫不是心疼她已成了習慣?
“但是相應的,你也得記得答應我的事。”態度一轉,又道:“還不快些叫來聽聽。”
謝唯黎面色一紅,心裡難免多想,稱呼而已他這麼在乎做什麼?
嘴上卻乖巧道:“夫……夫君……”聲音細弱蚊蠅。
與料想的差太遠,蘇瑾彥挑眉:“太小了,根本聽不見。”
謝唯黎飛快瞥他一眼,咳嗽兩聲,拖着嗓子:“夫……君……”
蘇瑾彥仍不滿意:“夫人這是在唱戲麼?”
謝唯黎臉皮薄,哪裡經得住蘇相一激再激,頓時有些惱羞成怒。她咬牙握拳,什麼面子裡子都不要了:“夫君!”
聲音短促有力,活像討債的。
“這下你滿意了吧?”
氣鼓鼓的樣子真可愛,蘇瑾彥終於不再逗她,他笑着起身,忍住想摸她頭的衝動,朝外頭輕擊兩下掌。
謝唯黎正納悶,房門被人從外推開,進來兩個幾乎長的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姐妹。
“奴婢可悅(可欣)參加相爺、夫人。”
蘇瑾彥斂了笑容,負手在後,儼然一副相府主子的架勢:“以後就由你們貼身伺候夫人,出了任何差池,唯你們是問。”
可悅可欣道:“是。”
“退下吧。”
兩人倒退着出去,將門帶上,腳步無聲,竟連走路、關門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瞧出她們武藝高深,謝唯黎驚訝之餘似乎明白了什麼,看着蘇瑾彥神情糾結:“你一早就想好了讓她們來伺候,所以不管我答不答應你都會讓我出去?”
蘇瑾彥笑咳兩聲,聳肩裝糊塗:“夫人說的什麼,爲夫怎麼聽不懂?啊,夫人且安心養病,爲夫還有公務要處理,這就先去書房了。”
說完,人快步拉門離去,方行出兩步,聽到裡頭傳來某人氣急敗壞的控訴:“蘇瑾彥,你這個奸臣!絕對的奸臣!”
奸臣?敢當面罵他奸臣,膽子真不小。蘇瑾彥忍不住搖頭笑出聲,這次就算了,下次定要再討些便宜來。
鳴鳥啾啾,晴空萬里,風和煦的吹過,他竟覺得相府的景緻從未有過的美好。
然而這樣的開懷笑容並未持續多久。
“相爺,衛一回來了,正在書房候着。”
纔出謝唯黎住的月綺軒,等在一旁的福祿立刻遞上書信。
蘇瑾彥腳步不停,點頭接過,拆開信飛快翻掃幾眼,隨口問:“林染陸那邊如何?”
“衛三傳信說少將軍前日知曉夫人失蹤後便離了將軍府,直到昨夜子時纔回來,看其狀態似乎受了不輕的內傷。”
受傷了?眸中異色閃過。
作爲白祁聞名的鬼師將軍,林染陸的功夫能耐他是知道的,能讓林染陸受傷,看來對手比想象中的難辦。
沉吟片刻:“方術青那頭照常盯着,小心點辦事,不要打草驚蛇。”
福祿領命,行禮退下。
涼風拂面,月白色的長衫翻飛。
蘇瑾彥沒有向謝唯黎主動詢問過任何失蹤時的事,一來是不想給她造成任何困擾,二來,他想得到她的信任和主動。然而蘇瑾彥不問,並不代表不在意。表面上看,案子破獲,事情解決,皇帝欣慰,百姓高興,可謂皆大歡喜。但敏銳如他,知道這件事絕不僅僅如此簡單。
方術青寧願得罪他也不肯說實話,明明該是難以圍剿的匪賊,還未遇上御林軍便已做鳥獸散,如果說前兩者還可用“思慮過甚”這樣蹩腳的理由搪塞,那麼他親眼見到密道里有那樣多捆綁少女所用的麻繩樁子,爲何唯黎身上卻連一點被勒痕都沒有?
謝唯黎是自己落入密道中,在身上沒有任何能識別身份的標誌的情況下能毫髮無損的回到了相府,他可不認爲是匪賊們憐香惜玉之故。
蘇瑾彥不知道是什麼讓謝唯黎對幕後主使百般維護、三緘其口,原猜測那人是林染陸,畢竟唯黎對他有情。然而衛三帶回的消息又推翻了這個猜想,林染陸出去尋謝唯黎他知道,夜半負傷而歸必定與此事直接相關。他應是找到了幕後者的藏身之處,或者說自以爲找到了,奈何技不如人,人沒救成反致受傷。
堂堂少將軍學人做樑上君子就罷了,居然還將自己弄得這麼狼狽,簡直笑話!
蘇瑾彥冷笑,眸中閃爍着譏嘲的光芒,招惹菀兒不成就來騷擾唯黎,林染陸這樣莽撞無腦的匹夫,怎配讓唯黎喜歡!
揮袖推開書房門,他神情冷冽面如冰寒,脣間掛一抹殺伐決斷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