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姑娘蕙質蘭心, 既已知曉我的身份,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唯黎到此只有一個目的, 勞煩唐姑娘安排引薦, 唯黎想見王爺。”
身着男裝, 謝唯黎行的是男子禮節, 言語恭敬不卑不亢。
簾帳後, 稀疏的琴音自指尖流瀉,陳楚銘道:“恐怕蘇夫人所託非人了,奴家與王爺雖是故人, 但王爺此刻遠在北地就算奴家有心引薦也……”
“唐姑娘此言差矣,王爺並不在北地, 就在樓內。”
謝唯黎說話的語氣肯定鏗鏘, 不像試探。撫琴的手並未停歇, 陳楚銘挑眉,目光透過層疊的簾幔落在她揚起的臉頰上:“噢?蘇夫人何出此言?要知道王爺被貶於北地, 可是皇上的旨意,普天之下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會有膽子違背聖意麼?”
謝唯黎不爲所動,口吻淡然:“昨日我夫君於臺上吹笛,笛身被一枚銅錢打斷,習武之人男女有別, 所修內力亦有區別, 唯黎不巧, 曾親身體驗過那銅錢的力道, 擲出銅錢的人內力綿長剛勁, 可見是個男人,這是其一。”
“但普通青樓都會僱傭打手保證安全, 立春樓自然也不例外,我開始曾將那人誤認作貼身保護唐姑娘安危的侍衛。直到我與夫君被帶進這房間,而我卻在姑娘出來前被人單獨下藥迷暈,這說明當時房間裡除了我夫君和姑娘一定還有第三者。而這第三個人,纔是我夫君此行的真正目的,或許爲了保密或許是考慮到他的安全,不便讓我知道。這是其二。”
“至於第三。夫君的處事風格唯黎雖不是最清楚,但也略知一二。以他的品性,唐姑娘……請原諒唯黎說話有些直白,他不是一個會做無用功的人,也絕不會將所有的身家性命壓在一個人身上,讓他放下身段親自到青樓說服一個女人去北地見王爺,並且允許這個女人當面毫無理由迷暈他的妻子與之獨處,瑾彥做不出,也不會做。”
“不知唐姑娘可滿意唯黎的回答?”
好細心聰明的女人!細緻的觀察、大膽的推測還有對身邊人的瞭解……若不是此刻情況不允許,陳楚銘幾乎想撩開紗簾重新打量站在簾外的女子。如果說他昨夜還因不解而嘲笑蘇瑾彥,不敢相信白祁野心大於天出了名冷血淡漠的丞相竟會拜倒在自家夫人的石榴裙下,那麼現在,管中窺豹,他已有些明白,謝太傅真的生了個了不起的女兒。
此等洞察力,還有冷靜理智的判斷,加上她的武藝聰慧,此人若爲男子,必將建功立業成一代良將!
奈何,卻是女兒身。
陳楚銘道:“白祁百姓曾有傳,北蘇南唐,一個文智滔天,一個錦心繡腸,而我二人又曾是故友……唔,算起年歲來,認識的時間比你夫婦二人還要長些。男人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紅顏知己更是數不勝數。蘇夫人就沒想過,蘇瑾彥喜歡你的同時並不妨礙他心裡裝着另一個女子麼?我會迷暈你,或許並沒你想的那麼複雜,也許只是簡單的想和蘇瑾彥蘇丞相單獨相處呢?”
這是個尖銳的問題,女子莫不善妒,特別是面對與自己丈夫有瓜葛的優秀女人時。
哪怕自信如謝唯黎,聽到這樣多關於唐紫箏的傳言,也會心虛自卑吧。
陳楚銘正自以爲得意地翹起嘴角,卻聽見簾外人輕笑。
謝唯黎挑眉,語調輕快:“若是唐姑娘不曾對唯黎說出這番話,而通過其他方式讓唯黎知道你與瑾彥是多麼合拍多麼契合,唯黎恐怕還真會吃醋或是嫉妒,可現在……唐姑娘會說這樣的話,不正代表我夫君心中根本沒有姑娘分毫位置麼?請問唐姑娘,天下優秀的女子何其多,有的比我貌美,有的比我賢惠,有的比我聰慧,難道我要爲了這些毫不相干的人懷疑自己的夫君懷疑夫君對我的感情麼?”
“很抱歉,在這件事上,我信我夫君,不信你。”
“那麼現在,唐姑娘若試探完畢,可以讓我與王爺相見了麼?”
自信,聰明,強大。
陳楚銘腦中不自覺閃過三個評價。她的強大並不體現在武力上,而體現在心裡。那是一種對自己自信而產生的內心強大。聽到謝唯黎最後一句話仍念念不忘與自己相見,陳楚銘幾乎想撫掌大笑,快意傳遞到手指變作宣泄而下的磅礴琴音,如瀑如步,傾瀉流暢,暴雨傾盆般暢快。
“最後一個問題,你來這見我,蘇瑾彥知道麼?”
謝唯黎道:“不知。”
意料之中的答案,蘇瑾彥不希望也不允許她插手他們間的事,陳楚銘甚至想,蘇瑾彥昨日明知他會迷暈謝唯黎卻不加以阻止,是不是故意的。
“那你就不怕蘇瑾彥知道後的反應麼?”
謝唯黎笑道:“對不起唐姑娘,這是另一個問題了。”
琴音戛然而止,陳楚銘一掌拍在胸前,自喉嚨吐出黴變聲丸,笑聲突起,衣袍翻飛,帳幔被內力震的翻滾開來,謝唯黎下意識地戒備倒退兩步,定睛看去,帳內哪裡還見唐紫箏窈窕的身姿!
“原來如此……”想起剛剛自認爲有理有據的推斷,險些笑出聲,她再次拱手道:“王爺好膽識,唯黎剛纔純屬笑談,王爺莫往心中去。”
腦中飛快地旋轉,謝唯黎默默心中抹把汗,本來唐紫箏若再不肯就範她都打算用激將法故意說些貶低王爺的話,幸好沒說……想着趕緊行禮補罪。
陳楚銘大步流星走出,虛扶一把:“謝姑娘多禮了,令尊曾是本王的教導師父,這樣說來你我本是同輩,無需行此大禮。”
他親和的態度令謝唯黎始料未及,臉上呈現出短暫的茫然,很快被低垂的眼眉掩蓋過去:“早聞王爺尊師敬長、禮孝兩全,今日得見,唯黎甚是榮幸。”心中卻道,父親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師父她知道,但謝遷卻在他和皇上之間選擇了皇上,王爺再心胸開闊,當真會沒一點芥蒂麼?
而且他明知自己已嫁於蘇瑾彥,卻稱呼自己爲姑娘,又是爲何?
謝唯黎就沒想過,陳楚銘莫名的親和會來自他那顆不分男女的愛才之心。這就是兩兄弟的區別之處,陳楚之眼中只有兩種人,一種忠心,能爲我所有;一種有私心,用之必處之後快;而陳楚銘則看到,什麼樣的人才能爲白祁所用。
至於“姑娘”的稱呼,只是他單純的欣賞謝唯黎這個人,而非在意她丞相夫人的身份而已。
陳楚銘朗笑,帶頭走到案前坐下:“謝姑娘不惜瞞過瑾彥來見我,恐怕不是爲了這句誇讚吧。我既選擇對你坦誠相待,姑娘也無需顧慮其他,看得出你我都是爽快之人,姑娘不妨有話直說。”
客隨主便,況且謝唯黎本來就不喜歡繞腸子。
“王爺與夫君商議之事,唯黎略有耳聞,只求王爺事成之後革除我夫君所有職位,放我二人性命。”
陳楚銘取杯子的動作頓住,擡起頭,看她一眼故意道:“本王不知謝姑娘這是何意?若真事成,瑾彥是有功之臣,本王嘉賞不及何故革其職務?”
“唯黎知道王爺不是會做出兔死狗烹之事的人,我有此請求亦與他人無關,只是我夫婦二人厭倦了官場生活想過過瀟灑日子罷了。雖然就算今日我不說,瑾彥到時候也會請辭,但……”
“但是你信不過局勢,信不過本王,擔心意外太多會牽絆住蘇瑾彥?”
話被打斷,意思明白,謝唯黎鬆了口氣,接過他遞上的杯子:“王爺英明。還請王爺成全唯黎的不情之請。唯黎在此以水代酒謝過王爺!”
仰頭,杯中的清水一干而淨,入口清香散開,竟是兌了不知名的茶香。
陳楚銘卻開心不起來,他微微蹙着眉:“你就沒想過,將你畢生所學施展出來?聽說你師承林少將軍,林染陸的能耐本王見識過,他的徒弟即便不青出於藍勝於藍,也不容小覷。”
謝唯黎不假思索:“王爺謬讚了,師父只教了些防身的功夫,自保足以,若要爲國效力還差得很遠。”
“噢?”陳楚銘挑眉,眼中亮光閃過,雙眸微眯,狀似不信。
“師父說男女有別,女子學些防身功夫就好,其他的並未傳授。”謊撒的臉不紅氣不喘。
確實是大男子主義正常的思想,陳楚銘竟沒有過多懷疑,只是目光灼灼,似乎很惋惜謝唯黎沒有得到林染陸的真傳。
早聞林家兵法了得,林染陸更是少年天才,在軍事上建築非常,爲白祁鎮守邊疆對戰南樑鮮有敗時,本以爲謝唯黎多少能接觸到兵書兵法,現在聽來卻並非想象中那樣美好。
他的惋惜太過□□,謝唯黎看在眼裡驚在心裡,沒想到這大皇子居然真的打了自己的注意!
“如此也罷。本王答應你就是了。”
“多謝王爺成全之心!唯黎感激不盡!”
“王爺,唯黎出來的時間不短,再晚回去恐夫君擔心,只能先行告辭,還望王爺見諒。”
陳楚銘自然明白,點頭示意她離去。
卻在謝唯黎打開房門的那刻脫口而出:“聽說你曾與南樑使臣一同墜崖還生,關於那個文殊辰,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