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筆還給老闆，拿了燈籠轉身就走：“妾身要去河旁放燈，夫君大人若是感興趣，便一同前往，若是覺得無趣，便自行回府吧。”說着也不等回答，徑直離開，徒留攤主一臉莫名，不知方纔哪裡得罪了這位溫柔的夫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河畔坡上，誰都沒開口說話，方纔和諧溫暖的氣氛蕩然無存。
蘇瑾彥知道林染陸愛慕林菀，亦知道謝唯黎芳心暗許。雖然不曉謝唯黎久居山寺是如何認識林少將軍，兩人又是如何結下這深厚的緣分。之前關於她的種種畢竟只是聽說與推測，並未親眼所見。而今老闆一句無心之言便能牽動她的敏感處，看來對林染陸，她就算下定決心想要遺忘也非一朝一夕啊。
不過得知這個事實，他並沒有什麼被“妻子”背叛的羞恥感，驚訝之餘反而生出隱隱心疼。她同菀兒不同，若不是他們，她原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依舊是謝家大小姐，可以像所有閨中少女一樣憧憬愛情。
說起來，終是自己對不住眼前佳人。
攤主說，燈放的越高越遠，願望就會越走越遠。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願望，能讓謝唯黎不惜抱着燈籠跨越大半個京城，也要走的更長放的更遠。
會是關於林染陸的麼？
耳旁人聲漸消，燈火闌珊，她今日穿了件玉色長裙，腰間沒有香囊翠玉，若不是離府前他執意插了支赤蝶釵在她發間，幾乎一件佩飾也無。遠離了熱鬧與浮華，那瘦削的背影瞧起來如此清冷孤寂。
“唯黎，你慢些走。”蘇瑾彥跟了許久，終是看不下她這趕集的架勢，忍不住幾步趕了上去與她齊平。
謝唯黎被喊的愣住，不由頓下腳步：“大人說什麼？妾身走的很快麼？”剛剛腦中有些空白，只想快些放了燈好回去，並未注意腳下的速度。
看她面現呆滯的樣子，蘇瑾彥抿着嘴擡手用袖子擦了擦她額頭不知何時沁出的汗水，後者身子一僵，下意識的後仰躲閃，卻被他重新扶住，仔細擦拭。
“出了這麼多汗，還說走的不急，都快趕上奈何橋邊急着投胎的鬼了。”聲音寵溺且無奈，謝唯黎看去，果然那袖子溼了一片。
不遠處的坡下，河邊星光點點，月光隨水流，嘩啦啦的響做一團。
“老人家說的雖沒錯，可這長河的盡頭豈是你我幾步就能尋到的？眼下也走了大半個京城，夠遠了，就在這將花燈放了吧。”
謝唯黎擡頭看他，蘇瑾彥揹着月光，看不清眸中的神色，只是那雙眸子黑的深沉，透着真誠和溫柔。她抿了抿嘴，面上忽然有些燥熱，看了方纔真走急了。
謝唯黎尷尬的咳嗽兩聲，一手抱着燈，一手揉揉衣角：“那個，丞相大……”
“現在不在府上，你不必叫我丞相。”清冷的聲音打斷。
這是生氣了？
謝唯黎再看他一眼，學乖：“夫君大人，剛剛的草圈是您……呃，你付的銀子。”
話題跳轉的太快，蘇瑾彥挑眉不語，所以？
謝唯黎撓撓頭，乾脆直言：“所以這燈算是夫君大人送與妾身的？”
蘇瑾彥負手，眸中隱隱含了笑意，答非所問：“唯黎喜歡？”
謝唯黎笑的狡黠，眨眨眼：“既然是唯黎的東西，那唯黎該是有權任意處置。”
這丫頭腦子裡又裝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蘇瑾彥想不出她打的是何主意，考慮半晌道：“當然。”
這回謝唯黎放心了，長呼一口氣，笑容開朗中帶了幾分計謀得逞的狡黠：“那就請夫君大人留步，這燈唯黎想一個人去放。大人稍等，唯黎去去就來。”
說完也不待蘇瑾彥反應，幾步跳着奔向坡下隱約可見的河流。她能看得出蘇瑾彥今日有意逗她開心，按理說身爲相府夫人她應該邀請他一同放燈，但是神啊，請允許她最後任性一次吧，一盞花燈，告別過去，告別未來。她不想埋怨命運，也無從埋怨，既然今生註定心死求不得，只盼來生勿生於將相王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女子靈活地穿梭在草叢坡上，像極了月下銀蝶，沐浴着乳白的銀輝，翩躚起舞。蘇瑾彥竟瞧得怔住，眼見着她飛快消失在視野中，心上沒來由的一緊。
美人如蝶，他該是娶了個同自己截然相反，赤蝶般的女子，她純潔美好，她嚮往自由、傲骨錚錚，蘇瑾彥突然想，是否有一天她堅定了自己的方向，褪去一切牽絆淡然，就會像這樣毫不猶豫的離去，振翅高飛，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野和掌控中？
月光照不進眼底，墨色的眸子裡笑意微斂，深不見底。
就在那抹淡影幾欲消失之前，有什麼自蘇瑾彥手中滑落，只聽“噗”的一聲，薄脣輕勾，聲音一反之前的溫潤柔和，不怒自威：“跟上去，保護夫人安全。”
他轉身，衝着買花燈的小販尋去，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一起放花燈的興趣了。
……
謝唯黎緩過勁來的時候，只覺得屁股上一陣鑽心的疼。她藉着轉彎深處微不可見的光亮，伸手扶着長滿青苔的石壁，努力讓自己站立起來。
今兒真是個好日子，看來老天都不想收她的花燈她到底願望啊。
謝唯黎晃晃依舊暈眩的腦袋努力適應黑暗以及屁股上的疼痛。誰曾想，不過下坡時借力拉了下藤條，居然都能誤打誤撞跌進別人鑿的密道里，腳下落空只在一瞬間，她連呼叫的功夫都沒有就跌了個昏天黑地。
幸好她反應快，隨手拔髮釵丟出去，也算是給蘇瑾彥留了個尋人的記號。
雙眼逐漸適應了昏暗的環境，這密道深幽巨大，一眼望不到底，密道似乎修建已有時日，牆壁上覆了厚厚一層青苔，頭頂上那處開合的機關早已閉合，她試圖在周圍找尋打開入口的機關，可惜敲打半響毫無結果。
沒有辦法，看來想要出去，只能往前走。
下定決心後，謝唯黎扶着牆壁，一點一點順着微亮的彎道向前摩挲。
此處靠河，落下來時堆滿了枯枝落葉，本以爲是就朝廢棄的密道，可越往裡走，密道越是乾淨，青苔少了，石壁累的光滑整齊，角落裡甚至連老鼠和大的蛛網都沒有，到像是經常被人光顧清掃的樣子。
心下一沉，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發現，加上前頭的光線越來越足，更肯定了之前的猜想，謝唯黎生怕驚動了前面可能存在的人，別說腳步了，連呼吸的節奏都儘量放緩。
終於，前面的拐彎處，出現了一盞亮着的燈，燈油足量，燈下整潔，有人不久前才換過。
“啪嗒”，不遠處突然傳來類似珠子碰撞的聲響，在這巨大空曠的密道里顯得異常詭異。
有人來了！她敏捷的躲到燈下，身子緊貼牆壁，儘量縮小影子的面積，屏住呼吸。
“王兄真是好大架子，在下想請你來一趟可謂煞費苦心。”密道里有風灌過，男子慵懶諧謔的聲音和着石門開合的聲音一同傳入謝唯黎耳朵。聽聲音很是年輕，大約二十二三歲。
接着是繩子摩擦和椅子刮地的聲響。
“你……你……你怎麼會是你？”說話的依舊是個男人，約莫三十來歲，聲音因驚恐變得沙啞尖銳。
謝唯黎聽的有些頭大，她這算是誤入“兇案現場”麼？
現在退回到出口還來不來得及？
年輕男子打了個懶散的哈欠，似乎對男人的問話極其不屑：“不是本公子，難道是你心心念唸的小嬌娘？”
“方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前兩年還知道多辦事少說話，怎麼如今爲了女色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你……你……你……”男人語不成調，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怎麼，上下齒直打顫，椅子後退的摩擦聲越發大起來。
謝唯黎原先和林染陸學過聽音辨位，眼下男子該是正一步步靠近椅子上的人，可卻沒有腳步聲傳來，她心道，恐怕此人只是表面上慵懶散漫，內裡卻是個隱藏極深的主。
彷彿爲了印證她哪個猜想似的，男人坐了下來，給自己斟茶水，繼續道：“別你你你了，你說着不累，我的耳朵聽着還累。”
“不過今兒數你運氣好，本來是想給你喂點東西好讓你乖乖聽話。可惜這當口，竟有隻不長眼的小白兔撞進來，看來老天都想多留你一日。罷了，本公子就大發慈悲賣老天一個面子。”這話說的傲慢無禮，不清不楚，密道乾淨整潔的連只老鼠都沒有，又哪裡來的小白兔。謝唯黎正聽的奇怪，那男子卻不耐煩了。
他咳嗽兩聲，提高音量，漫不經心道：“小童，既然到了就快些進來，和兔子捉迷藏很有意思麼？小心本公子回去塞你百八十隻兔子，鬧騰死你。”
話音未落，謝唯黎心臟抑制不住的狂跳起來，什麼小白兔，明明說的是她自己！
身體先於反應，撩了裙子就要跑，然而腿才擡起來，脖間瞬間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她想的竟是：此人心腸歹毒，明明早就發現了自己卻不早說，害她傻子一樣，自以爲是的躲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