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做了個黑暗血腥的夢,清晨三點醒來的時候,還模糊地記着些夢中的情景。刀子插進肉裡,他的手斷了,在空中飄着,夠也夠不着。他像個孩子一樣地哭喊着,渾身是泥,虛弱無力……
他換了種姿態,抱着枕頭,把自己包在被單裡,試着鬆弛下來。但他卻越來越煩躁,翻身朝向勞拉躺着。
她的被子直蓋到下巴,短促地呼吸着,嘴脣微張。一綹頭髮落在眼睛上,他把頭髮拂開。她動了一下,喉間發出一種滿足的聲音,伸展開來,一隻腳後跟放在了他的腳跟上。他挨近她,吻吻她的臉頰,她的眼睛,乾燥的嘴脣有微弱的早晨的氣息。
她在睡夢中微笑起來,他又向上挪近一些,吻吻她的下巴。她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合上了。她的身子繃緊了,從他身邊轉開去。很快她又睜開了眼睛,發出“哦”的一聲,用胳膊摟住他。
他們擁抱着,側身躺着,臉對着臉,接吻,鼻子挨擦着,被單纏繞在一起。她擡起一條腿,放在他大腿上,拉過他,領他進入自己。他們慢饅地、半睡半醒地做着愛,直到使他倆徹底醒來。
過後,他們相互依偎着躺了一會。接着勞拉說:“丹尼爾,……我渴了。”語氣中帶着淘氣的意味。
“好吧。”他說着,抽身離開。
他下了牀,到廚房去,倒了一杯冰冷的礦泉水。他回來時,她已經坐起身來,上身裸露着,頭髮別了上去。他把水遞繪她,被她兩口就喝光了。
“還要嗎?”他問。
“不要了,夠了。”她在杯子邊上蘸溼手指,把水抹在嘴脣上。
“真的嗎?”他笑着,“冰箱裡還有半加侖呢。”
“諷刺我!”她晃動着溼漉漉的手指,幾滴水濺到了他身上。
“我要是渴了,那我能忍得住嗎?這是我身體運行的方式。”
“你的身體運行得很好。”他在她身邊躺下,胳膊摟着她的肩膀。她把杯子放在牀頭櫃上,看了看上面放着的鐘,發出一聲低叫。
“噢,不。三點二十。”
“抱歉把你弄醒了。”
她在單子下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摩他,笑着說:“結局好,就一切都好。你起來多久了?”
“幾分鐘。”
“出什麼事了嗎?”
“只是有點煩,”他說。又感覺到那種緊張的情緒,“我起牀了,你再睡會兒。”
他正要起身,但她碰碰他的手腕,拉住他。
“別走。從你接了那個電話以後,我們還沒怎麼好好談過呢。”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手掌心在他胸口上划着圈圈。他們無言地坐着,傾聽着夜的聲響———風的輕嘯,鐘的“滴答”,還有他們同步的心跳。
“給我講講那件事。”她說。
“哪件事?”
“你九點鐘上牀,就是爲了不談那件事。”
“你不會想聽的。”
“不,我想聽。”
“太恐怖了,相信我。”
“不管怎樣,給我講講。”
他望着她,看見了她眼中的意志。於是他聳聳肩,開始談那件謀殺案,毫無感情地報告着,完全是職業口吻。她不加任何評論地聽着,只有一次顯出了畏縮的神情,但當他講完時,她的眼睛已經溼潤了。
“我的上帝,”她說,“十五歲。”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比薩茜大不了多少。”
他讓自己也保留着這個念頭,焦慮像一把利刃直插入他心裡。他用別人教他的抵禦疼痛的辦法抵禦着它,強迫頭腦去想些令人愉快的事。原野上大片豔紅的罌粟花,橘子花的芬芳。
“海洛因,性謀殺,這……不應該發生,”勞拉說,“我們不能讓這種事在這兒發生。”
“可它就是發生了。”他憤怒地說。很快又說:“對不起。你說得對。我們的能力太有限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敢肯定你會解決這個案子的。”
“我們二十四個小時輪班,直到解決它爲止。”
“這……”她斟酌着用詞,“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總是能聽到這類事情。並不是因爲我們能夠接受,而是……噢、我不知道。這簡直像異端邪說,丹尼爾。太瘋狂了。”
“我懂了。”丹尼爾說,但他心裡卻在想,這正是我必須避免的情形。妖魔鬼怪,宗教象徵——這個城市讓你朝這兒想。這是一樁罪行,不比這多,也不比這少,是一個人犯下的罪行。一個病態的罪犯……
“你打算幾點出門?”她問。
“七點。我得去卡塔蒙寧去。如果我到十二點半還不回來,就別等我吃午飯了。”
“去卡塔蒙寧?我以爲你說她是個阿拉伯人。”
“達奧得認爲她是。我們得查出她的身份後才能知道。”
她解下發夾,讓頭髮落在肩上。
“上司想對這件事保密,”他說,“這就是說我們得在總部以外的地方開會。別準備任何東西。如果我們缺蘇打水了,我會拿的。”
“晚上幾點?”
“五點到六點之間。”
“你要我開車去接露安妮和基恩嗎?”
丹尼爾一拍額頭:“噢,不,我怎麼給忘了。他們什麼時候來?”
“下午七點,如果航班準點的話。”
“你有完美的時間觀念,也是最好客的女主人。”
“他們會愉快的,丹尼爾。到這兒的第一天左右他們很可能累壞了。我已經安排了星期二去老城的教堂和貝瑟勒漢步行參觀。我會替他們訂票去加利利湖遊玩,遊玩的重點是拿撤勒。這就夠他們忙一陣的了。”
“我真希望我能親自接待他們,就像他們對待我們那樣。”
“時間足夠了——他們要在這兒呆四個星期呢。另外,如果有什麼人能理解你的苦衷,那隻能是他們了,基恩對這種事可見多了。”
“是啊,”丹尼爾說,“他肯定見過很多了。”
四點時勞拉又沉沉睡去,丹尼爾則進入了一種半醒半睡的狀態。夢境中的景象隨意地掠進或掠出腦海,令人心煩意亂。六點鐘他起牀了,在浴室刷牙洗臉之後,穿上白襯衣、卡其布褲子和膠底旅遊鞋,逼着自己喝了一杯桔子汁和一杯加了奶和糖的速溶咖啡。他把祈禱衣拿到陽臺上,面朝老城的方向做了禱告。七點不到的時候,他已經出門了,腰帶上彆着BP機,手裡拿着裝有死去女孩照片的信封。
與以往的安息日一樣,大樓中的電梯有兩部沒開,剩下的一部在自動運轉,在每層都停一下,這樣,嚴格遵守宗教習慣的住戶可以不必按電鈕也能乘電梯了,因爲使電路貫通是對安息日的違背。但是爲宗教提供的便利也意味着令人痛苦的緩慢運行。當他看見電梯剛剛抵達一層,他決定去走樓梯,並且跳着走下四層樓的樓梯。
大廳裡有一個男人,正斜靠在信箱上抽菸。他很年輕,二十二、三歲,體格健壯,皮膚黝黑,黑色的波浪形捲髮,薑黃色的絡腮鬍子修剪得很適當,穿着件帶有“斐樂”商標的馬球襯衫,美國的高檔牛仔褲,嶄新的藍白相間的耐克跑步鞋。左腕上戴着塊價值不菲的手錶,配有金錶帶,脖子上還掛着護身符。是個美國人,丹爾尼想。花花公子那類的人,可能是個有錢的大學生,但他不屬於這個地方——大樓中的每個人都是教徒,安息日時沒人那樣抽菸。
年輕人看見他,便在大理石地板上踩滅了菸頭。不體諒別人,丹尼爾想。他正想去用英語問問他是幹什麼的,這個年輕人卻開始朝他走過來、手伸向他、用純正流利的希伯來語說:“沙拉維探長嗎?我是埃維-克漢,是分配到你組裡工作的,我昨晚才收到口信,我想我應該親自過來問一下。”
老於世故的有錢孩子,丹尼爾想,很生氣自己的直覺居然失靈了。北特拉維夫人,有很多旅行經驗,政治家的兒子,這可以解釋他那一身外國衣服了。他握住他的手,迅速地鬆開,驚訝於自己對這個新僱來的人竟一下產生了那麼多反感。
“指示是昨天下達的。”他說。
“是的,我知道。”克漢一本正經地說,並沒有道歉。“我正在搬進一處新公寓去,還沒安電話,塔特-尼查夫-勞孚爾派了一個人來傳話,可他走迷路了。”
他的微笑充滿了男孩子的魅力。無疑這種魅力對亞什-大衛多夫金髮碧眼的老婆起了作用。與副警務官頗有交情的警官——這樣的富家子弟幹嘛要當警察?
丹尼爾朝門口走去。
“我現在已經準備好了。”克漢跟在他後面說。
“準備好幹什麼了?”
“我的任務。塔特-尼查夫-勞孚爾告訴我是個重案。”
“他這麼說的?”
“性謀殺,切割屍體。沒有動機,沒有嫌疑犯——”
“你和塔特-尼查夫-勞孚爾經常交換意見嗎?”
“不,”克漢慌亂說,“他……我父親——”
“沒關係,”丹尼爾說,然後想起這孩子的父親不久前剛去世,便語氣柔和了些,“很抱歉聽到你父親的事。”
“你認識他?”克漢驚訝地問。
“只是久仰大名。”
“他是個厲害的傢伙,真正幹難活兒的人。”他不帶感情、下意識地說着,彷彿是一首他已經唱誦過千百次的讚美詩。丹尼爾覺得他對這個新僱員的敵意更深了。他推開門,任由它向後甩向克漢,徑自走到陽光下。停車場中停着一輛眼生的車:紅色的寶馬。
“我的任務呢?探長。”
“你的任務是準時參加每次會議。”
“我告訴過你了,我的公寓——”
“我感興趣的不是藉口,而是結果。”
克漢的眉頭低了下來。他那冰冷的藍眼睛中現出了怒氣。
“聽明白了嗎?克漢警官?”
“是,探長。”話說得無可挑剔,但語氣中有憤怒的跡象。丹尼爾假裝沒覺察到。
“你將和納哈姆-施姆茨偵探一起工作。明天早上八點給他打電話,去做他讓你做的事。同時,我還想讓你看些案卷。在國家警察總部裡——計算機處的人就要把它們弄好了。”他把手伸進信封裡,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克漢。“仔細查看每份案卷,看看有沒有符合這張照片的。別隻找一模一樣的——也要考慮到她從開立案卷以來可能換了髮型,或者又長大了一些。如果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就挑出來。要做詳細的記錄,如果有疑難,就問個清楚。聽明白了嗎?”
“是,”克漢看着照片說,“這麼年輕。”
“觀察很敏銳。”丹尼爾說完,轉身走開了。
他很快地定完了三公里的路程,沒怎麼理會周圍的環境。他先朝西南方向走,然後沿耶胡達-哈納西大街向西走,從那兒進入卡塔蒙寧。他來到這裡的時候,這個地區已經開始衰敗了。但也能看到某些復興的跡象;不時可以見到一棟新刷了油漆的房子,或是新塗了石灰的樹。在經濟大蕭條之前,政府一直致力於推進它的復興。但總體看來,現在的情況和他初到此地時並沒有多少改進:街道沒有馬路牙子,到處是人們隨手亂丟的垃圾,僅有的一點草坪也都又黃又幹;在逐漸傾頹的煤渣空心磚蓋成的樓房上,陽臺鏽跡斑斑,晾着的衣服在隨風擺動,這些碉堡似的建築物令人回想起1967年以前的日子,那時南耶路撤冷正面臨着約旦人的武裝,阿拉伯人認爲是某一個士兵所幹的突然謀殺性狙擊最終變成了一場暴亂。
狂暴的開槍者,猛烈的槍戰。有個黑色幽默說:安曼的精神病病房都空了,病人們都參加約旦國王侯賽因的軍隊去了。
1967年邊境線的改變使其他貧困地區發生了一些變化——有卵石鋪成的小巷和畫家們的畫室的也民莫什區,物價飛漲,現在只有外國人能任得起;甚至穆斯拉拉區看上去都有所改觀了——但卡塔蒙寧仍然是當年城市蕭條的活生生的紀念碑。
他剛當上警察曲時候,他曾開車到這裡巡邏,原來他就知道自己的出身一點也不富有,但親眼看過以後使他很痛苦。爲了應付如潮水般從北非大量涌人的猶太移民而匆忙建成的預製樓房,像火車車廂一樣連成一串,無一例外地分割成一百平方米一套的公寓,而且似乎不可救藥地傳染着發黴和朽爛的毛病。爲了安全,窗戶都開得很小,但今天這麼做既不必要也讓人壓抑。被車轍壓出棱的街道和空地都變成了垃圾場。公寓裡擠住着惱怒的人們,夏天熱得要死,冬天卻又冷又溼。父親們失業了,成天沉着臉;妻子們成了辱罵毆打的對象;孩子們在街上瘋跑。只要再加上機會,這裡就是犯罪的滋生地。
小流氓們都恨他。對他們來說,也門人冒犯了他們,這些人窮困之極,長得與衆不同,簡直就是原始人、外來戶。會微笑的傻瓜——你打了他們,他們還會笑。但這些微笑反映出準確無誤的忠誠感和樂觀精神,使也門人能夠比較快地登上了經濟發展的階梯。他們的犯罪率很低,這個事實駁斥了那種把貧窮當作犯罪率高的藉口的觀點。
而他除了當替罪羊以外,還能怎麼樣呢?他曾無數次地被人叫作黑鬼,被嘲弄,被忽視,被逼着向想要反抗的妓女們要錢。開始的時候簡直像地獄,他忍了過來,漸漸地開始去討好他們中的某些人,於他那份活。但儘管是他要先在那裡工作上一段時間的,他還是很高興這段任務終於結束了。
現在他又回來了,在安息日裡。這樣的一次來訪實在是個獲勝機率很小的抉擇。
場面上,到這兒來是有某種合理性的。那個女孩很窮,又是東方人,也許是個妓女。雖然附近的其他地區也成長着這樣的女孩,但八區和九區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但他心裡不得不承認,他這麼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象徵性的——以此向其他人表明一個探長仍然願意走街串巷,樹立一個好榜樣,同時不讓別人懷疑他這個有宗教信仰的探長會以安息日作爲閒逛的藉口。
他很不喜歡這種擾亂安息日的做法,痛恨使他與家人分離、不能做禱告的突發事件。其實也沒有幾個案子能夠讓他這麼做,但這件案子不一樣。雖然這個女孩已經死去,無法挽回了,但如果是個瘋子在作案的話,那他不會只做一次就停手,而救一條性命比安息日重要得多。
然而,他還是儘可能地減少對安息日的違背——他掛了呼機卻沒帶錢和槍,步行而沒有開車,用大腦記憶他的所見所聞而沒有用紙和筆。在空餘時間裡儘可能地去想與精神、信仰有關的事,也已經成爲偵探生涯的重要組成部分了。
一對上了年紀的摩洛哥夫婦走近他。他們正在去猶太教會堂的路上,丈夫穿着過於肥大的繡花祈禱衣,嘴裡唸誦着讚美詩,走在妻子前面幾步。在八區和九區,只有老年人還保持着對宗教的虐誠。
“安息日好。”他問候他們一句,然後出示了照片。
男人道歉說他沒戴眼鏡,說他什麼都看不見。女人看了看,搖搖頭,說:“不認識。出什麼事了?她走失了嗎?”
“在某種意義上。”丹尼爾說,向他們道了謝,繼續走着。這種情形重複出現了幾十次。在聖馬丁街上,也就是九區的南角,他遇上了一羣在球場上踢球的又黑又壯的年輕人。他等他們進了一顆球后才走近他們。他們輪流看了一遍照片,說了些下流話,然後把照片還給他,又接着去踢球。
他一直幹到十一點,權且把聳肩、漠不關心和下流笑話當作了一頓早餐,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剛當警察的日子裡。他一旦認定爲了取得象徵性的效果,在這兒浪費時間而且離開家人是一件蠢事,便心情惡劣地往回走。
離開八區的路上,他經過一個冷飲攤,剛纔他進入八區時它還是關着的。這是一個臨時攤點,孩子們正排隊等着買冰淇淋和棒棒糖。他走近些,才注意到最受歡迎的是一種看上去很彆扭的藍色冰摸淋。
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矮胖的士耳其人,戴着黑框眼鏡,牙齒不齊,鬍子有三天沒颳了。他的襯衣已經被汗浸透了,聞着有股甜食的味道。當他看見丹尼爾的祈禱帽,皺了皺眉,說:
“安息日不賒帳、只收現金。”
丹尼爾向他出示了身份證,從信封裡取出照片。
“啊哈,警察。他們逼着教徒今天上班嗎?”
“你見過這個女孩嗎?”
男人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她?當然見過。她是個阿拉伯人,過去在老城的寺廟裡當女僕。”
“哪個寺廟?”
“靠近新城門的那個。”
“聖救世主?”
“是的。”土耳其人又仔細看了眼照片,忽然嚴肅起來:“她出什麼事了?她——”
“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不知道。我能記住她只不過是因爲她長得不錯。”他向下瞟了一眼。“有人強姦她了,是嗎?”
丹尼爾把照片拿開:“請問你的名字,先生。”
“薩布汗-阿里。可我不想捲進這件事裡去,行嗎?”
兩個穿T恤和花短褲的小姑娘走到櫃檯跟前來,要買藍色的冰棒。丹尼爾閃到一旁,讓薩布汗做生意。土耳其人把錢收進口袋裡之後,他又走近,問他:“你在聖救世主修道院幹什麼,薩布汗先生?”
土耳其人揮手指着這個冷飲攤,做出一副厭惡的表情:
“這不是我的本行。我過去有一個真正的企業,直到政府徵稅徵得我不得不關門爲止。我幹油漆和抹牆。我訂了合同,要油漆修道院的診室,才漆完兩面牆,一些阿拉伯人就用低價槍了生意,那羣所謂的聖人們一腳把我踢了出來。所有那些穿黑袍的——反對閃米特人的混蛋人。”
“你對那個女孩瞭解些什麼?”
“什麼都不瞭解。我只是見過她,那時她正在擦地。”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讓我想想——那是我破產以前,大概有兩個禮拜吧。”
兩個星期,丹尼爾想。倒黴的傢伙,難怪一肚子火氣。
“你見過她和什麼人在一起嗎,薩布汗先生?”
“和她的拖把、水桶在一起。”他用手擦擦臉,斜靠過來,說:“打個十對一的賭,一個穿黑袍的把她強姦了,對不對?”
“爲什麼你會這麼想?”
“人是有的,你知道嗎?他們生活的方式不正常——沒有性,只能看見幾個乾巴巴的老尼姑。這對你有點啓發了吧?那樣年輕的姑娘在身旁,不穿胸罩,像果凍似的晃盪,就有人身上發熱,然後爆發了,是不是?”
“你見她和和尚們發生衝突嗎?”
薩布汗搖搖頭。
“她和其他人之間呢?”
“你想,我忙着油漆,”薩布汗說,“我的臉衝着牆。可我的話準錯不了。”
丹尼爾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沒有再問出什麼來,就檢查了一下他的營業執照。執照上標的使址是卡塔蒙二區,他記在腦子裡,心“嘭嘭”跳着,離開了冷飲攤。他快步走到一個轉彎處,沿原路返回但向東攝到了本-扎凱路,接着朝東北方向,一直向老城走去。
他走到大衛-萊姆茲交叉路口處,離城牆只有幾碼遠的時候,他的BP機忽然響了。
“他這個人怎麼樣?”埃維-克漢問施姆茨。
“誰?”
他們正坐在總部一間陰暗無窗的房間裡,周圍是文件夾和成捆的計算機打印紙。房間很冷,克漢的胳膊上起滿了雞皮疙瘩。當他發問時,老頭聳聳肩,說:“隔壁管複印機的警察就喜歡那樣。”彷彿這就解釋了一切。
“沙拉維。”克漢說,一邊打開了一本失蹤兒童案卷。他盯着照片,把它放在像山一樣不斷加高的落選案卷上。艱苦單調而又無聊的工作——清潔女工都能做。
“你指什麼?‘他怎麼樣?’”
施姆茨的聲調很尖銳,克漢心想:這一組的人全部是不好惹的傢伙。
“作爲上司。”他澄清了一下。
“爲什麼你要問這個?”
“只是好奇。算我沒問過好了。”
“好奇,嗯?你通常是個好奇的人嗎?”
“有時候是,”克漢笑了,“這應該是偵探的好品質。”施姆茨搖搖頭,垂下眼睛,食指掠過一串名字。成百個性罪犯的名字。
他們已經在一起工作了兩個小時,覈對,分類,兩個小時之內老頭沒有一點怨言。他彎腰弓背地伏在名單上,寫出分類案卷,相互查對,找着別名或是重名。似乎這種無聊的工作並不使他心煩,克漢心想,可能是經不起折騰了,只求平安無事。
他自己的任務要乏味得多:瀏覽兩幹多份失蹤孩子的案卷,一一與被殺女孩的照片覈對。管計算機的警官向他保證說只有一千六百多份是未破的案子。只有。但有人錯把四百多份已經破了的案子混了進來。
他對辦公室人員的無能做了一番評論,施翅茨回答說:“別發牢騷了。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條重要線索從哪兒來。她可能是已經被找到的人之一,然後又跑掉了——查看一下所有案卷沒什麼不好。”真偉大。
“他是個好上司,”施姆茨說,“你聽到過什麼不同意見嗎?”
“沒有。”克漢碰到了一張從羅密瑪來的女孩的照片,有點像死去的女孩。不很像,但是已把它挑出來放到一邊去了。
“只是好奇,嗯?”
“沒錯。”
“聽着,”老頭說,“你可能會聽到他的壞話——因爲他是個也門人,或者什麼其他原因。別往心裡去。”
克漢點了點頭,手指飛快地翻過一本案卷的頁邊。
“他做到他現在的位置,是因爲他幹了他的工作,而且幹得好,這很了不起。好奇先生。你不妨也爲自己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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