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他已經十七歲了,再有三個月就十八歲。一天,他走進書房向醫生要一輛轎車。他說了兩遍,醫生才從醫療雜誌上擡起頭來。
“你說你要什麼?”
“轎車。”
“爲什麼?”
“別的年輕人都有。”
“但你要來幹什麼?”
“上學。”
“學校對你有意義嗎?嗯?”嘲笑。
聳肩。
“我是說你所有的功課都不及格,我認爲學校對你毫無作用。”
聳肩。
“不,我認爲不能因爲這個理由給你買車。”
無情的嘲笑。這個流氓自己有兩部車,一輛又寬又軟,另一輛瘦長像勃起的生殖器,他從不讓別人碰。她的車也是又寬又軟,大大的尾箱,但已經很久沒有出過車庫了。醫生把它鎖了起來。
那個該死的傢伙把所有的錢和車都霸在手中,他不得不用一個女傭的舊車學駕駛,這輛破車很難變速,剎車更不好使,他因此兩次駕駛考試都沒通過。
“借給我錢,我以後會還你。”
“噢,真的嗎?”吃驚的樣子。
“是的。”
“你怎麼還我?”
“我會去找個工作。”
“工作?”
“是的。”
“你認爲自己能夠格幹什麼樣的工作?”
“我可以在醫院裡工作。”
“在醫院裡?”
“是的。”
“幹什麼?”
“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
醫生帶他去找衛生隊的頭——一個黑人——爲他在衛生隊裡找一個工作。那個黑人很不情願。他們兩個當着他的面爭論,好像他是聾子一般。
“醫生,這樣不好,這工作很髒。”
“不,沒關係,很好。”
他的工作是擦地板、倒垃圾、清掃衛生間。
幾周以後他身上就開始有了一種難聞的氣味。當他接近醫生的時候,這傢伙總是皺着鼻子。
後來,人事部主任發現了這件事:心臟外科權威的兒子幹這樣下賤的工作太有失體統,他被調換了工作。
下一份工作是收發信件,這還不錯。他甚至不必須班,只須各處送信。
他幹了整整一個夏季,對醫院的每間辦公室和實驗室都已十分熟悉。
很奇怪人們總是那麼粗心,他們的抽屜從來不鎖——他們出去的時候甚至連現金匣都不上鎖。
他每次只拿一點點,積少成多。
他還偷各種藥方和藥品,每次量都很少。還有血漿袋、輸液管、注射器之類的。轉手就可以賣給隔幾條街的私人診所。
有時他會私拆裡面有支票的信件,把支票以5%的價格賣給街上的線頭。如果有蠢人通過信件向醫院的公共基金捐現金,他會馬上據爲已有。
他翻開各種畫報,把有趣的畫片剪下來——尤其是那些有關性和外科手術的部分。
有一次他看到了一個雜誌上有白人強暴女黑人的報道,他剪回家,一遍又一遍地看,直到具體畫面出現在他腦海裡。他藉以,使自己放鬆。一點一點地,他把這樣一份收入微薄的工作變得十分有趣。關鍵是要細心。制定好計劃然後堅持執行,一切就會好起來。
他對每個人微笑,顯得敏捷大方,樂於助人,變得很受歡迎。有兩個護士對他有些動心,但他卻毫不感興趣:除非她們會尖叫,否則太無聊。
一個很棒的夏天,很受教育。
他去給病理科送信——那裡的人都是些冷血的傢伙,他們居然對着死屍吃午飯。病理科的主任是一個高個白鬍子老頭,操一曰英國口音。他一根接一根不停地吸菸,然後不停地咳嗽。
有一次他給病理科送一箱手套。辦公室裡沒有人,他打開秘書的獨屜,想看看有什麼有趣的東西。旁邊的一間實驗室裡忽然傳來奇怪的聲響。
他走過去。門開着,屋裡很冷。白鬍子正站在一具屍體旁。屍體躺在一張不鏽鋼平臺上,長着,是男性,皮膚是可怕的青灰色。
白鬍子正用—把電子刀——看起來像切比薩餅——切開屍體的頭蓋骨。空氣中有一種奇怪的味道。他站在那裡使勁地聞。這讓他感到噁心但他覺得自己的下體開始堅硬。
“噢?”白鬍子問,“送什麼來了?”
“一箱手套。”
“放在那邊吧。”
白鬍子又開始切割。他仔細看着各種刀和工具,看着屍體胸口的Y型開口。屍體已被掏空,你可以看到骨架組成的體腔。是個老者,已收縮,鬍子也該颳了。鋼臺的另一邊擺着各種器官——他全部認識,因而感覺很好。旁邊還有一個盛血的容器。一切都和他的實驗大同小異。但這間大大的房子條件要好得多。
真正的科學。
白鬍子拾起頭,笑了:“有興趣?”
點頭。
繼續切割。“這是靜脈,他患有黃膽病,糖尿病。這是腎臟。”
廢話。
我當然知道,我已經見的很多了。他暗想。別得意,我也能像你一樣這麼冷靜地把這些割下來。
但他只是點了點頭,謙虛的樣子。
白鬍子拿出大腦,在天平上稱重量,姿勢像在超級市場裡賣蔬菜。
“很重。”白鬍子笑着說,“生前一定很聰明。”
他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微笑着點頭,白鬍子擡頭看了看他瞪圓的眼睛,“你還有別的事嗎?”
他並不多的薪水和賣藥的收入加在一起,居然使這個夏天收益頗豐。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開始有機會觀察醫生的日常習慣。這雜種比他想象得還要流氓——他頤指氣使,自命風流,每過一面鏡子總要對自己仔細端詳一番,他難道看不見自己紅得發紫的面容嗎?病態的紅色——這傢伙有朝一日會死於心臟病,那時他肯定沒辦法給自己手術。這毫無疑問。
但他可能會在死後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莎拉。莎拉讓人不可思議,她居然不喜歡切割,居然想做一個心理醫生。
他仔細觀察着醫生的一舉一動,那傢伙還矇在鼓裡。他們有時甚至只相距幾米遠,醫生都察覺不到。
對醫生來說他是個沒有存在意義的狗屎。醫生對他視而不見,這好極了。
醫生喜歡年輕女人。他發現他媽媽罵得沒錯。這傢伙和許多女人都有一手,其中有一個尤爲火熱。這個女人叫奧瑞,只有十七歲,和他一樣大。
矮小但是豐滿——圓圓的臀,高高的胸,走路時“馬尾巴”擺來蕩去。
醫生都可以做她父親了。
但他們肯定了,他可以嗅出這種味道,他看到她在秘書下班後走進醫生的辦公室。剛開始她敲門醫生開門,後來她用自己的鑰匙,一個半小時後,她探出頭來,四處張望,然後邊走邊眺地離開,好像她是個勝利者。
以爲沒有人看到。
但有人看到。
無足輕重的人。他帶着面具在偷看,這樣即使被人發現也沒有危險。真妙。
他真想把她切開,刮乾淨。
頭腦中畫面閃爍。
尖叫的畫面。
一次醫生和奧瑞遇到了麻煩:一個實習醫生提早上班,打開醫生的辦公室,立刻被醫生推了出來。那傢伙甚至沒有穿衫衣,只套着短褲。
從那以後他們就不在醫院裡幽會。每週都出去一兩次,到一個骯髒的汽車旅館裡。旅館有三十幾個房間,畫滿了水牀和電子按摩器的廣告。
真噁心。原來人可以這樣墮落。
他跟蹤他們。沒有車,只有跑着。好在那家旅館離醫院不遠,他腿又很長——沒問題。
他躲在樹叢的後面。偷看。醫生總開車去,但他會把車遠遠地停下來,然後他們兩個走進旅館。醫生的手樓着她的肩,她邊走邊跳一翹一翹。他們總進走廊一端二十八號房間。真枯燥。
侍者是個瘦骨伶仃的傢伙,面色暗黃深陷,一副過度的樣子。他膀胱很小,不到半小時就要去一次廁所,也許他去自慰。
房間的鑰匙就掛在接待臺後面的鉤子上。
他開始制訂方案,前前後後動了三個星期腦筋。他勉強抑制着想象他們時腦中的咆哮聲。要冷靜。
關鍵在於計劃。
第四周是行動時間。他買了自己的行頭,裝扮成旅遊者的樣子。他穿了一身黑衣,感覺自己是正義的特工。
第一天毫無所獲。當侍者去洗手間的時候,還有一個留在那兒。他們倆輪流呆在接待臺邊。
第二天,機會來了。前廳空了一會,他衝進去,跳進櫃檯,抓過二十八號的備用鑰匙,又跳了出來。當侍者回來時,他已經拿着鑰匙來到了二十八號房前。一切裝備正常。
走廊盡頭很暗。沒有人走動——沒有人願意在這種地方被熟人看見。
他站在門外等待。下體堅硬,好像可以戳漏門板。
耳朵貼在門上,聽到裡面有呻吟的聲音,好像他們正在。
他又耐心等了一會,他們現在一定幹到。他猛地用鑰匙打開門,衝了進去,打開燈,在屋裡又跳又笑,手中的照相機不停閃動。
他看到了一個精彩的姿勢。奧瑞坐在醫生的身上,像她在書房裡一樣。
拍攝。咔嚓。快門聲。
尖叫。
見鬼,幹什麼——你!?
咔嚓。
奧瑞變得歇斯底里,開始哭叫,想掙扎起身。但醫生正出於恐懼緊緊抓住她的臀部。醫生衝他叫喊,嘴正對着她的耳邊。
喜劇。
好像他們倆在彼此爭吵,而他們卻依舊連在一起,無法分開!
妙極了。咔嚓,咔嚓!他的想象畢竟沒有這真實的畫面精彩。
咔嚓。
他們手忙腳亂地想分開。兩人都側摔在牀上。
咔嚓,又一個姿勢。
咔嚓,咔嚓。
奧瑞終於掙脫,哭叫着跑進衛生間。他繼續對醫生照個不停。她在衛生間裡哭——
也許這是女人的習慣。
醫生的臉像一塊豬肝,他的勃起已衰退。抓起被子,想遮住自己。
咔嚓。
“你這個小——”醫生衝過來。
這傢伙已太老太笨。他用手一推,醫生就踉蹌着跌回牀上,屁股正衝着鏡頭。
咔嚓。
醫生又站了起來。
他收起相機,大笑着跑出門。
“再見,大明星。”
第二天他牀上有一張字條。
“你想要什麼樣的車?”
他要了兩輛。一輛出門玩時用的捷佳跑車,另一輛秘密行動開的福特。
他盡情開車逛了兩個星期。
當醫生逐漸從驚恐中安靜下來後。一天,他大搖大擺地走進醫生的辦公室,對秘書的攔截置之不理。打開掛着“請勿打擾”的房門,轉身關上門。
那傢伙正在寫醫療報告。他看了一眼,不太懂。廢話一篇。
“幹什麼?”
“想和你談談,爸爸。”
“當然可以,坐。”
醫生桌上的盒裡都是雪茄,這對心臟外科醫生來說顯然是愚蠢的,這傢伙教育別人是一套,自己卻從不自愛。
他盯着醫生,自己拿過一根雪茄,點燃。
醫生看着他想說些什麼。肯定想教育他。但醫生嘴脣動了一下又停住了。
“你想要什麼?”
直奔主題,連“兒子”都不叫,除了生意外沒有什麼好談的。
他沒有回答,看着雪茄的菸灰落在地毯上。
醫生繃着下巴也忍着沒有再說話。
他吐了個菸圈。
“好吧,爸爸。”他終於說,“照片放在安全的地方,如果我出什麼意外,馬上全城的人都會看到,所以如果你想幹掉我的話,最好放棄這念頭。”
“別胡說,我怎麼可能害你——”
“很好。”
“相信我。我只是希望你——”
“少說廢話。”他向前傾着身子,把菸灰彈在醫生桌面的報告上。拿起一張圖表。
“你不能看——”
“爲什麼?”
“這是病人的機密。”
“通通是狗屎。”
醫生聳了聳肩,換了一副口氣:“聽着,我知道我們的關係一直——”
“告訴過你,收起這些廢話。”他大叫。醫生緊張地看了眼房門。
他翻着報告。沒有有趣的圖片。無聊。放下。
“那些照片已裝人信封。一封給媽媽,一封給斯科法德院長,一封給奧瑞的父母。
我說得出幹得出。”
醫生盯着他。瞳孔收縮。
兩人什麼都不說。沉寂。
“你想要什麼?”醫生終於開口。
“幫個小忙。”
“什麼忙?”
“無論我想讓你幹什麼。”
醫生繼續盯着他,如果眼光可以殺人,他已死了一百次了。
雪茄味道開始顯得難抽。他把雪茄放在醫生光亮的桌面上,燙起一股青煙。
“不會太讓你爲難的,爸爸,只有幾件重要的事。”
“比如說?”好像很酷的樣子,但外強中乾。
輪到他笑了:“我會告訴你的。”
他站起來,圍着醫生的座椅轉了幾圈,拍了拍醫生的肩膀,笑了。
“我們會保持聯繫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