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轉眼即至。望着懷着嗷嗷待哺的女兒,季雲殤冰冷的心終究還是有着一方柔軟。然而,目前的這個家庭終不是正常組合,縱有再多的牽掛不捨,也到了自己離開之時了。如今陌家在權勢已遭到重創,陌老夫人已故,鮑天郡也算是替她報了仇了,而她也爲鮑家產下一女,他們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女兒啊,今日就是你爹爲你準備的滿月宴,你可要像大家一樣,過的開開心心的哦?”撫摸着女兒不足巴掌大的小臉,季雲殤眼含淚霧,慈愛的笑裡竟是掩藏不住的淒涼,“娘要走了,你可要乖乖的,健健康康的......娘,會想你的,我的小公主。”輕輕在小傢伙的額頭上印下一吻,季雲殤將已然睡着的她放到了旁邊的搖籃裡。
起身走到櫃前,自抽屜裡取出紙筆,只留下了簡單字兩行。
......
我走了,謝謝你爲我所做的一切,如今女兒留下,咱倆算是兩不相欠了。
——雲殤留
......
將字條放在了搖籃裡的女嬰身上,季雲殤幾度回眸,悄然離開了。她的身上,只簡單的帶了幾件衣物首飾,再無其他。
當鮑天郡發現,季雲殤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她沒有帶走一分紋銀,自然不可能離開上海,然而茫茫人海,要叫人何從尋起?
“兩不相欠?呵呵......”將手裡的紙條緊緊的捏在手心,鮑天郡捏的指節都隱隱泛白,關節咯嚓的脆響泄露着他此刻內心的痛苦,他咬牙閉上了眼,久久不曾睜開,“季雲殤,你以爲你真的不欠我了嗎?你欠我鮑天郡的情,一輩子,也休想賴得掉!”良久,他才睜眼望着搖籃裡熟睡的女兒,心痛的眼淚溢出了眼眶。
出了鮑公館,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季雲殤所謂是真正的舉目無親了。之前自暮雲寨離開,還能有幸遇上柳雲澈,如今,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生存了。不過幸而上海是個繁榮的城市,想在這兒混個溫飽,倒也不是很難。
一個人茫然的漫步在廣闊繁華的街頭,季雲殤卻絲毫沒有閒着,一路走來,她沒少留意那些掛着招工的牌子,然而招工的地方是不少,可要收女人的,大多都是夜總會,招的都是歌女舞女之類。雖然自己長得是不錯,歌喉也還算可以,可是面對這大上海所流行的這些,她卻是一竅不通。
哎......這麼大的上海,難道就真的沒有我季雲殤的容身之地嗎?不知走了多久,季雲殤累的實在是走不動了,然而,更累的卻是她早已疲憊不堪的心。
“鮑夫人?真的是你?”
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季雲殤當即震驚的背脊僵硬。這聲音......轉過身,她果然看到常敏君就站在她身後,而常敏君的手上,正提着一個行李木箱。
“大帥夫人?”會在這裡遇上她,季雲殤真的很意外,只是......“怎麼就你一個人?大帥呢?”季雲殤明顯的看出,比起上次見面,常敏君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我只身來到上海,就是爲找他而來的。”提到陌子昊,常敏君的神情隨即黯然失魂的恍惚了起來,“在我父親奪去他手上的軍權,逼死婆婆時,他就已經把我給休了。”
“那,你知道他在哪裡嗎?”望着常敏君悲傷的臉,季雲殤的語氣很平靜。對於他們的遭遇,她並沒有任何的憐憫,不過該過去的既
然都已經過去,她也沒有理由再繼續對他們抱有仇視的態度。
“上海不比江浙,要想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常敏君搖了搖頭,一臉的愁容,“不過,我想子昊如今已是個地道的商人,在這上海,夜總會這地方自然不會少去,所以,我已經決定上大上海歌舞廳應徵歌女了,與其這麼漫無目的的找下去,倒不如找個棲身之所,慢慢來。”
“應徵歌女?”聽到常敏君這番話,季雲殤很是驚訝。她堂堂一個軍統的千金,又是曾經的大帥夫人,居然爲了愛情,竟不惜降低身價,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這樣的犧牲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到?“既然這樣,那我祝你們夫妻早日團聚,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心裡一陣苦澀,季雲殤說罷轉身便走。
“等等!”然而,常敏君卻突然跑到季雲殤的前面叫住了她,“鮑夫人爲何帶着包袱?難不成和鮑先生吵架,離家出走?”看了眼季雲殤手上的包袱,常敏君一臉的不解。
“我......”常敏君的這一問,讓季雲殤一時竟犯難的不知該如何作答。這一切太過複雜,豈是三言兩語便能與她說清的?更何況,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讓常敏君知道。“是的,我離家出走了。”
“哎呀!還真讓我猜對啦?”見被自己猜個正着,常敏君不禁驚詫的一跺腳,“可是鮑夫人,夫妻吵架那是常有的事,你這麼動輒就離家出走......”
“你不是要去應徵歌女嗎?我就不打擾了,再見。”常敏君正要勸解呢,可話說一半,季雲殤便出聲冷淡的打斷了她,說罷,還沒等她反應,人已隨即走出老遠。
一路走着,回想起常敏君的話,季雲殤忽然覺得眼前豁然開明。既然她常敏君都可以應徵歌女,那她又何常不可?大上海嗎?好像那那晚他們就是在哪兒碰到默雅的,她是那裡的歌女還是舞女?還是隻是去玩的?哼!不管是常敏君也好,默雅也好,只要她季雲殤也去,那麼她定然要大放異彩!成爲衆所不及大上海唯一的臺柱!
思及此,原本只打算隨便找份苦力活兒的季雲殤隨即改變了主意,她也要去大上海歌舞廳,應徵歌女!
大上海歌舞廳的經理辦公室裡,前來應徵總共有五個人,其中有三個人是來應徵舞女的,只有季雲殤和常敏君,她們你是爲應徵歌女而來。當看到季雲殤也站在應徵的隊列當中,常敏君很是驚詫,然而倆人卻沒有得到空檔說上話。
應徵舞女的條件簡單,只要你具備三條即可。第一條:就是臉蛋長得一定要漂亮,第二條:就是一定要有傲人高挑的身材,第三條:就是要能言善辯。只要具備了以上三條,一切皆不是問題,至於會不會跳舞,他們是有專門的教舞的舞師的。
應徵舞女的三人條件都很不錯,不僅長得好看,還透着一股天生的狐媚勁兒,她們輕而易舉便成功入選。
不大不小的辦公室裡,眨眼便只剩下季雲殤,常敏君還有經理三人,氣氛有些壓抑。尤其是那經理看她們的眼神,讓人壓抑的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
“你,叫什麼名字?”良久,經理收起了打量,問着一臉淡定的季雲殤道。
“季雲殤。”直視着經理的目光,季雲殤隨即應道。
“你都會唱些什麼歌?”滿意的點點頭,經理隨即又問道。
“我不會唱歌,不過我可以學。”面對經理的問題,季雲殤實話
實說。
“哦?”聽罷,那經理隨即饒富趣味的挑眉,“你憑什麼認爲我會應聘你?”
“不憑什麼,就憑自己的信心罷了。”季雲殤說着,臉上依舊是淡定而平靜。
“呵呵呵......”聽罷,那經理隨即發出一陣輕笑,“好,就衝你的信心,我收下了。”
就這樣三兩句下來,季雲殤算是過關了。而隨即那經理對常敏君的詢問也千篇一律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常敏君略顯優越的條件,不是因爲她長得要漂亮,而是因爲她曾留過洋。幾句下來,她也順利入選了。
“你怎麼也來了?你這樣做,鮑先生會顏面盡失的,到時候你們的關係只會越鬧越僵,賭氣可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隨那經理一同被帶到排練室後,得到空檔,常敏君終於逮着季雲殤說出了憋了已久的話。
“我要做什麼,那是我自己的事,與他何干?從此以後,我與他再無半點關係。”季雲殤淡淡的說完便走開了,在她眼裡,常敏君看到的,是連女人見了都會揪心的冰冷。
她和鮑天郡之間,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故,讓她傷心至此?愣愣的望着季雲殤已然開始排練寫歌的背影,常敏君不禁望的有些出神。
夜晚的大上海歌舞昇平,賓客滿堂,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今晚第一個出場的,是大上海的臺柱艾苒小姐,她演唱的歌曲,是每晚千篇一律的開場曲《夜上海》。
此歌雖然是夜夜唱來夜夜聽,可大夥兒卻絲毫沒有反感,反而越發的興致盎然。也不知這些人究竟是因爲真的是欣賞她的歌喉,還是美貌才如此。
艾苒的開場曲一唱罷,緊接着出場的就是常敏君了,而她的壓軸曲是一首好多人都聽不懂的英文歌曲。但在場的還是有一小部分是懂英文的,場面雖然不及艾苒的大火,但也是掌聲轟鳴,贊聲不絕。
第三場,是季雲殤,她要表演的由她自已填詞譜曲的歌曲——《佚殤》,今晚的她一身粉紅色華麗旗裝很是養眼,波浪卷的長髮隨意的斜綰在右側,尤其是那白色絨絨的貂皮披風,將她原本就清麗出塵的姣好容顏襯托的更加嫵媚靈動,沒有過多的嬌柔做作,然而舉手投足間,卻是盡露風情萬千。她的出現,當即便震撼當初,臺下的觀衆全驚豔的站起身,下巴大張的幾乎快脫臼。
瑰麗的燈光驟閃,樂聲悠揚而起,卻只是聽聞樂音,已讓人忍不住內心隱隱揪疼,原本還沉浸在歡愉心情的人們剎那間,神情隨着樂聲悠揚迴盪而略帶哀傷了起來。
只見季雲殤蓮步輕移,一首《佚殤》便隨即唱了起來。
攜輕柔漫步,
塵世中輕舞,
幾許風景遊走,
劃過背影之途。
金色年華悔不當初,
癡狂換得淚如雨注。
是成熟,亦或虛度
人間事,幾多愁苦,
攜着點點斑駁樹影相伴的微風,
一步一步,雖迷茫卻亦滿足......
一歌唱罷,滿場鴉雀無聲,大家的心似糾結,勝惆悵,有的甚至是已然忍不住熱淚盈眶。唯有黑暗角落裡,一抹頎長挺拔的身影,淚水早已流下了眼角,然而那雙溼潤的俊眸裡,卻是怒火燃燒正炙,他的臉色,鐵青的讓人望而驚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