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皇十五子的婚事定了下來,王妃是玉引的本家堂妹玉珞。禮部將擇定吉日爲二人完婚,京城爲此小小的熱鬧了一陣。
玉引和孟君淮商量之後,也將給和婧挑的夫君召進來見了。挑的是玉引的一個堂侄,叫謝晟,今年十三,大和婧四歲。玉引和他並不熟,夕瑤倒說很喜歡這個堂哥,告訴玉引說,哥哥讀書可努力了!
玉引便把夕瑤的話轉告孟君淮,孟君淮聽完一點都不擔心:“這還用說,你們謝家教出來的孩子,哪個不好?”
玉引當然愛聽這話,又把阿祚阿祐拎過來,跟他們說:“你們的表哥可能要在府裡住幾天,他讀書讀得特別好,你們要跟他好好學哦!”
兄弟倆一下就苦了臉。
阿祐還扁着嘴往哥哥身後躲,一臉委屈。
他們都是月餘前剛開始讀書識字,這兩個跟和婧阿禮當初可不一樣,讓他們讀書簡直就跟給他們上刑一樣。
兩個年紀又都還小,不高興了就哭,這月餘裡已經哭了好幾回。每回都要玉引和孟君淮一起威逼利誘,才能把他們倆治住。
玉引對此頗不滿意,孟君淮倒很看得開,他跟她說:“你甭在意,這剛不到三歲,能乖乖讀書的太少了,阿禮當時也並不太喜歡。過幾年懂事了就好了,現下讓他們練字本也就是尋個手感。”
其實這道理玉引也懂,所以她煩心之餘,也不曾爲此對兩個兒子發過火。但是幾日後謝晟進府時,她發現這兩個小傢伙居然不肯去見了!
“嘿,你們兩個小東西,還挺記仇?”她看着兩個悶頭坐着不肯起身的兒子氣得直笑,“表哥讀書好你們就不見?你們不想學,母妃沒狠說過你們,你們還來勁了?”
“哼!”阿祐別過頭以示不滿,阿祚噘嘴道:“不喜歡錶哥!”
玉引蹙眉:“就爲母妃說表哥讀書讀得好?這可不對,好好讀書是好事。”
“不!”阿祚小眉頭緊蹙,“大姐姐喜歡錶哥,大姐姐爲表哥說我們!”
玉引:“……?!”
這可就奇怪了,和婧跟謝晟還沒見過呢,這就爲了未來的夫家說弟弟們了?
她趕緊把和婧叫過來問,和婧想着要見“未來的夫君”,正在屋裡瞎不好意思呢,聽凝脂來叫她去正屋,她磨蹭了半天才過去。
玉引就問她怎麼回事啊?你爲謝晟說弟弟們是爲什麼啊?
和婧一下子臉就漲得更紅了:“不是那麼回事!”
她狠狠地一瞪阿祚阿祐,跟玉引解釋:“他們倆那天說等他來時要搗鬼欺負他,我跟他們說不可以,他是客人,不可以欺負客人!而且是母妃說讓他們好好和他學唸書,他們更不可以欺負他啊!”
和婧明眸大睜說得十分認真,玉引一聽,是這麼回事啊?
那這事和婧做得沒錯,她便挑眉看向那小哥倆:“你們怎麼能想着欺負表哥呢?”
“我們不喜歡他!”阿祐霸氣地一叉腰,“我聽說姐姐要嫁給他,嫁給他的意思就是不能住在自己家了,我不喜歡他!”
玉引:“……”
她還真不太知道怎麼解釋。
於是,玉引暫時沒把兩個“對姐姐的未婚夫敵意十足”的兒子帶去見謝晟,自己牽着和婧的手往前宅去。和婧對這個人難免有些好奇,一路上問這問那,然後玉引就發現,和婧還害羞得厲害。
她既不好意思叫他表哥,也不好意思說出那個名字,提起謝晟時便都是用“他”指代,聽起來怪怪的。
如果見面後和婧對謝晟一口一個“你”的做稱呼,有時聽來會不大禮貌,玉引想了想,便跟她說:“和婧啊,你可以叫他謝公子,好不好?”
和婧立刻雙眼一亮:“好!”
二人到孟君淮的書房時,楊恩祿上前稟說王爺正在問謝公子功課。
見面就問功課……
玉引道了聲“知道了”,向和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母女二人默契地躡手躡腳走到門邊。
玉引側耳聽聽,果然是在問功課,再探頭一瞧,謝晟明顯緊張,垂在身邊的手握拳握得緊緊的。
孟君淮本來讀的書就多,考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那是小菜一碟。她聽了幾個問題,都不算容易,但謝晟還算對答如流。
末了他又拋出來一問,是從《漢書·外戚傳》裡挑了一段,謝晟明顯卡了殼。
屋裡靜了一陣,玉引聽到謝晟說:“這篇……先生剛佈置下來,還未及讀完,不敢斷章取義胡亂解讀。”
而後屋裡又一靜。
玉引隱隱聽見孟君淮的踱步聲,謝晟顯然緊張得更厲害:“殿下……”
她暗自嘖嘴,心道若他因此對謝晟不滿意,當真刻薄了點兒。正想要不要進去打個圓場,就聽屋內道:“不懂便說不懂,挺好。你才十三,被問住不丟人。學海無涯,來日被問住也不丟人。”
“謝殿下。”謝晟的聲音明顯輕鬆了些,孟君淮一拍他肩頭:“去見見你姑母。”
二人說着就出了門,邁過門檻,孟君淮便見一小小的身影正往旁邊另一身影背後躲。
他定睛一瞧就笑出聲:“和婧。”
和婧藏在玉引身後不想出來,玉引拍拍她,輕斥了一句:“沒規矩,是誰教弟弟說謝公子是客人的?你就這麼待客?”
這廂謝晟端端正正地朝玉引一揖:“姑母安好。”
玉引頷首笑道了聲“好”,又側首說和婧:“你再這樣,母妃不高興了。”
“……”和婧秀眉緊蹙,掙扎了好半天,可算偷偷擡頭看了眼謝晟。
目光一定,她對上了謝晟的一雙笑眼。
“郡主。”謝晟和氣地一笑,也沒因爲和婧封位就認真向她見禮。玉引與孟君淮相互交換了個神色,都覺得這樣最好。
他們自然想爲和婧挑一個能護她的人做她的夫君,但是,他們也並不想這個人因爲和婧的身份而對她敬畏太多。
夫妻過日子還是親密些好,太敬畏就親密不起來了。
再說,謝晟才十三歲,他若現下就滿腦子尊卑高下……他們就更得考慮考慮這門婚事到底可不可行。
這天,幾人一起在孟君淮的書房待了一整日。晌午時一同用了膳,下午讓兩個孩子一齊練了會兒,之後又讓他們一起玩。
和婧到底還小,玩着玩着就把之前的不好意思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孟君淮和玉引在屋中聽着院子裡的笑聲,覺得目下看來還處得不錯。夕陽西斜時,他吩咐下人帶謝晟去事先安排好的住處歇着,和婧還有點不捨。
於是玉引看見和婧衝謝晟揮揮手說:“阿晟哥哥明天見!”
謝晟笑意爽朗:“明天我陪你練字,紙我先替你裁好。”
“……”等謝晟離開,她忍不住問和婧,“你方纔叫他什麼?”
和婧一下又不好意思起來,吐吐舌頭,小臉紅撲撲地望着她:“他讓我這麼叫的……”
當晚,夫妻倆自然拿此事當個笑話說了,玉引伏在枕頭上邊回想邊笑得停不下來:“這倆處得還挺甜!哎我第一次聽和婧這麼叫別人哥哥……”
孟君淮看她這樣覺得她比和婧還可樂,笑罵她說:“拿女兒的婚事尋開心,有你這麼當母妃的嗎?”
“不!你不知道!”玉引捶牀,“和婧之前羞得要死,這般一比太好玩了!”
孟君淮被她逗得笑出聲來,闆闆臉:“用不着瞎羨慕,我也比你大,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玉引靜了一瞬,厚着臉皮側首看向他,字正腔圓,“君淮哥哥。”
“……”他雙頰一紅,扯過被子遮住臉,“算了,太麻。”
“哈哈哈哈哈!”玉引笑得更止不住了,孟君淮嘖嘴一吸冷氣把她圈住:“小尼姑你最近壞得厲害,可見忘了怎麼一心向善了!過來念經!”
玉引:“……”
片刻後,玉引的“哈哈哈哈”變成了“啊啊啊啊”。
門外值夜的下人們相互遞了個眼色,默契地一齊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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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在十五皇子的吉日定下來之前,京裡咔嚓劈下來一件大事。
——皇上把廣信王辦了。
據說是乾清宮直接下的旨,一點廢話都沒有,就把去年年末時到京的廣信王逮了起來。罪名也亮得明明白白,擅離封地、欺君、大不敬,條條都是輕則削爵重則要命的大罪。
玉引聽到這話時的頭一個反應卻是:“這麼突然?這旨真是皇上下的嗎?”
會不會又是魏玉林……?
孟君淮沉吟了片刻:“多半是的。魏玉林沒理由發難廣信王,這事……大概是父皇想昭示天下,皇威不可侵。”
如是,就是玉引那天的話起作用了。讓父皇起疑細查了些什麼,又或是僅僅激怒了他,總之讓他有了動作。
“說起來,廣信王進京到底是爲什麼?”玉引不解地回想着,又道,“在江南時你就說他確有異心,但他到京也有小半年了……什麼也沒幹啊?”
“他是有異心,但異心沒那麼大,就是想貪點蠅頭小利。”孟君淮嗤聲而笑,“說他冤也沒錯,可誰讓他撞了上來?”
他說罷噤聲,心下斟酌着,在這樣的事上,“冤”的從來不會只有一個兩個。
權力總是要昭示的,昭示明白纔不會有人僭越冒犯,不論在位者是誰。
他要做的,是不讓自己、不讓府裡的任何一個人,成爲下一個被用於昭示權力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