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孟君淮的意思是不讓玉引太操心蘭婧的事,免得累着她,但在之後的幾天裡,玉引還是沒少上心。
她想,蘭婧和喬氏先前根本沒怎麼見過面,突然被從生母身邊帶離,又被交給這麼個“陌生人”,蘭婧心裡肯定不痛快,便一連幾天都囑咐和婧讀完書後喊蘭婧一道過來玩。
然後她有點小驚訝地發現,蘭婧好像一點怨言都沒有。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瞧不出半分因離開生母而生的悲傷。
是因爲年紀太小沒心事?
玉引覺得不應該啊,蘭婧現下四歲,要說心事太多那是不會,可這種與父母的悲歡,她應該是有的。再說出事那天,她都那樣爲何氏擔心,現下真分開了反倒不在意了?這正常嗎?
她把這事告訴孟君淮,孟君淮一敲她腦門:“你操心得也太多了,孩子不高興你怕她委屈,高興了你又覺得不對勁,你倒說說要怎樣纔好?”
“不是……”玉引揉着腦門,“我就是覺得……合理纔好。”
現下這般她覺得不合理。
他雙手一扶她嘴角給她扯了個笑容:“是不是這陣子事太多了,總煩得慌?我帶你出去走走?”
“討厭。”她揮手打開他的手,美目一翻,“容我再看看,真沒事的話,我們出去走走。”‘
孟君淮有些意外地笑看着她:“你是真想出去玩啊?”
玉引皺眉:“你沒真想帶我去?”
“那倒不是。”他伸手一擁她,“其實我總在想,就是總沒空。不是京裡事多就是府裡事多,安排容易,抽身難。”
“嗯,這倒是。”玉引嘖嘖嘴,“所以也別提前琢磨了,等什麼時候有空了再說吧。反正好地方多,也不難想。”
不過這話被他拒絕了,他想了想說:“這陣子就有空,我這就安排,趕在年前去,免得一過年又忙得沒邊。”
玉引:“……”
她有點意外於他突然提這事,還突然變得這麼認真。只不過他這麼說了,她也樂得安靜等着去玩,並不想再多勸他。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
他們之間總是還有一整個王府的事、有許許多多的孩子,雖然玉引知道那些事都是她的分內之職,她也很喜歡那些孩子,可她偶爾還是會想,如果能有那麼一些時間,只有他和她就好了。
畢竟,這三兩年裡,她看了不少話本……
除開最初他“別有用心”時塞給她的那個小尼姑和天將的話本不提,之後她看的許多都是“正常”的,正常的世間男女,細膩的風花雪月,讀起來讓她覺得羨慕。
其實她過得也不錯。是以細想起來,讓她羨慕的,大抵只是那些故事裡多半沒有那麼多人,多半停在了二人成婚時、有子女前,那是和她現下的生活不太一樣的。
而她從來沒體會過。
當天晚上,孟君淮就跟她說地方定下來了,往南邊去,那邊現下還暖和,風土人情也和北方不同,很有趣,值得一遊。
玉引歪在他懷裡靜聽安排,聽完之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打算?”
“嗯?”孟君淮微滯,“什麼別的打算?”
“你今天突然說起這事,然後說去就去了?”玉引被他圈在臂彎裡,手指戳戳他胸口,“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嗎?若是關乎朝中,我不細問,但你告訴我有沒有?”
“嗯……”他沉默了一會兒,跟她說,“沒有。”
她就不好再問了,可他這答案,讓她更覺得另有隱情。
於是這一晚,孟君淮睡得快了些,玉引反倒久久睡不着。
她靜躺了好一會兒,擡眸看看他,見他睡得熟了,就悄悄翻了個身,改成趴着看他。
她真的特別想問他:你到底有什麼事在瞞我啊?
然後她忍不住手癢地碰了碰他的睫毛。
孟君淮眉心蹙蹙但沒醒,呼吸微滯了那麼一瞬,就又如舊平穩了。
玉引嘖了嘖嘴,心裡禁不住地有點小不痛快。
這種不痛快,在最初的時候是沒有的,她自己很清楚。而且她還很清楚,現在她越來越容易被他牽動喜怒哀樂。
這樣好不好呢?玉引自己也說不準,就索性瀟瀟灑灑地想,隨緣吧。她並沒有刻意地想在意他,眼下不知不覺地愈發在意了,難道要刻意地逼自己不在意嗎?
犯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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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定下來十天後啓程離京,從王府到清苑都好一陣忙碌。
他們近幾個月一直在清苑,但眼下要出遠門,不少東西還得從府裡備。於是楊恩祿和趙成瑞每日帶着人往返於王府和清苑之間,也有不少事情要讓玉引拿主意,人人都忙得底兒掉。
和婧爲此有點不高興,歪在榻上撅着嘴看玉引:“母妃您真的不帶我們去嗎!”
孟君淮一捏她的嘴:“對,不帶,你們要在府裡好好讀書。學得和你們母妃一樣好了,長大才能四處去玩,懂不懂?”
“我不信是因爲這個!”和婧立刻體現了她人精的一面,反駁說,“阿祚和阿祐都還不用讀書,爲什麼也不帶他們去!”
“哎,和婧聽話。”孟君淮把她抱起來,“你看,你母妃天天要照顧你和弟弟妹妹們,都沒空好好出去玩,所以父王想帶她單獨出去走走,這是夫妻之間的照顧。以後你嫁了人,你夫君也要這樣照顧你,懂嗎?”
“那我就不嫁人……”和婧說着抹了眼淚,她想,她纔不在乎什麼嫁不嫁人的事呢,她就想現在跟父王母妃出去玩!
南邊啊,她從來都沒有去過。夕瑤跟她說舅舅去過南邊很多次,每次都給她帶各種京裡見不到的東西回來,說得她也想去看看。
“母妃!”和婧特別委屈地喊了玉引一聲,而坐在書案邊抄經的玉引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和婧立刻閉了嘴,卻不知道母妃什麼意思。
玉引在目不轉睛地看着蘭婧,已經看了好一會兒了。
蘭婧正坐在膳桌邊吃點心,一聲都沒吭,但玉引幾度看見她轉向孟君淮,幾度欲言又止,到現在都一個字也沒說。
她覺得這孩子肯定有心事,甚至她這些天的開開心心底下,都藏着心事。
但她又不確定要不要問。蘭婧跟和婧現下確是不一樣的,和婧一直被她帶在身邊,跟她親;又因爲孟君淮常來她這兒,跟孟君淮也親。
而蘭婧跟孟君淮間都好像隔了一層,跟她這個當嫡母的……更難說。
於是玉引又觀察了片刻,蘭婧的目光又轉了兩個來回後,她向孟君淮遞了個眼色:看,有事!
孟君淮點頭:看出來了。
玉引動口型:你問我問?
孟君淮再點頭:我問吧。
於是孟君淮清清嗓子,走向蘭婧:“蘭婧?”
“父王。”蘭婧立刻從椅子上蹭了下來,孟君淮把她一抱,放回椅子上:“你吃你的。”
蘭婧怯怯地望着他。
他在她跟前蹲下:“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父王說?有就直說,若是要求,父王儘量答應;若是你不小心做錯了什麼,看事情大小,再說怎麼辦。”
結果蘭婧鼻子一抽,眼眶紅了:“嗚……”
“哎?別哭!”孟君淮一笑,“做錯事也不能隨便哭,不然萬一我們不怪你呢?不是白哭了?”
“父王,我不是故意的……”蘭婧的眼淚掉得噼裡啪啦的,伸出手來給他看,“我不小心把父王過年給我的鐲子摔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蘭婧說着“哇”地一聲哭厲害了,小手攥着孟君淮喊:“父王別告訴奶孃好不好!我不會再摔壞東西了!”
“蘭婧!”孟君淮吸了口涼氣掰過她的手一看,“你這什麼時候磕破的?”
“就是……就是摔鐲子的時候。”蘭婧無助地望着他。
玉引聽到這對話上前一看,這纔看見蘭婧手腕上蹭破了一大塊,紅紫的印痕看上去瘮人得很。
“快叫大夫來!”她厲聲道,“叫喬氏過來問話!”
蘭婧摔成這樣,待得喬氏進屋時,玉引自然沒個好臉。喬氏一見她板臉就跪下了,然則玉引問了幾句,喬氏一臉迷茫:“不可能……”
喬氏指天發誓:“每天早上給蘭婧穿衣梳頭洗臉洗手都是妾身親自照顧!沒見身上有傷!”
玉引就又只好細問蘭婧,蘭婧這才磕磕巴巴地把實情說了。
原來就是今天中午摔的。幾個孩子一起用完膳後一起在院子裡捉迷藏,她摔了個跟頭,把鐲子摔碎了,怕挨說,就一直沒敢提這事。
“你這孩子,怎麼爲個鐲子就瞞着傷呢?這叫輕重顛倒!”孟君淮不快地說她,蘭婧擦着眼淚,還是說:“父王不要告訴奶孃……”
玉引聞聲一瞟喬氏,剛站起來的喬氏撲通就又跪回去了:“妾身回去立刻問奶孃的話!”
“……起來吧。”玉引一喟,擺擺手讓喬氏退下,又看向孟君淮:“我看咱還是先別出門了。”
“不行,出門還是照出。”孟君淮睃了眼喬氏的背影,聽到蘭婧輕聲問說:“父王和母妃出門,我能回母妃那裡嗎?”
“不能。”他把目光抽回來,看看蘭婧,又看向玉引,“回頭我讓尤氏帶着阿禮阿祺也回府,讓喬氏帶着蘭婧留在清苑。咱們的孩子也都在清苑擱着,一方面讓蘇氏照應,另一方面……也練練和婧和夕珍。”
“和婧和夕珍?!”玉引一臉訝異,“你要她們兩個小姑娘打理後宅的事啊?”
“沒那麼大,正院的事罷了。”孟君淮氣定神閒地一哂。
玉引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些安排從“要出遠門”這個起頭上就很奇怪,她皺皺眉,再一次問他:“你到底怎麼想的?真的半點都不能同我說嗎?”
“嗯……能。”孟君淮道,臉不自在地紅了一點。
而後他輕輕一咳:“出去之後尋個機會告訴你,現在我……”他嘖嘖嘴,“我不知該怎麼說。”
“奇怪!”玉引薄怒着一掃他,心裡生氣,氣了一會兒又不氣了。
算了,他至少還是打算告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