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霄城,鎧區與盾區的交界處。
盾區的方向傳來一陣一陣的巨大轟鳴聲,以及若有若無的震動。
“我們應該跟那些居民一起疏散。”
一位黑髮輕甲,還戴着厚厚黑色手套的颯爽女劍士,站在一處屋頂,皺着眉頭盯着前方的那個高大身影:“多管閒事不是我們的職責,自找麻煩也不符合我們的原則。”
但那個身影卻自顧自地看着遠處盾區的半空,將那個瘋狂肆虐、非同尋常的血紅色巨怪收入眼底。
“這就是拉斐爾讓我們離開的原因?”科恩表情擔憂地抿着嘴,眉頭不斷聳動:“這就是秘科要做的事情?”
“你聽見那些居民們傳的話了嗎——那是傳說中的多頭蛇基利卡。”
科恩緊緊捏拳,眼裡閃過不豫:“是那些災禍,是魔能師——那些我們只能在家族記載和卷宗裡見到的傳說。”
拉斐爾……
科恩看着幾成廢墟的盾區,呼吸加速。
這是你做的嗎?
是你的計劃?
米蘭達皺起眉頭,神色複雜地看着自己的同期。
“秩序官們疏散四周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
“龍霄城肯定知道怎麼對付災禍,”米蘭達看着多頭蛇在遠處再次甩開一隻巨型觸手,嘆息着搖搖頭:“而且,無論拉斐爾做了什麼,或者要做什麼,都不是我們可以插手的。”
科恩依舊緊緊盯着多頭蛇,金色的頭髮上落滿了雪花,但他卻一無所覺。
“那是盾區,大皮帶就住在那兒——我們之前還在他的小屋裡坐過。”
“那個在冰川哨望裡,跟獸人拼過命的漢子,記得嗎?”
聽着破壞聲一陣陣傳來,科恩的眼裡佈滿了悲哀:“他和他的女兒。”
米蘭達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下眼皮。
半晌,她才默默開口:“我們無能爲力。”
科恩沉默了。
遠處,隨着多頭蛇基利卡的動作加劇,越來越劇烈的震動感微微傳來。
“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
幾秒後,科恩面無表情地對着身後的米蘭達道:“在我們——你,我,還有拉斐爾成爲‘種子’的那天,邵師傅在騎士巨像上對我們八個人所說過的話……”
米蘭達聞言,不自覺地扶上自己的劍柄。
“終結之塔的使命,是爲人類保存最後、最純粹、最超然的火種,”在遠處多頭蛇肆虐的背景下,科恩繼續平靜地道:“傳承終結之力,傳承當年先輩們的精神與使命。”
科恩的目光裡閃過複雜的情緒。
“時刻警戒,時時準備。”
“當它們捲土重來的一日,終結之劍們也將再度出鞘。”
米蘭達擡起頭,望着多頭蛇的可怖身形,輕輕咬牙。
“無分族類,無分國度,無分先後,我們將重拾屬於前人的使命,再現獨屬‘災禍獵手’的榮光。”
“在最黑暗無光的日子裡,在地獄臨世般的戰場上,在人類的最後時分,我們將帶着劍與希望,逆着人羣而行,視死如歸,一往無前。”
“衝向那些幾乎不可戰勝的災禍。”
“這纔是終結之塔最初,也是最終的使命。”
“拉斐爾,作爲被寄予厚望的種子,”說到這裡,科恩嘆了一口氣:“卻將災禍……”
“停下你既無意義,也無根據的猜測,”米蘭達冷冷地打斷他:“我們根本不知道拉斐爾和秘科做了什麼——也許秘科有着更爲重要的政治目的,也許他們如果不這麼做,多頭蛇就會出現在永星城,而非龍霄城。”
科恩罕見地嗤笑了一聲。
“政治?”金髮的警戒官失望地搖搖頭:
“終結之塔爲守護人類而傳承技藝,是以超然政治之上,這也是它最可貴的地方——無論終結之塔和星辰王國的關係再怎麼糟糕,它從未拒絕過來自星辰的學生。”
“但我們卻把這些人類共同享有,傳承千年的瑰寶,當作自相殘殺的憑依,”科恩垂下頭,聲調低沉:“劍士們都以出身終結之塔爲榮,可是六百多年來,有多少終結劍士真正死在災禍的手上,死在守衛人類的路途中?又有多少是死在同樣傳承自塔裡的劍術與終結之力下?”
米蘭達表情不變,聲音卻有些縹緲:“並非每個學生都能擺脫政治的束縛。”
“也並非每個學生都有着與終結塔同樣的理想和目標。”
“但是……拉斐爾?”科恩重重地嘆氣:“以他的身份——跟我們比起來,他本該是最超然這些事情的人,不是麼。”
米蘭達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幾秒後,女劍士放下深沉的表情,輕輕笑出聲來。
“科恩,”米蘭達看着愕然回頭的科恩,翹起嘴角:“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也許你並不適合當一個領主,甚至不適合當一個貴族?”女劍士放出耐人尋味的笑容,若有深意地問:“理想而善良的——沃拉領伯爵繼承人。”
科恩聞言,頓時一滯,怔怔地看着米蘭達。
他偏過頭,盯着腳下的房頂。
眼裡閃過落寞和孤寂。
這一次,科恩沉默的時間比任何時候都久。
終於,警戒官的聲音恍惚響起。
“啊,我知道。”
“從我懂事的第一天起。”
“我就知道,”科恩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讓米蘭達沒來由地心中一黯:“我沒法做個好領主。”
“沒法。”
米蘭達沒有說話。
就在此時,兩人若有所覺地擡起頭。
下一秒,兩位劍士同時警惕地翻落屋頂,迅捷而靈巧地隱藏在牆後。
一分鐘後,兩道身影掠過已經被疏散一空的街道。
其中一個怪異的腳步聲較爲輕盈,幾乎貼地而行,另一個則較爲正常,步伐穩重。
單就移動而言——躲在暗處的米蘭達思忖道:似乎都是不弱的好手啊。
但兩個人好像都有傷在身,身形不穩。
“我覺得我們應該進盾區去找人……哪怕有那東西在,”其中一人的聲音很年輕,也很不耐煩,似乎對身邊的同伴不甚滿意:“我說,你就不能說句話……哦,好吧,我想起來了……你就不能給點反應——老天,別擺那些我看不懂的手勢!”
等等。
米蘭達看清了那兩個人的身形,瞳孔一凝。
下一秒,科恩驚訝地看着米蘭達站起身來,離開藏身處,攔住了經過的那兩個人!
兩位不速之客都警惕地停下腳步,把身姿調整到易於出手的角度。
但他們的敵意很快被打破了。
“你是……”
“那個時候,薩瑟雷女勳爵身邊……”
泰爾斯的侍從官,懷亞·卡索握着自己的佩劍看着女劍士,吃驚地睜大眼睛:“斷龍要塞的……米蘭達小姐!”
“您怎麼會在這裡!”懷亞驚愕地詢問。
“說來話長……你們呢?”米蘭達皺起眉頭:“在尋找什麼?跟那個災禍有關麼?”
“這……”懷亞先是一愣,然後有些猶豫地偏過頭。
對方是亞倫德家的貴族,甚至是曾試圖謀奪王位的……北境公爵的繼承人。
王子失蹤的事情……
但下一刻,懷亞微微皺眉,他看見對面的米蘭達也臉色不對。
兩人同時感覺到了空氣裡的那股緊張。
他們轉過頭。
只見懷亞身後的同伴:一個帶着半張銀色面具,穿着金屬假肢的人——正在顫抖。
將一隻骨折的手固定在身上的隨風之鬼,羅爾夫雙眼發紅,死死地盯着金髮的警戒官,雙手不住抖動。
只見他艱難地虛摸過自己的喉嚨,然後像被燙到一樣,猝然放開手。
很快,羅爾夫的目光里布滿了恨意和怒火。
科恩疑惑地眯起眼睛,看着這個奇怪的短髮銀麪人,雙眼掃過他被衣物覆蓋,卻依然聽得出裝了假肢的下半身,撓了撓頭。
怎麼這樣看着我?
我們有仇嗎?
“請問,”頂着對方極度不善的目光,警戒官小心翼翼而困惑地問:“我們見過嗎?”
科恩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下一秒,羅爾夫冷冷地一甩右手,從手臂上彈出一柄袖劍!
看着那柄似曾相識的袖劍,科恩目光一緊。
一道不久前的記憶閃過腦海。
是那個夜晚。
災禍之劍,古拉頓。
雙刀的女孩。
他自己。
以及……
警戒官皺起眉頭,他俯下身子,把手按上佩劍。
米蘭達和懷亞雙雙一愣,不明所以地望着劍拔弩張的兩人。
“原來你還沒死啊,紅坊街的老朋友,”科恩警惕地後撤半步,目光如劍,語氣冰冷:
“血瓶幫的人渣。”
羅爾夫面具外的半張臉,表情越來越難看,他發出低沉的喉音,拳頭越捏越緊。
————
窸窸窣窣的血肉摩擦聲從四處傳來。
如同千萬條蛇在四面八方瘋狂遊動。
這些摩擦聲,預示着多少威脅,多少敵人,多少危險呢?
在詭異的窸窣聲中,一道破敗屋檐下的尼寇萊,輕輕地睜開眼睛。
他體內的終結之力開始詭異地運轉起來,一波一波地涌上他的全身。
下一刻,隕星者如雷霆降世,聲勢驚人地衝破屋檐!
“砰!”
隨着尼寇萊現出身形,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十幾條大大小小的血紅觸手。
觸手們齊齊一顫,從不同的角度向着他襲來。
在空中的尼寇萊本該避無可避。
但他的身影出奇地開始閃爍模糊。
所有伸向尼寇萊的觸手,前前後後地卷、抽、擊、刺向他。
而這些奪命而來的觸手,在空中擦過他的耳邊、腋下、腳底、腰側……卻幾乎無一例外,全部差之毫釐地偏過了他的身軀!
空氣被觸手們撕裂,呼嘯的風滑過隕星者的體表。
那一秒,毫髮無損的尼寇萊眼神冷靜,斷魂之刃憑空揮出。
刀鋒的軌跡和弧度,隨着尼寇萊的身形下降,在空中連成無數個橢圓。
“噠!”
尼寇萊穩穩落地。
他的身後,落下許許多多已然斷裂的觸手,紛紛化作飛灰。
尼寇萊站起身來,不動神色地將斷魂之刃刺入面前的大觸手。
很快,基利卡的這個分肢消失在世界上。
比戰場上,招架四面八方的兵刃要容易多了——尼寇萊暗忖道:畢竟,要面對的只是“一個”敵人而已。
他一路從盾區邊緣突破到這裡,心底的擔憂不減反增。
路上的“敵人”越來越密集,多頭蛇的身影也越來越大——顯然,他已經快接近格里沃了。
但願他不會出事。
作爲爲數不多的,從戰場上的死人堆裡拼殺出來的極境戰士,德魯·格里沃有着與他精湛戰鬥技藝相匹配的,百折不撓的心志,豐富老辣的經驗、毫不拖沓的決斷——這種戰士彷彿天生爲了大規模的戰場而存在,無論順仗逆境,優勢絕地,他們都能創造難以想象的奇蹟。
比如——想到那個人,尼寇萊就不禁皺起眉頭——南邊的那個王國之怒。
這也是爲什麼,儘管格里沃的脾氣再臭,跟龍霄城官方的關係再差,他依舊在十年前被選定爲戮魂之槍的使用者——雖然他第一次接過長槍的那天還在罵罵咧咧,對包含努恩七世在內的列代沃爾頓大公及其父母們口出不遜。
當然,也正是他的臭脾氣,讓退役後的重劍步兵格里沃,從此跟爵位、官職、財富無緣,“五戰將”裡也沒有他的名字。
反倒造就了盾區和錘區裡,名聲赫赫的一方老大。
前面就是多頭蛇的地方了。
尼寇萊咬了咬牙。
在新的怪物或觸手延伸而來之前,尼寇萊腳下不停,迅速前進。
繞過一座類似倒塌磨坊的廢墟,尼寇萊愣住了。
他看見了格里沃。
對方沒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樣,被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或者乾脆已經倒下——這是預想中最壞的情況。
格里沃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背對着尼寇萊。
戮魂之槍還躺在他的手裡,槍頭兀自震動不休。
真正讓尼寇萊呆住的,不是格里沃。
而是他的周圍。
格里沃的身後,倒着無數的屍體。
大人、小孩、老人、男人、女人……
大部分人衣衫襤褸,笑容安詳。
卻滿臉漆黑——就像風乾的木頭。
尼寇萊臉色難看地望着滿地的死人,他見過這種死法。
那是中了‘戮絕’的效果。
但是……
尼寇萊難以置信地看着格里沃。
“格里沃!”尼寇萊大喝出聲。
格里沃微微一震,慢慢地轉過身。
尼寇萊捏緊了手上的斷魂刃——格里沃居然連自己到了他的身後都沒有察覺,這在以往根本無法可想。
他現在的精神,不對勁。
隕星者暗忖道。
瘸腿的前重劍步兵顫抖着回過身來,看着隕星者。
尼寇萊驚愕地看着格里沃的臉——上面掛滿了淚痕。
“是你啊,”格里沃咬着嘴脣,又是一道眼淚流下,只聽他嘶啞而虛弱地道:“沃爾頓的白刃走狗。”
聽見熟悉而不客氣的稱呼,尼寇萊心底稍稍安定。
但他仍然看着滿地的屍體,疑惑地問道:“怎麼回事?這些人……”
“怎麼回事,”格里沃猛地一震,聲調陡然升高:
“怎麼回事?”
格里沃緊緊咬着牙齒,痛苦地閉上眼睛:
“你不是看見了嗎……”
尼寇萊走上前去,與格里沃並排站在一起。
面對他前方的那個少女。
那個滿臉血紅斑紋,笑容可人溫婉的少女。
“噢?”血之魔能師呵呵一笑:“又來了一個?”
尼寇萊瘦削蒼白的臉龐上,現出疑惑。
“沒關係的,”吉薩搖搖頭,目光中透露毫不在意的輕鬆:“我的儲備是足夠的喲。”
下一刻,魔能師輕輕地撫摸着身後的基利卡。
多頭蛇再次震顫起來,釋放出兩條巨型觸手。
觸手在地上不斷顫抖,然後緩緩撕裂,打開兩道數人高的口子。
尼寇萊瞳孔一縮!
只見那兩道口子裡,緩緩地走出了一個、兩個、三個……足足幾十個人。
迎頭走來的,是一個面目滄桑的老婦人,只見她先是疑惑,繼而迷茫,然後滿臉驚恐地,看着自己的全身。
幾十個人裡大大小小,男女老幼齊備,都在最初的困惑之後,變得驚愕。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齊齊向着格里沃走來!
尼寇萊猛地轉頭,看着格里沃:“難道說……”
格里沃艱難地搖了搖頭,眼裡盡是悲憤與淒涼的淚水。
“格里沃?”領頭的老朽婦人睜開恐懼的雙眼,她似乎認識格里沃:“好孩子,這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剛剛……”
“啊!”老婦人驚訝地低下頭,看着自己萎縮瘦小的雙腿一前一後,帶着身體不斷向前走去:“我怎麼……我能站起來了?我的腿好了?”
“達沃奶奶……”格里沃看着老婦人的身形,悲痛地閉上雙眼,狠狠一槍拄在地上:“混蛋……”
“不,”老婦人隨即意識到了什麼,她慌張地開口:“我的身子……我的身子……怎麼動不了?我爲什麼自己在走?”
有這種反應的不止達沃奶奶一個,幾十個人裡,幾乎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情況,恐慌、畏懼、震驚,出現在人羣之後。
“怎麼回事?”
“我的手……”
“啊啊啊!不能走這麼快,我年紀太大了,會摔倒的……”
“天啊,快看,是怪物!是暈倒之前看見的那個怪物!”
然而人羣還在不斷前進。
那個瞬間,發怔的尼寇萊明白了什麼。
“他們不由自主……”格里沃緊閉的雙目裡再次流出淚水,聲音斷斷續續:“他們……這些盾區的平民,被那怪物,那biao子吃掉之後,不知道動了什麼手腳……”
“現在她操控着他們的身體……”
尼寇萊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些向着他們一步步前進的人羣。
看着他們依然在吵鬧、質問、爭辯,乃至哭嚎、喊叫、怒吼。
就像最普通的盾區居民一樣。
“啊呀呀,我可沒吃掉他們呢。”
“他們可是完好無損的,獨立的個體哦,”血之魔能師嘆了一口氣:“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生命呢……”
尼寇萊看着格里沃身側的滿地屍體,徹底明白了。
他踏前一步,手掌因憤怒而不自覺地扭曲:“戮魂槍?”
格里沃艱難地嚥下口水,痛苦地搖頭。
“跟別的觸手怪物不一樣……”瘸腿獨耳的男人強自壓抑着悲痛:“‘戮絕’沒辦法直接傷害到她——殺死的只有這些人本身。”
血之魔能師笑靨如花:“對啊!”
“你不是說,這個區由你罩着嗎?”此時此刻宛如惡魔般的少女莞爾一笑,臉上的血色斑紋尤顯詭異可怖:“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決心麼……”
“我可是有着好幾千人呢!”
驚恐的人羣加快了步伐,死死地堵在兩位極境與魔能師之間。
“啊啊啊——”格里沃發出悲憤的怒吼!
尼寇萊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
“只是普通的平民而已……或者,我們馬不停蹄,不計代價地突破他們,”隕星者甩了甩手上的斷魂刃,冷冷道:“直取那怪物!”
在隕星者的目光下,格里沃依舊艱難地搖了搖頭。
尼寇萊皺起眉頭:他突然注意到,格里沃全身上下多了不少傷口。
魔能師替他解答了疑惑。
“普通的平民?”吉薩輕輕一笑:“不是哦……”
“這可是成千上萬,思維清晰,頭腦清楚,甚至能自己開口說話……”
“卻不怕死,不畏痛,不退縮,不停止,毫無保留,毫不猶豫的……”血之魔能師歪過頭,手指劃過嘴脣,嫵媚一笑:
“血肉玩偶哦!”
隨着她的話音落下,領頭的達沃奶奶突然驚叫一聲!
下一刻,這位老婦人就突然俯下身子,四肢着地。
她身後的人羣頓時譁然一片。
在本人的驚呼下,達沃奶奶如同貓科動物一樣,手腳並用,以與年紀和身體毫不相符的迅捷和速度,幾秒裡躍過十數米的距離,如同獵捕獵物一樣,撲向格里沃!
“不!”格里沃痛苦地大吼,倒轉槍頭,用槍柄將達沃奶奶狠狠掃回去!
在達沃奶奶的痛呼聲中,她倒飛回一處廢墟,狠狠摔倒。
“砰!”
老人的骨頭似乎非常脆弱,這樣一下,達沃奶奶的左手就已經彎曲變形!
尼寇萊怒睜雙目,看着達沃奶奶在她本人的痛苦呼號下,用斷折的左手再次撐地,回撲格里沃。
老人的慘叫回蕩在尼寇萊的耳邊。
對不起。
對不起。
格里沃猛地擡起頭,暴喝出聲:
“啊啊啊!”
這一次,格里沃怒睜雙眼,在飄飛的淚水中,顫抖地遞出槍頭。
“嗤!”
一槍刺穿了達沃奶奶!
“格里沃……孩子……”達沃奶奶的臉上盡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然後,達沃奶奶滿臉發黑,流失掉了所有的生機,緩緩倒下。
人羣中爆發出恐慌的集體嚎叫。
格里沃咬着牙齒,不住喘氣。
“唉,這些人沒有我的小可愛們好用,”血之魔能師捂嘴輕笑,臉色的血斑如風中蘆葦般搖曳:“當然,面對他們,你也弱了不少呢……”
“可憐的人類。”
尼寇萊怔怔地看着這一切。
“他們……”格里沃雙目赤紅,他死死咬着下脣,渾身顫抖地將槍頭從老婦人的軀體裡拔出:“他們不會停下……”
瘸腿的男人將手上的長槍越捏越緊,彷彿要在上面摁出個手印。
“無論怎麼受傷、受損,他們也只會再次爬起……”
這是他的盾區。
“一波一波地衝來……”
這些是本該由他保護的人。
“攔截我,殺死我……”
這些……手無寸鐵,無辜無罪的平民。
“除非……”
格里沃滿面淚水地怒吼着,雙手甩動,舉起長槍。
“殺了……”
人羣越來越近。
一張張驚惶失措,恐懼顫抖,而他又無比熟悉的臉龐,出現在眼前。
“殺了他們……”
快要崩潰的格里沃,像是被逼到絕地的困獸,悲憤而絕望地大吼道:
“——殺了他們啊!”
尼寇萊看着一波一波向前逼近的人羣,又看了看格里沃身邊已經倒下的無數屍體。
只覺得心底發涼。
血之魔能師嘖嘖出聲:“嘖嘖,戮魂槍……是麼?”
她的眼裡冒出前所未有的怒意:“我比你更清楚這玩意兒的威力……”
“它在耐卡茹手裡所發揮的威力,比你這個菜鳥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但我依然完整地站在這裡,”血之魔能師舉起雙手,臉帶微笑,語帶寒冰:“你猜,這證明了什麼呢?”
魔能師咧開嘴角,仰天大笑。
很好。
吉薩在異常亢奮的情緒裡迅速地思考着:這樣,至少能緩出不少時間。
足夠去搜尋那個男孩了。
找到他。
殺了他。
拯救他!
隨着她的思緒,基利卡在地底下延伸出越來越多的觸手。
尼寇萊蒼白的臉龐上,升起兩片潮紅,他緩慢而艱難地開口:
“這麼說,你一開始就設想好了,要怎麼面對戮魂槍,是麼……”
“從吸取你的‘食糧’開始……”
魔能師粲然一笑。
格里沃不住地抖動着,他擡起頭,看着眼前越來越近的人羣,看着他們的表情,眼裡盡是麻木和決絕。
尼寇萊死死盯着非人的對手,心裡越來越沉重。
怎麼辦。
殺光這些事實上還沒死的盾區居民?
好幾千,甚至幾萬人?
再跟她對決?
“怎麼會這樣,”隕星者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傳世書》裡記載了戮魂槍,也記載了你和多頭蛇,卻爲何沒有記載這一幕……”
“關於這一點麼,我也不清楚,”血之魔能師呼出一口熱氣,笑容不減:“但是啊,我可以猜到一些……”
尼寇萊和格里沃雙雙皺眉。
“你們知道嗎,戮魂槍的能力,本來可是叫作‘滅生’的呢,”魔能師微微一笑:“但後來,它被改名叫‘戮絕’。”
格里沃渾身一震!
吉薩輕笑起來,她擡起頭,望向天空之崖上,那座手持長槍,眼望大地,集堅毅、勇氣、悲憫、寬容、偉大於一身的英雄雕像。
“本來,耐卡茹可是有血親繼承人的呢……”魔能師淡淡地道:“他的兒子,他的弟弟,他的侄子,他的叔叔……”
“相親相愛的埃克斯一家。”
尼寇萊和格里沃雙雙對視,眼裡盡是驚疑。
“直到我們在戰場上相遇……”
魔能師眯起雙眼,睫毛輕輕抖動:
“你們所謂的人類英雄。”
“那個無情冷酷、殘忍可怕、心如鐵石到了極點的男人……”
“耐卡茹·埃克斯。”
在兩人眼中,可怖而殘忍的血之災禍,輕柔地舉起她修長的手指,緩緩點向前進中的人羣。
“親自舉着戮魂槍……”
吉薩的眼裡露出奇異而微妙的紅芒,輕啓櫻脣,說出讓兩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把他們所有人……”
“一個不留地……”
“殺光。”
“戮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