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親切(上)

我知道。

我知道這一天會來的。

自從十一年前定下那個判決開始,我就知道,這一天總會來臨。

我少小離家,棄絕家業,一心鑽研學問,只求終老書齋,未曾想竟有幸學以致用,經世濟民,落日厚我如此,一世感恩無所憾。

然而人事繁複,糾結難分,非書齋之學可以道明。

四十餘年來,我身當翡翠城大審判官,歷戰亂,經太平,行事不敢稍怠,爲公未敢藏私,可忐忑與痛苦仍舊無時無刻不折磨着我,每當我放下判槌,脫下官袍,仍舊忍不住反覆思量:

每一次閱案,我是否窮究案情,不留疏漏?

每一次審判,我是否超然中立,無偏無倚?

每一次發言,我是否思慮清晰,闡述得體?

每一次落錘,我是否對得起誓言和初心,既保衛了弱者的利益,也約束了強者的妄爲,既維護公平,也不負法律?

這麼多年來,我是否曾錯判過案子?冤枉過好人?助長過壓迫和剝削?

我是否曾讓友誼和忠誠,讓憎惡和怒火,讓利害與得失,矇蔽過我的判斷,而我兀自不知,又或故作不知?

還是說,長年以來,我只是以大義欺騙自己,以官職掩飾自己,以權力陶醉自己,託庇於律法之下,爲自己的個人好惡和自以爲是找藉口?

倫斯特和我,以及那麼多有志於此的同僚們,我們一起打造的夢想之城,是否仍舊只是一廂情願?

如果是,如果傾軋和毀滅不可避免,那以血和火,以衝突和死亡編織而成的未來,是否是城中萬民,乃至世間凡人永恆的命運?

如果只有這樣才能成就所謂的文明和進步,那所謂正義、道德和法律,是否僅僅是我們用以團結自身,聚集衆望的工具?其意義在於欺騙大衆,在於維護強權,在於服務統治,其價值有不如無,意義明未若晦?

那吾等所學所用所宗,與兵士手中長矛,與馬匹身上鞍韉,又有何異?

公義與公利,它們之間的界限,該在哪裡?有權闡釋它們的人,又該在哪裡?

然而我老了。

思維不再敏捷,邏輯不再清晰,價值觀念也漸漸過時,更兼壽終有日,無望求得問題的答案。

唯待後進得力,鑽研日深,終得解我困惑,造福人世。

當年舊案遺證,悉存於此,蹊蹺爭議,皆在其中,雖千頭萬緒,有能之輩當可理順,雖盤根錯節,有德之主應能釐清。

惟莫多造殺孽,連累無辜。

我之卸任,在審遺案二十九件,行政庶務十五份,未復公文六篇,待閱信件十封,悉已標號別類,各留字薦人接手,如有不妥,望諸同儕共事多加體諒,照弼二三。

家中餘財,計昔年倫斯特公爵所贈大宅一間,田地若干,藏書一萬三千餘,王家銀行存條二百零六金,現錢三十金。

宅屋田地,還歸翡翠城,藏書捐入南岸乃至星辰各有爲學院。

(《論道有法》一書十卷,系吾離任前借自龍吻學院院長書齋,攜至星辰,經年未還。若安格斯·熱羅姆院長依舊在位,亦不必還。)

錢財各託於長子與長女分派,吾子秉節持重,吾女果決雷厲,既各成家立業,當捐棄前嫌,齊心協力,必能妥善。

家中管家僕役,留用則如故,不用則厚遣。

前院園丁七十有四,昔遇惡主,身落殘疾,後院僕娘五十有五,年少遭拐,不知其鄉,二人兢兢業業,侍家三十年餘,吾家上下皆受其恩,當待之如親,接濟養老,不得稍怠。

我之一去,不論情狀如何,子女、僕役、學生、同儕,乃至親厚友人,受恩故舊,不必窮究追索,遑論報怨復仇,唯天年已至,命中當歸而已。

我之喪葬,一不得勞師動衆徒耗資費,二不得妄論其情擾亂視聽,三不得收受公私上下唁金慰禮,四不得有違律法有礙城治。

我之遺體,不加棺槨,不立墓碑,不存龕盒,不停靈待吊,不置品陪葬,不留金覆目,煩請冥夜諸司長,遵星辰舊例,火化成灰,共髮妻遺龕,撒落南岸之濱。

當年乘船赴任,牧海考驗嚴酷,途中風浪不止,新婚夫婦大病連連;今我乘波歸去,少女當還我此情,浪潮成歌,洋流爲舢,送我與髮妻漫漫歸鄉。

子女若念,考妣恆在海天之間。

至於我之魂靈,不求得見天國神使,不期與會發妻舊友,只望擺渡人公正盡責,雖無葬金相賄,但看在我平素待人尚算寬厚的份上,撐船平穩,速速到岸。

拙作三十一卷,託於學生友人,有用則存,無用則棄。

翡翠恩我,我遂奮身以報,我濟鳶尾,彼當心念翡翠。

(落款)

夢安城生人,龍吻學院終身榮譽學士,翡翠城市民,萊妮絲·布倫南的摯愛與丈夫,約翰尼·布倫南,留字

繼吾任者,煩請聽我一言:

你被賦予絕大權力,因而必當小心行事,戰戰兢兢,日夜警思。

你被賦予絕大權力,因而當更大的強權籠罩而下,你有責任頂住壓力,以維護弱小,守衛公平。

你被賦予絕大權力,因而當你失去它時,須得堅忍果斷,一去不回,切莫貪心戀棧,自欺欺人,以致迷失心智,有負翡翠所託。

————

讀罷這封特殊的遺書,泰爾斯放下信紙,看向眼前的一切:

稍顯凌亂的書桌,散落一地的文件,翻倒的座椅,碎裂的酒杯,染污的地毯——以及遺體被移走後,用粉筆做下記號的命案現場。

“都仔細點兒!腳步放輕,動作放緩,尤其是那些被標號隔開的證物,別擾亂了現場!”馬略斯的命令聲響起。

清晨時分,布倫南審判官的宅邸,他生前的辦公書房此刻人來人往,時不時傳出啼哭和問話聲,那是星湖衛隊抽調出了一隊人,正在本地警戒官和翡翠衛士的幫助下,仔仔細細地勘查案發現場:

孔穆託帶着微笑跟警戒官們打交道,溫聲安慰聞訊趕來、哭得聲嘶力竭的布倫南家屬子女們,想要努力問出些信息;

哥洛佛觀察着整個書房的佈局,跟摩根低聲談論兇手可能是從什麼地方闖入的;

D.D和伊塔里亞諾趴在書桌旁,翻動着上面的文件;

保羅站在被打破的窗前,眯眼看向窗外,他的對面,羅爾夫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感受窗外傳來的陣陣冷風;

米蘭達則神情專注地跪在地上,不放過地毯上的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偶爾起身來回踱步,測量不同地點之間的步距。

據說事情發生在深夜。

布倫南審判官像往常一樣,在自己的書房裡留下一盞燈,加班處理文件,然而宅邸裡的看門人、守夜人、園丁和僕人們,包括住在隔壁的鄰居一家,卻都在同一時分沉沉昏睡,就連去提醒僱主入眠的管家也暈倒在走廊中,手上還攥着盛夜宵的托盤。

根據訊問,宅邸內外的大部分人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噩夢或美夢,夢中場景栩栩如生,讓人難辨真假,夢醒時有人恐懼,有人羞恥。

可當管家悠悠轉醒,意識到不妥,喚人撞開無人應答的反鎖房門時,布倫南審判官已經倒在書房裡,永遠失去了呼吸。

據說他去世時雙目圓睜,表情痛苦,而書房裡的大落地窗被人以暴力擊碎,門戶大開,只餘寒風瑟瑟。

“暴力闖入,謀殺命案,令人昏睡,夢境難辨真假,”泰爾斯緊皺眉頭,轉向破碎的窗戶,刺骨寒風侵襲而來,直撲他的臉龐,“邪祟呢喃,又是‘他’做的?”

公爵發話,全場安靜。

馬略斯揮了揮手,溫聲軟語地讓警戒官和衛兵們帶着啼哭不止的管家和逝者子女(“他曾爲無數人尋得了公正,也請殿下務必爲他尋得。”)離開房間,只留下星湖衛隊的自己人。

“看上去很像,”米蘭達從地上站起來,她點點頭,心知肚明殿下所說的人是誰,“只可惜,沒有目擊者。”

“有沒可能是其他人?”哥洛佛回頭問道。

窗邊的羅爾夫拍了拍手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但他只盯着泰爾斯,手勢翻動:

【不,就是他。】

“你怎麼知道的?”泰爾斯問道。

羅爾夫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直覺。】

衆人來回觀察,齊齊皺眉,米蘭達來回對照,卻仍然對啞巴和殿下之間的謎語一頭霧水,而D.D在另一邊,照貓畫虎地模仿着羅爾夫的手勢,不時搖頭晃腦,似有所得。

“無論如何,遺體沒有明顯外傷,已經送去警戒廳檢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負責和警戒官對接的孔穆託補充道。

泰爾斯垂下頭,重新看向手裡的信紙。

“那這封遺書又是怎麼回事?”

這封遺書落筆隨興,寫滿了主人的悔恨與愁緒,釋然與解脫,謎團重重,卻又耐人尋味。

孔穆託咳嗽一聲:

“幾天前,布倫南先生把一枚鑰匙交給了最信任的學生,說是他近日有恙在身,一旦不能履職,便立刻把東西交給王子殿下。”

“我?”

泰爾斯不禁愕然:

“什麼東西?”

孔穆託指了指布倫南的書桌,上面擺放了無數文件:

“我正準備彙報殿下來着,布倫南的學生聞訊趕來,哭着用鑰匙打開了他書房裡的保險櫃,最上面的是審判官身故後的事項安排和工作交接文件,私人信件,中間就是這封遺書,以及底下的……”

“落日啊,這是,”湊到書桌前的D.D忍不住開始翻閱文件,一開口就是驚呼,“當年南岸公爵遇刺一案的原始案卷!”

所有人盡皆一驚。

馬略斯看向泰爾斯,後者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於是星湖衛隊的幾人齊齊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保險櫃裡發現的文件一份份攤開,分別察看。

“小心點,這些紙張都有些年頭了。”馬略斯拿起一份卷軸,提醒衆人。

“但仍然保存得很好。”哥洛佛攤開一份文件。

衆人七手八腳,在馬略斯的指揮下分派任務,閱讀文件,一時只聞文件翻頁和卷軸捲動聲。

唯有泰爾斯坐在原處,反覆閱看大審判官留下的遺書,面不改色,卻心情複雜。

【當年舊案遺證……雖盤根錯節,有德之主應能釐清……】

泰爾斯捏緊了這封信,從文字裡所展現的人物形象,回想老布倫南的音容笑貌,以及自己初到翡翠城時,那匆匆一瞥卻印象頗深的一面之緣。

作爲翡翠城裡最受人尊敬的老審判官,他把這些東西,把如今翡翠城政治風暴中最關鍵的鑰匙,留給了我。

一個與翡翠城無關,甚至可能對它意圖不軌的外來者。

爲什麼?

泰爾斯目光恍惚,漸漸出神。

幾分鐘後,米蘭達打破了沉默。

“所以,布倫南就是當年的主審官之一,負責索納子爵弒兄的案子。”

托萊多一份一份文件地往下翻,表情越發驚疑:

“而這些文件,這是警戒廳的出勤表、案發記錄,查案日誌……還有提審存檔、證物證詞、結案報告……到審判廳的庭審文書,審判官們的討論記錄,與空明宮的文件往來,甚至是當年翡翠城的天氣和收成記錄,土地交易和資產留檔,應有盡有……”

“正是我們現在查舊案所需要的一切。”馬略斯看向泰爾斯,若有所思。

衆人紛紛對視,情緒複雜。

“有些是抄本和復件存檔,有些甚至,甚至可能就是原件,”傳令官托萊多細細檢查着每一份文件的用紙和字跡、印章,“這個審判官,他違反規則,把這些東西放在自家保險櫃,私自保存了十幾年?”

“爲什麼?”

“像那個辯護師斯里曼尼一樣,”哥洛佛有感而發,“翡翠城出事後,布倫南有預感輪到自己了,於是提前做了準備。”

“遠比斯里曼尼更早,”米蘭達補充道,“這些文件都是十幾年前的……當年索納自殺,案審一結,布倫南便知終有一日將有人找上門來,翻查當年舊案,於是未雨綢繆。”

D.D撓了撓下巴。

“這麼說,當初索納子爵被判犯下弒兄大罪……真的有問題?”

“他是第七個——洛桑二世順着名單,一個個找上他們,”米蘭達肯定道道,“這事還遠沒有終結。”

“那個該死的勞什子血色鳶尾,叫什麼費德里科還是菲德雷克的,”摩根狠狠道,“洛桑二世是他的人,這一定是他指使的,即便被關起來——回去揍他一頓就知道了!”

“如果是別人指使的呢,”默不作聲的保羅突然開口,“須知,費德里科也只是棋子。”

衆人齊齊一凜。

“夠了。”

馬略斯放下一份證人文檔:

“孔穆託護衛官,跟警戒廳叮囑一聲,這些是殿下進行仲裁的重要證據,我們全部打包帶走。回宮再細細察看,不能放過每一條線索。”

泰爾斯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推斷,望着手中遺書,眉頭越發深鎖。

咚咚咚——羅爾夫敲了敲桌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哥洛佛湊過來,順着羅爾夫的手指低頭,又在保險櫃裡掏出一捆文件,攤上桌面:“不止是案件記錄,殿下,看看他留在保險櫃上層的東西。”

“這是什麼?”

D.D湊過來,拿起最頂上的幾封信件。

“哦,這是他年輕時寫給老婆的情書,厚厚一沓,感人又肉麻,啊,真好。”

多伊爾笑容複雜,旋即看向之後幾封:

“還有以前他父親寫來的絕交信,看來某人跟家裡不對付,放着偌大的祖業不要,淨身出戶離家出走……學院院長的訓斥信,似乎是對布倫南幫助學生們抗議龍吻學院制度壓迫的懲罰,啊,看來跟上司也搞不攏……還有學生們的感謝信,嗯,至少他對後輩們挺好……當然最多的還是,哦,這裡!”

D.D話語一頓,把一沓信件亮給大家。

“這些是當年……布倫南還在安倫佐公國的龍吻學院做學問時,倫斯特公爵寫給他的信件?”米蘭達翻開其中一封。

“幾乎每封信裡都是老公爵跟他的激烈討論,一來一回,一往一復,涉及歷史和時事,法律和法理,城市建設和統治制度,談天說地無所不包,每封信最後老公爵都噓寒問暖,情真意切地邀請布倫南來翡翠城任職。”

保羅翻開一封又一封信,草草讀完,傳給下一個人:

“看日期,應該持續了好幾年。”

“於是盛情難卻之下,布倫南被感動了,動身出發前往翡翠城。”哥洛佛拿着其中一封長信,跟衆人一起還原遇害審判官的人生軌跡。

“唉,高薪跳槽,活少錢多,還受人尊敬,換了我也願意啊,”D.D嘆了口氣,隨即在衆人的奇怪眼神下反應過來,面如土色,連連揮手否認,“額,我可不是說我啊,殿下,我是對現在的工作很滿意的!您領導有方,星湖堡又舒適宜人……剛剛我是說這個老審判官啦……”

但泰爾斯的注意力全在布倫南的遺書上,沒有理會他的辯解。羅爾夫把又一捆信拍到D.D懷裡,連同他的囉嗦解釋一起摁住。

此時,閱信的米蘭達突然出聲:

“而哪怕他到了翡翠城,跟老公爵的信件也沒有斷過,口吻就跟多年摯友一樣。”

“大家看,這是布倫南正式成爲翡翠城審判官的任命狀,上面有老公爵的親筆簽名和印戳,”涅希驚異地拿起一張畫框,裡面裝着一頁工整華麗的文件,上面蓋着顯眼的鳶尾花印章,“看來他對它很看重,還裱起來了,多年來精心保存。”

“人生幸事,莫過於得遇知己,纔有所用,”保羅嘆息道,“而他兩樣都佔了。”

“不全是,”涅希仔仔細細地抱着畫框,研究上面的每一處紋路,“在這份任命狀上簽名的不止老公爵一人,底下還有。”

順着他的手指,衆人湊近一看:

“拱海城子爵,索納·凱文迪爾?”

涅希點點頭,洋洋得意。

“這麼說,布倫南上任也是經過索納同意的,他們關係還不錯?”D.D撓着下巴,尋思着殿下把他剛剛那番“高薪跳槽”的話聽進去了多少。

“恰恰相反。”

衆人轉過身,米蘭達亮出手裡的兩封信,遞給大家。

“看這兩封,似乎布倫南曾經跟索納子爵共事過,合作審理一樁農民聚衆暴動案……”

“起義,暴動,”摩根唸唸有詞,“血色之年之前,王國到處都是。”

米蘭達看了他一眼,繼續道:“似乎索納堅持把人犯全部送上絞架,以儆效尤,布倫南則主張從犯不究,主犯流徙,雙方爭執不下,彼此對立,幾乎影響翡翠城的政治運作。”

D.D接過信件,邊讀邊皺眉:

“而老公爵少見地嚴厲批駁布倫南……說索納子爵既非不問緣由草菅人命,也非冷血無情不恤民衆,只是非常時期不得不用非常之法……還讓布倫南別再說什麼‘索納掌權,南岸必出大禍’的渾話……而他也會訓斥親弟弟,讓他多瞭解瞭解民間疾苦,尊敬大審判官的權威和專業……”

“疏不間親,身爲一個千里赴任的外國人,居然敢指摘主君的親弟弟,這個布倫南確實有種。”保羅若有所思。

“不止是有種,”馬略斯少見地感慨道,“更是忠誠。”

米蘭達拿起第三封信件:

“最後似乎還是老公爵折中下令,把主犯關去了白骨之牢,從犯罰金判刑,逼着兩人妥協,重歸於好——至少是明面上。”

衆人接二連三地檢閱布倫南的信件。

“所以總結一下,布倫南跟老公爵本人關係深厚,甚至是知己知交,但他跟索納關係不好,甚至可說是惡劣,意見時常相左,到了彼此攻訐,需要老公爵居中調和的地步。”

D.D諷刺一笑:

“而別忘了,當年,偏偏就是布倫南負責審索納弒兄的案子。”

“把這些信也一併帶走,”馬略斯堅定道,“它們被留在這裡一定有原因——殿下?”

衆人安靜了一會,齊齊看向王子。

泰爾斯蹙起眉頭。

原本他被翡翠城的困局鬧得焦頭爛額,嘗試着跟詹恩達成妥協,在這件案子上放他一馬,換取穩定,但是現在此案一出……

“外面怎麼樣了?”泰爾斯慢條斯理,收起布倫南的遺書,“整個翡翠城,是怎麼看這起命案的?”

馬略斯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米蘭達、保羅、哥洛佛、D.D、涅希……所有人彼此對視,不敢說話,最終還是馬略斯咳嗽一聲:

“布倫南審判官德高望重,殿下,人們……很關心。”

得,懂了。

泰爾斯自動過濾掉馬略斯言辭裡的修飾,無奈嘆息:

“很好,這麼說現在翡翠城羣情激奮,萬衆矚目,人人自危……”

衆人面面相覷。

“再加上形勢一天比一天糟,我想打個馬虎眼,不往下追查舊案……都不可能了。”

遑論跟詹恩達成妥協。

偏偏在這時候,還真是巧啊。

泰爾斯握了握衣兜裡的廓爾塔克薩,尋思着又要渡過怎樣艱難的一天,就在此時,孔穆託回來報告。

“殿下,警戒廳的驗屍報告來了,初步判斷是:布倫南乃……咦,服毒而死?”

泰爾斯一愣。

“什麼?”

衆人也齊齊一驚:“服毒?”

“服什麼毒?哪裡的毒?”馬略斯面色一變。

就在此時,D.D的聲音突然從書桌對面響起,驚喜不已:

“天啊,這是安倫佐公國的那批646經典限量窖藏酒!爲了慶祝格斯特家的‘傾世三姝’出嫁而特意釀製下窖的!啊,看圖案,這瓶是西爾莎版!”

在所有人驚疑的目光下,多伊爾激動地打開桌上的酒瓶,把鼻子湊到近前,沉醉地嗅聞酒香:

“居然自己偷喝!嘖嘖,以這酒在市面上的流通價格,你說這老頭沒有貪污,反正我是不信——”

泰爾斯頓時色變!

呼!呼!

說時遲那時快,米蘭達身形靈巧,趕在所有人前面,人影一晃翻過書桌,劈手奪走D.D手裡的名貴酒瓶!

“誒別啊我就聞聞——”

而另一邊,哥洛佛的身影如小山般壓來,將多伊爾狠狠摜倒在地!

“蠢貨!”

米蘭達臉色鐵青,隔着手套將瓶蓋塞回酒瓶,壓緊壓實,再將它重重地扣回書桌!

“怎,怎麼了?哪裡不對嗎?”

被壓在地上的D.D意識到不妥。

馬略斯眼神一動,庫斯塔很有經驗地抽出一塊布,把那瓶酒結結實實地包起。

米蘭達怒哼一聲,謹慎而快速地摘掉自己的手套,把它們扔在地上,也小心翼翼地用布料包起。

D.D看着女劍士的動作,又看看那瓶酒,瞪大眼睛:

“服毒!你是說,這酒裡就是他服的毒!”

衆人沒有回答,只是表情古怪地望着他。

D.D面色大變,連忙從哥洛佛的兜裡抽出手帕,死命地擤鼻涕,似乎想把剛剛吸進去的酒香擤出來,同時連滾帶爬掙脫壓制,離那瓶酒能多遠就多遠。

“去看看他,”泰爾斯皺起眉頭,“然後記得罰他,讓他長長記性。”

馬略斯目光陰沉,點了點頭。

“好了,別哭了,只是聞聞味兒,這麼點量沒事的,就是嚇着了,”伊塔里亞諾遵令上前,爲D.D檢查鼻子,“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要是孔穆託晚來一會兒……你別摳了,都出血了!”

不理會D.D在那邊感激涕零地感嘆自己命中有幸,得渡大劫,泰爾斯重新回到當前,望着那瓶被布包起的酒:

“這麼說,老布倫南不是被洛桑二世謀殺的,而是自己在書房裡,服毒自盡?”

馬略斯也皺起眉頭,衆人面面相覷。

“不,我想,洛桑二世確實來了。”

米蘭達重新戴上新手套,若有所思:

“但是出於某些原因,他沒能拿捏住那位見多識廣,處事老辣的老審判官。”

衆人看向女劍士。

只見米蘭達緩緩踱步,走到書桌對面,拍了拍傾倒的客座。

“根據房裡的痕跡,我想,洛桑二世發動異能,無阻無攔地闖進來後,他來到布倫南的書房,就坐在這個位置,坐在書桌對面,開始爲當年舊案,審問老布倫南。”

米蘭達踱步到書櫃前,測算着距離:

“也許因爲過度自信,覺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耄耋老人不會對他造成威脅,所以洛桑二世甚至沒有綁縛布倫南。”

“以他的異能,綁不綁縛都一樣。”摩根不爽道。

“騎士風度。”馬略斯突然道。

“什麼?”米蘭達一愣。

馬略斯看向大門。

“除了布倫南本人,整座大宅裡沒有人受傷,甚至沒有血跡和打鬥的痕跡,連看家狗都睡過去了,”守望人眯起眼,“由此可見,他也沒有爲難和折磨布倫南。”

泰爾斯聞言目光一動。

“不可能!”

另一邊,差點英年早逝,於是心有不甘的D.D一遍遍擤着快乾掉的鼻子,一邊不忿地道:

“我還記得那個無辜的情婦,她死前的表情——他折磨她,任她的血在牀上流乾,就爲了拷問她情夫。”

D.D又擤了一次鼻子,這才把手帕還回去,哥洛佛忍着一臉噁心,友好地示意他可以自己留着。

“到頭來,老頭子教出個殺人不眨眼的畜生,先殺同窗,再殺無辜,”多伊爾悶悶不樂,把手帕裝回兜裡,“去他媽的騎士。”

聽着這番話,衆人思緒各異,泰爾斯咳嗽一聲:

“米拉?”

米蘭達點點頭,繼續踱步,來到書桌前,指了指上面的一個空酒杯:

“老審判官清醒過來,看見洛桑後就明白髮生了什麼。於是他一邊風度沉穩地與殺手周旋,爭取時間,一邊走到書櫃前,打開了這瓶事先——也許是珍藏多年的毒酒。”

衆人看向那瓶被裹起的名酒,驚疑不已。

保羅嘖聲道:

“心知在劫難逃,乾脆自我了斷?”

“真有種。”摩根的評價簡潔有力。

“不止,看這兒,”米蘭達走到角落,指着躺在角落的一個空酒杯,“第二個杯子。”

泰爾斯目光一變。

“對,布倫南大人,”米蘭達嘆了口氣,看看桌上地下的兩個杯子,“他不僅僅是自己喝,甚至還試圖邀殺手共飲。”

衆人齊齊一驚。

“落日在上,這老頭子不止是有種,還是條硬漢。”聽到這裡,摩根也忍不住變色。

哥洛佛看着布倫南倒下的位置,搖搖頭:

“可惜沒有成功。”

“不,他成功了!”

出人意料,竟然是D.D趴在地上,帶着嫌惡和小心,仔仔細細地打量第二個酒杯:

“這是玻璃杯,兩個杯子上都有脣印——殺手肯定喝了酒!”

D.D雙眼放光:

“洛桑二世,他中毒了!要命的劇毒!”

第26章 獄河之罪第18章 逆轉的局勢第9章 悵然第5章 密室逐仇第76章 說謊第103章 旗幟第83章 家學淵源第65章 艱鉅第17章 斷龍者(下)第75章 中招了呢第675章 屍鬼坑道第186章 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下)第651章 此宮空明第115章 要笑第73章 先輩們第8章 星星之火第41章 毫不留情第5章 密室逐仇第11章 婭拉的刀(下)第145章 不一樣的世界第44章 浪漫的故事第35章 北極星第670章 道上規矩第80章 可惜(上)第11章 幕後(下)第173章 三災同盟第202章 獄卒第85章 哪怕是陛下,尤其是陛下第47章 久違了第623章 接收第206章 禁臠第203章 性命、安全與自由第4章 意外總是突然而至第126章 內線第133章 入侵者第62章 我很榮幸第68章 《黑騎士之死》第29章 大難臨頭第28章 此世之血,皆吾所有第55章 就像查曼·倫巴第81章 可惜(下)第39章 王國之怒第174章 與世界爲敵第69章 你選哪個?第46章 計劃外第13章 詭影不滅,永世隨形第86章 超越卡斯蘭第151章 忠心第67章 神奇的瑟蘭第661章 人脈第210章 讓我更……興奮第162章 惡花惡果第188章 重生(中)第150章 甦醒第699章 報復第666章 安全繩第634章 磨刀第2章 下棋第133章 入侵者第28章 炙熱的刀鋒第50章 百年棋局(上)第110章 我家(下)第92章 背叛第147章 最偉大的君王第50章 早上好啊第159章 託羅斯·密爾第76章 來者何人(上)第103章 氣與血第53章 百年棋局(中)第631章 我搞不來第671章 太他媽的虧了第102章 弱者的下場第8章 長生種(下)第29章 私人空間第60章 坦途第631章 我搞不來第648章 翡翠謎城(下)第102章 成年禮第695章 擊劍第21章 世界級史詩決鬥第205章 我要吃的,還有喝的第8章 尷尬的晚餐第674章 刀婊子(下)第45章 不以敵亡(上)第49章 卷末 泰爾斯·璨星,第二王子第1章 乞兒第38章 她是個噩夢第93章 荒漠王子第52章 百年棋局(上)第55章 棋手第15章 艾希達·薩克恩第202章 獄卒第53章 康瑪斯的侯爵第171章 某人需要一個答案第80章 可惜(上)第172章 禁忌之名第633章 要塞之狼第29章 大難臨頭第666章 安全繩第75章 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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