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全都要

復興宮跟以往一樣。

陰冷而死寂,悽清而肅殺。

蹬,蹬,蹬……

泰爾斯跟在宮廷總管昆廷男爵的身後,聽着自己的腳步回聲,再次感覺到那股密不透風的壓抑。

那是連不滅燈都無法照亮的晦暗。

公爵的身後,馬略斯一如既往得體淡然,事實上,衛護泰爾斯出閔迪思廳的人有不少,但得到允許,可以陪伴他進宮的人,只有馬略斯一人。

這可不是好信號。

但與上次(悄然受注目禮)的待遇不同的是,一路上的所有人——無論衛兵僕人貴族封臣——都對他恭敬行禮,口稱殿下,面目嚴肅,可謂一絲不苟。

也不曉得是爲啥。

所以,他將爲昨夜的選擇,付出多大的代價?

泰爾斯心緒凌亂。

前方的宮廷總管一聲輕咳,王子本能地挺胸束腹,儀態完美。

七拐八繞之後,他們沒有去向上次的議事廳,而是來到了更高的一層。

這一層的走廊兩側掛滿了歷代國王在各個時期的肖像畫,讓泰爾斯大開眼界:

復興王之子,打造九星冠冕的約翰一世神采飛揚,雖然外號“黑目”,卻生了一對清澈動人的碧眼,望之頗有勾魂奪魄的俊俏。

武功赫赫,一言打下刀鋒領的“刀鋒王”託蒙德二世留存的是坐像,掩蓋了他史書有載(試圖多次篡改而不得)的五短身材。

正統爭議最大,靠宮變上位的“割者”託蒙德四世神情冷酷,目光陰鷙,畫師成功地利用光影,讓他的面容顯得陰森詭異,令觀者不適。

蘇美三世看上去謙和穩重,加上精心修飾的胡茬,放到異世絕對是萬人追捧的中年帥叔,令人難以相信這是以狡猾陰險出名的星辰“胡狼”。

在成年親政的第二天,也是婚禮在即的前一天,就不幸逝世的“遺憾王”班克羅夫特二世神色懨懨,一臉沒睡醒的委屈樣,倒是與他的外號相得益彰。

從小以紈絝爲志,無心權爭,結婚八次從而暴富無憂的“倖存王”埃蘭四世,在加冕禮上的畫像顯得一臉驚恐,手足無措,這或許跟他55歲時才被告知要改回璨星姓氏,繼承王位,順便把(從七個寡婦老婆那裡繼承的)鉅額財產全部歸回王室名下有關。

“徵北者”艾麗嘉女王籠罩在莊嚴臃腫到變形的華服之下,威嚴肅穆氣勢逼人,全然看不出女性的特徵,遑論稗官野史裡“豔壓羣芳,傾倒萬國,六十渾若雙十顏”的千古殊色。

“沙王”凱瑟爾四世昂首遠眺,威武而陽光,可惜這沒法掩蓋他與綽號一同傳爲笑談的平庸懦弱:遠征大荒漠卻遭遇慘敗後,嚇破膽的他丟下軍隊,以迅雷之勢將自己埋藏進沙子裡遮掩身形,最終逃過一劫,留下那句著名的“隱身等於無敵”。

顯然,閔迪思廳裡那三副與史實背景結合的巨型畫像更令人印象深刻,但這裡的畫像們也各有特色,把不同畫師的技法習慣,包括不同時期的藝術風格反映得淋漓盡致。

但是……

泰爾斯靜靜地看着它們,突然想到奇怪的一點。

無論這些宮廷畫像,還是閔迪思廳裡的傳奇三王像,所有的畫中人看上去都……

並不真誠。

最終,他們停在一處把守嚴密的石室前,王室衛隊的首席指揮官,艾德里安勳爵出現在他們面前,溫和卻不失威嚴。

“昆廷男爵,”艾德里安先向領頭的宮廷總管行禮問候:

“尚且安好?”

宮廷總管甩了甩手,一副渾不在乎的樣子。

“安好,安好,現在請恕我失陪,我要去給戴蒙大師的裁縫費用結賬。”

昆廷男爵態度草率,字裡行間帶着些許怨氣:

“還要去盯着御用酒杯的採購工作,您知道——玻,璃,酒,杯!好大一筆開支呢,馬虎不得!”

玻璃酒杯。

泰爾斯站在他身後,表情微滯。

艾德里安隊長只是眯眼微笑。

泰爾斯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真誠道歉:

“男爵閣下,我很抱歉。”

昆廷男爵回過頭來,瞪眼吹氣。

“噢,殿下,您最好是!”

宮廷總管毫不客氣,提高音量,眉飛色舞,義正詞嚴:

“看在您祖先的份上,您以爲王室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那都是民脂民膏,慷慨不得!”

昆廷男爵最後瞪了他一眼,氣沖沖地走了。

留下含胸縮頸,一臉驚恐的泰爾斯。

“請理解,昆廷男爵管理宮廷庶務已有三十年了,辦事踏實,一絲不苟,卻也倔強頑固,”艾德里安笑眯眯地解釋道:

“昔日發起威來,連艾迪陛下都要讓他三分。”

泰爾斯逼自己扯出一個理解的笑容。

“殿下,馬略斯勳爵,”艾德里安這才與兩人正式見禮:

“歡迎來到御前會議室。”

衛隊長回身揚手,將一道足有兩人高的石門展示給泰爾斯:

“別名‘巴拉德室’。”

在遠處狹小石窗透出的微光,以及兩盞不滅燈的照明下,圍護灰暗石門兩側的王室衛隊至少有十人,俱都面貌嚴肅,不苟言笑。

“巴拉德?”

泰爾斯眯起眼睛,打量着這道特殊的石門,回想這些天惡補的王室系譜:

“你是說終結歷三世紀的星辰國王,‘信徒’巴拉德一世?”

艾德里安笑了。

“正是。”

“四百年前,‘巨靈’卡恩率領無惡不作的‘狂兵’大舉入侵,狂潮席捲王國,直到永星城下——恰逢巴拉德王在位。”

衛隊長回望着石門,言語感慨。

泰爾斯沉吟了一會兒:

“我在北邊聽過這故事,埃克斯特的卡恩·特盧迪達大公,以及他的‘巨靈狂徵’,北地貴族至今以之爲榮。”

“所以,巴拉德室,他是在這裡出生,還是在這裡繼位?”

艾德里安隊長輕哼一聲,搖搖頭:

“兵臨城下,山河破碎之際,巴拉德一世召集敢爲的廷臣們入宮,齊聚一室,破格委職不論出身,賜座長桌定策守國。”

艾德里安頗有些感慨:

“那是王國史上的第一次御前會議,之後定期召開,處理國政,漸成制度,傳承四百年。”

“遂有御前的‘巴拉德室’。”

泰爾斯沉思着,沒說什麼。

衛隊長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自嘲地笑笑,讓出身位。

“陛下和幾位大人的御前會議正在進行,殿下,請進吧。”

泰爾斯皺起眉頭:

“御前會議?現在?”

“也許我應該等到……”

但艾德里安勳爵打斷了他。

“陛下見召,殿下,而您是王國的星湖公爵,”衛隊長的語氣謙和有禮,卻帶着別樣的力量:

“廷前奏對,請務必注重儀態。”

艾德里安輕聲道:

“不必過於‘北地’。”

泰爾斯眉頭一挑。

艾德里安言罷,走向守門的衛隊下屬:

“開門吧,瑪里科,記得輕點兒。”

泰爾斯趁此機會整理衣襟着裝,不忘偏過頭,不動聲色地問背後的馬略斯:

“有什麼建議嗎?”

不知爲何,站在巴拉德室前的馬略斯此刻面無表情:

“有。”

他的回話如無波古井:

“別問我。”

泰爾斯悻悻回頭。

好吧。

不愧是他最喜歡的親衛隊長。

這建議實誠而到位,簡直太有用了。

泰爾斯諷刺地想。

但他想起這一路上走馬觀花看過的國王肖像,卻發現自己對巴拉德一世沒有印象。

不是漏過了,就是擺在不起眼的角落。

“埃莉諾。”

在石門緩開的輕響中,泰爾斯嘴脣不動,幽然出聲。

身後的馬略斯眉頭一皺,他悄然向前一步:

“什麼?”

泰爾斯看着越開越大的石門,望着裡頭透出的灰暗,輕哼一聲:

“四百年前,巴拉德王初承兄長之位,年僅十七,面臨危機,他難令諸侯,威不服衆。”

王子眯起眼睛:

“那時真正有權破例召開御前會議,定策抵擋‘巨靈狂徵’的人,是一個女人。”

泰爾斯回過頭,對馬略斯破顏一笑:

“對。”

“鐵刺太后,埃莉諾。”

馬略斯皺起眉頭。

“而這地方,其實該叫‘埃莉諾室’。”

下一秒,泰爾斯轉身向前,在兩側衛隊恭謹的眼神中,他掠過石門,沒入黑暗。

神色安穩。

步履從容。

一聲輕響,石門關合,將星湖公爵的身影徹底遮蓋。

馬略斯看着那道幽深的石門,這才抿了抿嘴,聲音幾不可察:

“是麼。”

石門外,艾德里安走向馬略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守望人點點頭:

“關於昨夜,有什麼事需要我擔心的嗎?”

“比如那個刺客,是怎麼帶着武器混進國王的宴會?”

艾德里安笑了笑:

“沒有。”

馬略斯眉頭微蹙。

但不及他深思,衛隊長就攬住他的肩膀,半拖半推地將他帶離巴拉德室:

“所以,閔迪思廳怎麼樣,託蒙德?”

衛隊長和藹地問着這位他一路看着長大的子侄,就像在拉家常:

“跟這兒比起來?”

馬略斯重新變得淡然:

“挺好,挺亮堂。”

艾德里安點點頭。

“不錯,”衛隊長眼前一亮:

“只有亮堂?”

“時間還短,”馬略斯語氣尋常:

“等住久一點,我再告訴你。”

艾德里安笑了,他鬆開馬略斯。

“什麼時候給自己安排一天假期?”

年紀頗大的老隊長按了按自己的腰:“你知道,我妻子最近認識了幾個不錯的未婚姑娘家,應該不介意……”

但馬略斯卻突然打斷他:

“隊長。”

他沒說什麼,只是面無表情。

艾德里安盯了他很久,這才點了點頭。

“殿下沒那麼快出來,”這位衛隊長輕描淡寫:

“老規矩,去值守室等吧。”

馬略斯腳步一滯。

艾德里安勳爵對他笑笑:

“你知道,文書工作。”

馬略斯沉默了一秒。

“當然,”守望人扯起嘴角,同樣笑笑:

“文書工作。”

————

泰爾斯走進御前會議室,發現這裡其實比他想象的要小(畢竟有羣星之廳和議事廳,包括璨星墓室的對比),穹頂低垂,四壁狹窄,一眼到頭,繼承了復興宮廳室特有的陰冷與昏暗。

還真是小黑屋。

王子默默吐槽。

不滅燈的照耀下,目光盡處是一張圍坐了不少人的長桌,隱隱傳來人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不去想不開心的未來,緩步向前。

隨着他的靠近,長桌周邊的人聲漸弱,大部分人回過頭來,看向御前會議的新來者。

泰爾斯注意到,長桌上在座的都不是一般人:

大腹便便的王國首相,東海守護公爵鮑勃·庫倫依舊一臉笑意,彷彿一切美好如故。

他熟悉的外交大臣兼老師“狡狐”基爾伯特憂心忡忡,欲言又止。

還有王家軍事顧問,一生經歷豐富,外號“大兵”的梭鐸·雷德,包括據說能“從褲襠裡掏錢”的王國財政總管,“錢袋子”裘可·曼。

曾經到訪埃克斯特看望王子,年初剛剛升任商貿大臣的“尖臉蛋”康尼子爵同樣在座,正向他友善微笑;打着瞌睡的是農牧大臣“吝嗇鬼”克拉彭勳爵;以及差點成爲泰爾斯神學課老師的信仰特設顧問,年輕有爲的落日教會中央教區副主教,斯蒂利亞尼德斯。

泰爾斯還注意到,還有一人站在長桌下首,離諸位貴人距離較遠,那是個滿臉刀疤,看上去頗爲兇惡的男人,一對銳目向泰爾斯刺來,彷彿不懷好意。

王子心中疑惑:那是誰?爲什麼他是唯一站着的人?

而凱瑟爾五世——此間最不能忽視的主人——坐在長桌的最上首,姿態隨意的他獨享身後的石窗光照,逆光之下面貌不清,獨留一個讓人倍感壓抑的漆黑輪廓。

帶着些許忐忑,泰爾斯嚥了咽喉嚨,恭謹上前。

“父親。”

他得體地行禮:

“諸位大人,日安。”

基爾伯特第一個站起身來,恭謹回禮:

“泰爾斯公爵,日安。”

長桌上的御前諸君紛紛而動,隨外交大臣起身問候。

但國王的話音隨即響起,打斷了這場也許別有意義的寒暄:

“自己找把椅子。”

大臣們則倏然一靜。

他們先是看了看泰爾斯,再看了看國王,最終沒有完成寒暄,還是連二連三地回位。

基爾伯特貼心地換到身旁的座位,主動爲泰爾斯讓出位置。

泰爾斯感激地點點頭,上前坐下,與坐在另一側的斯蒂利亞尼德斯副主教頷首致意,心道還好。

至少,他們給自己留了座位。

至少,他們沒有直接興師問罪。

至少,他們沒有草草扔過來一把劍,讓他“割開你自己的喉嚨”。

長桌上首,逆着光的男人換了條支撐的手臂,敲了敲長桌,話語冷淡:

“繼續說,梭鐸。”

這句話彷彿寒霜驟降,本因王子到來而稍稍解凍的嚴肅氣氛再度凝結。

另一邊,軍事顧問梭鐸·雷德清了清嗓子,他站起身來,御前會議重新開始。

“無論如何,事先暗中將精銳主力撤出自由堡,埋伏野外,自由同盟的這一決定無比大膽,”一身戎裝的梭鐸敲了敲長桌,上面鋪開一張巨大的地圖,上面擺着黑白兩色的棋子:

“須知,若因內部空虛而守城不利,自由堡陷落,戰爭就結束了。”

梭鐸一臉嚴肅,他把手伸向標註着“自由堡”的城堡標誌,從裡頭的三四枚黑色棋子裡撤出一枚騎士,投放到地圖之外。

泰爾斯這才注意到,這場御前會議的主題不是他,至少不是昨夜的刺殺。

而是……

“梭鐸大人剛剛隨常備軍自西荒歸來,”基爾伯特在王子耳邊小聲道:

“能更早得到埃克斯特戰事的第一線情報。”

埃克斯特戰事。

王子的心情揪緊了——這是他先前孤身走進巴拉德室都未曾有的感覺。

泰爾斯皺緊眉頭,辨認出長桌上這方地圖的內容:自由堡在一邊,祈遠城在另一邊,中間間隔無數山川河流,村鎮城堡。

而此刻,十幾枚白色棋子自祈遠城而始,浩浩蕩蕩,幾乎佔據了地圖上的大部分要衝。

它們勢力雄厚,與只剩兩三枚黑棋,顯得孤立無援的自由堡遙遙相對。

恰如籠中困鼠。

而那裡面——泰爾斯望着十幾枚白棋——有他的朋友。

“但此前的連戰連捷,助長了北地人的囂張與傲慢。”

“他們還以爲對手會像二十年前一樣,藉助地利工事,全力固守堅城,是以只留下零散兵力維持後方,主力精銳長驅直入,以優勢兵力直撲最關鍵也是最難攻的自由堡。”

梭鐸話語凝重,他移動棋子,將沿線的十幾枚白棋大幅推前,直到把黑方的自由堡三面圍攏,僅留一面可疑的空隙。

就像捕鼠籠留下的陷阱。

“他們甚至沒有多花精力去確認一下,確認身後輕鬆拿下的佔領區是否有貓膩,確認一路上逃散的零星敵人裡,是否隱藏着真正的主力。”

相比起埃克斯特在地圖上的絕對優勢,軍事總管摩挲着白方身後零星的幾個棋子,顯得沉重而嚴肅。

國王沒有出聲。

基爾伯特嘆了一口氣,插話道:

“畢竟埃克斯特人步戰之威,衝陣之強,可謂天下無雙。”

“若無堅城鐵騎爲恃,野外遭遇,誰敢正攖其鋒?”

泰爾斯想起當年的斷龍要塞下,捨生忘死奮不顧身的黑沙領士兵。

梭鐸點點頭,卻輕嗤一聲:

“那是他們犯下的第一個錯誤。”

此言凜然,扯緊衆人的心。

梭鐸擡起頭來:

“秘科的消息?”

一衆目光之下,一直站在長桌下首,默不作聲的那個疤臉男人終於走上前來。

泰爾斯反應過來:那是王國秘科的探子。

“根據前線多方的情報印證,”面對諸多貴人,疤臉男人掏出一沓紙張,話語流利,不見緊張:

“趁着北地人攻城正酣,戰事激烈,自由同盟那隻秘密撤出,埋伏在外的部隊就突然發動,大膽破襲後路。”

他聲音清冷:

“一週之內,善流河沿岸的埃克斯特補給點焦頭爛額,運輸效率大幅下降。”

隨着他的話,梭鐸·雷德沉穩地將地圖外的那枚黑色騎士移回場中,在白方戰線的後方牢牢落位。

“也許是我年紀大了記不清……”

庫倫首相調整了一下肚子的位置,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只見他疑惑道:

“但這打法,有點耳熟啊。”

此言一出,在座諸君齊齊動容。

梭鐸點了點頭,卻並不直接回答,而是示意秘科的人繼續。

疤臉男子咳嗽一聲,換過一張紙:

“補給不能穩定,僅僅一週,北地人賴以攻城,引以爲傲的重劍兵團和重甲刀斧手就受到影響,好幾次攻城,即將得手,都在眼見得手時功虧一簣。”

“他們的集羣騎兵戰力強悍,但也未能在堅壁清野的自由同盟境內找到足夠的糧草物資,僅能原地駐紮,等待攻城的結果。”

長桌周圍沉默了一陣,國王更是一動不動。

還是基爾伯特最先發聲,打破沉默:

“所以埃克斯特就這樣敗了?這麼簡單?”

“不可能吧?”

梭鐸·雷德輕哼一聲,他死死盯着地圖上數量衆多的白方棋子,露出忌憚之色:

“當然不可能。”

軍事顧問看向秘科的人。

疤臉男子不慌不忙,娓娓道來:

“根據我們的情報,補給遇襲後的最初幾周,埃克斯特人依然保有九成以上的絕對戰力,足以完成好幾次決定性的野戰或攻城,遠非自由同盟所能抵擋。”

可他話音一變:

“但這時候,埃克斯特的統帥們對於下一步如何行動,出現了分歧。”

“分歧……”

基爾伯特沉吟了一句。

分歧。

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昨夜告訴他的戰報,心中一黯。

梭鐸·雷德依舊嚴肅,他點點頭。

“祈遠城力主全軍壓上,總攻決勝。”

“戒守城想要重整戰線,緩步侵蝕。”

說到這裡,梭鐸的面色慢慢凝重起來:

“龍霄城的領兵者,獨臂的克爾凱廓爾則主張封鎖要道,圍而不攻,同時抽調少量人手,組建一隻稀少而精銳,但同樣機動靈活的特遣隊,以彼還彼,在野外追蹤並殲滅自由同盟那張繞後的、也是僅剩的王牌。”

“一旦功成,只要將敵帥的人頭扔進自由堡內,則此城不攻即破,萬難可解。”

聽見熟悉的名字,泰爾斯想起那位在聽政日裡沉默寡言,卻最終一錘定音的獨臂伯爵。

但其他人不是這麼想。

“啊,克爾凱廓爾,那個獨臂混蛋,我記得他。”

一直打瞌睡的王國農牧大臣,外號“吝嗇鬼”的克拉彭勳爵彷彿突然驚醒,心有餘悸:

“十八年前,就是在他指揮之下,北方佬急徐並進,圍點打援,最終攻克寒堡,致使北境淪陷。”

“果然,他的計策是最毒的。”

庫倫首相撓了撓頭:

“所以,三條路子,那條比較好?”

座上諸君沉默了一會兒。

“我想應是細水長流,徐徐圖之,”商貿大臣康尼子爵正當壯年,可他的選擇卻不一樣:

“以大搏小,最忌急功近利,何況自由同盟已是困獸,無所謂冒風險。”

可一把年紀的財政總管,裘可·曼搖搖頭不以爲然:

“不不不,北地人最大的優勢在雷霆一擊無人能擋,”

“何況陳兵在外,那個負擔跟支出喲……相信我,戰爭結束得越早越好,一勞永逸才是最有利的。”

但跟他們比起來,泰爾斯注意到:

基爾伯特皺起了眉頭,沉默不語。

正在此時,國王擡起頭,在晦暗的輪廓裡露出銳利的眼神:

“梭鐸,你的意見?”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望向軍事顧問。

梭鐸沒有馬上回答,只見他凝重如故,手指從地圖上的一端劃到另一端,彷彿正與戰場中人隔空博弈。

“說起打仗,北地人從不含糊。”

梭鐸望着滿圖的白色棋子,目中憚色越發濃厚:

“何況他們處處優勢,佔盡上風。”

“我想,自後方被襲,他們就已經看透了自由同盟的算計,知曉對方正冒險分散兵力,更知曉敵人此刻處處破綻。”

咚!

“大兵”重重一拳,砸上桌面。

他大手一揮,先把大量的白色棋子齊齊推到自由堡的位置,再推倒堡裡的全部黑棋:

“不計死傷,全力進擊,自由同盟擋不住。”

梭鐸又把白棋平均分散,佈滿地圖上的每個關鍵要衝,直到那枚落在後方的黑方騎士無處可去,最終倒下:

“鞏固防區,穩步佔領,自由同盟耐不住。”

最後,軍事顧問輕握拳頭,慢慢地把戰局復原,這才從白棋裡同樣挑出兩枚騎士,與那枚黑方的騎士擺在一起,再把後者推倒:

“算敵攻心,一心用奇,自由同盟防不住。”

梭鐸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在座諸君,目光在掠過泰爾斯的時候停了一下。

“無論強攻,徐圖,奇兵,三者皆不失爲良策。”

泰爾斯緩緩點頭,餘光瞥了一眼康尼子爵和裘可·曼,發現他們也都滿意點頭。

嗯,這話說得,倒是誰都不得罪。

可是軍事顧問的話風隨即一轉:

“但當三個絕佳選項被放到一起……”

梭鐸的語氣變了,怒意昂然。

他向秘科的疤臉男人點了點頭:

後者清了清嗓子:

“我們的情報有限,埃克斯特軍帳內的具體決定不得而知。”

“但圍城日久,不耐拖延的北地人最終選擇了——兵分三路,多頭出擊。”

此言一出,御前會議的大部分人都吃了一驚。

連泰爾斯也不禁皺眉。

衆人之中,唯有基爾伯特嘆了一口氣。

“分兵?還是三路?”

康尼子爵疑惑不已,顯然不能理解:

“自由同盟國小民弱,十死無生,冒險分兵尚能理解,但是北地人明明坐擁大軍,佔盡優勢……他們是瘋了嗎?”

在一衆疑問之中,梭鐸·雷德怒哼一聲。

“統帥們對下的解釋是:一來,是爲了舒緩大軍集中一處所帶來的後勤壓力,合理分配物資以供總攻,二來保護風聲鶴唳的後方補給線,再者,追擊那隻繞後襲擊的幽靈部隊,最後,還要擴大並鞏固佔領區,方便就地徵收糧草。”

泰爾斯愣住了。

好吧。

每一個理由都無比正當,有據可循,甚至考量周到,無可辯駁。

涵蓋了剛剛所說的強攻、徐圖、奇兵。

但是……

梭鐸冷哼開口。

“小孩子都知道,選擇題只能選一個,”他死死盯着地圖上的白方衆棋,艱難地伸手,將它們劃成三撥:

“身爲成年人,居然想全都要?”

這一刻,軍事顧問矛盾不已,一面鄙視不屑,另一面,則在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同行的痛心疾首:

“貪心不足。”

“愚不可及。”

“死不足惜。”

在驚疑不已的在座諸君中,泰爾斯看着那三撥白棋的其中一撥,心情複雜。

在這裡,沒有人像他一樣,在北方待過這麼長久的時間,與北地人有過這麼密切的接觸。

分歧——他隱約知曉了背後的答案。

但他更爲之忐忑,惶恐不安。

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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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下)第27章 不要嘛,會痛的第66章 神魂顛倒第669章 魔術大師第4章 只剩一天第43章 魔法的餘燼第58章 撞鬼第654章 狂舞之時第70章 突刺第36章 送進宮裡去!第91章 蘇里爾之死第716章 親切(上)第35章 拉蒙(下)第49章 抗衡第28章 炙熱的刀鋒第43章 守望律令第130章 H·N·璨星第73章 銀影第222章 陛下的恩賜第40章 失敗的賭博第8章 冰寒第185章 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上)第3章 分裂的西荒第31章 賓客第688章 異降(下)第628章 老鼠第128章 友愛團結第257章 舉杯同仇(上)第111章 沙王的籌碼第673章 刀婊子(上)第138章 七個第67章 儘量真實第50章 早上好啊第90章 該死的世界第45章 倫巴的計劃第16章 斷龍者(上)第154章 僵局第72章 你是真的狗第150章 甦醒第113章 翻牌第167章 七比三第78章 該死的王子第75章 戰鬥的理由(下)第30章 遲到的人第148章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第107章 謀反(下)第241章 利生第152章 同行第56章 首相在左,倫巴在右!第130章 H·N·璨星第70章 殘次品第719章 拿捏(下)第7章 選擇你要成爲的人第30章 絕不會讓你受苦第21章 終結之戰(上)第105章 內戰的勝負第173章 三災同盟第99章 有話好說第643章 卡莎與琪娜第18章 明朗第84章 帶血之冠第108章 謀反結束第153章 老了第10章 “老朋友”第66章 我很欣慰第20章 血族的真型(下)第94章 王國需要第99章 最偉大的騎士(上)第102章 弱者的下場第82章 我們贏了第116章 登高第8章 星星之火第92章 背叛第196章 單純得可愛第714章 黑目第239章 大魚吃小魚(上)第672章 不夠第16章 斷龍者(上)第219章 命運如詩第85章 絕日嚴寒第134章 通向全知第193章 斬首第82章 其中一枚第47章 不以敵亡(下)第700章 大事第23章 車廂中的博弈第19章 星夜同盟(上)第62章 種因得果第36章 送進宮裡去!第19章 統治的界限(上)第661章 人脈第91章 蘇里爾之死第8章 長生種(下)第86章 找女人第641章 翡翠軍團第685章 邪祟呢喃(上)第29章 不算太糟?第224章 我爲和平而來第28章 長幼之爭第244章 金口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