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泰爾斯重新走進房間,莉莉安已經給哥洛佛上好了藥,重新纏上繃帶。
“他來幹什麼?”
莉莉安手上不停,她皺眉看看一臉懵懂的泰爾斯,再望向哥洛佛:
“這又是你的保鏢任務?看顧某個貴族小少爺?包括他嫖娼的時候?”
哥洛佛看了看泰爾斯,表情微妙地點了點頭。
泰爾斯咳嗽一聲。
“幸會,莉莉安小姐?那個,我是第二王子……”
在哥洛佛的驚恐目光和莉莉安的疑惑眼神下,泰爾斯及時加詞,笑眯眯地道:
“……的侍從官。”
“懷亞·卡索。”
泰爾斯假假地笑着,搓着雙手站到角落裡。
哥洛佛鬆出一口氣,低頭喝水。
“哇哦,王子的侍從官,”莉莉安挑起眉毛,無意間散發千種風情:“很厲害的樣子喲。”
“你來這兒玩兒來了?”
泰爾斯擺擺手,把自己塞進角落,儘量顯得人畜無害:
“不不不,我就是……過來看看。”
莉莉安打量起他的身材和臉龐,妙目流盼:
“王子侍從……”
女人一陣媚笑:
“這麼說,懷亞小哥哥,你日常的工作?”
噗!
桌旁的哥洛佛一口水噴了出來。
泰爾斯的面色也僵硬住了。
嘬……
“哈哈,啊哈哈,”泰爾斯扭曲臉頰,盡力解着自己的難堪:
“女士您可真幽默……”
莉莉安眉毛一彎,瞥向哥洛佛:
“所以,胖墩兒是要帶你來這兒的?”
哥洛佛面色一滯。
泰爾斯再度尷尬擺手:
“我?不不不……”
可是莉莉安沒理會他,而是頗有媚態地伸指摩脣,略一思量。
“我想想,不,他這個年紀和身體,珂賽特和奧莉薇婭那樣貪心不足的浪蹄子……”
莉莉安眉目一亮,望向少年的眼神裡多了些東西:
“要不,我親自接單,給你?”
泰爾斯一愣。
砰!
“不!”
哥洛佛還沒來得及擦乾淨嘴邊的水,就下意識拍響桌子:
“不!”
瞥着哥洛佛焦急痛苦憤慨(甚至略帶警告)的眼神,泰爾斯心中咯噔一聲,嘿嘿一笑:
“你誤會了,莉莉安小姐……我,那個,我真的不是來……”
莉莉安醒悟過來,有些尷尬:
“哦,我懂了,你不是來找姑娘解饞的。”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訕訕一笑:
“對,我不是……”
但莉莉安眼珠子一轉,旋復一笑:
“沒關係,我們這也有男技師!”
泰爾斯的笑容一硬。
“無論你喜歡的是肌肉壯漢還是憔悴少年,中年怪叔叔或者耄耋老漢……”
泰爾斯臉色再變,瘋狂擺手:
“不不不,我也不要男人……”
“男人也不喜歡?”
莉莉安一怔,再度上下打量起他。
會所的頭牌小姐看了看門外,最終嘆了一口氣。
“相信我,小少爺,”莉莉安神情古怪地看着泰爾斯:
“茜茜是漂亮,也懂男人的癢處,但他不是盞省油的燈,要是迷上了他,可有你好受的。”
誒?
茜茜?
泰爾斯先是一怔,隨後反應過來。
“我——”
泰爾斯滿面通紅,竭盡全力,努力跳過“嫖娼”這個用詞:
“我真的不是來……來做你們生意的!”
面色古怪了許久的哥洛佛也在一邊低聲提醒:
“莉莉安!”
幾秒後,看着泰爾斯的窘態,萊雅會所的頭牌撲哧一笑。
“我知道,”莉莉安抱起雙臂,上身搖曳出誘人的弧度,卻散發出一股幹練和老到:
“就是想看看,你是真的不懂行,還是僅僅臉皮薄。”
泰爾斯又是一頓,愣愣地望着對方。
“現在看來嘛,”莉莉安再打量了他一眼,嘖聲搖頭:“兩者皆是。”
她掩嘴一笑:
“哈哈,一個雛兒。”
泰爾斯面色一黑。
他很想解釋自己不是,真的不是……
但莉莉安調戲完了他,隨即神情一冷。
“現在,你們,完事兒了就滾蛋吧。”
哥洛佛聞言,一陣猶疑:
“莉莉安,我今天不是故意……”
“對!不是故意的!”莉莉安疾言厲色地打斷他,再度顯出那股說一不二的氣勢:
“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哥洛佛聲音一窒,頓時蔫了下去。
泰爾斯嚥了一口唾沫,下意識地往牆角再縮一點,以避開這場“情人吵架”。
可莉莉安還沒結束,她的眼中現出怒意和痛苦:
“但在我身上的那些燙傷、割傷和鞭痕,那些恥辱和印記,它們還沒消呢!”
正說着話,這柔媚又剽悍的姑娘居然毫不忌諱,一把掀開輕薄的上衣!
將自己的美妙上身,赤裸裸地暴露在兩人面前!
泰爾斯和哥洛佛兩人嚇得齊齊扭頭閉眼。
“你要看看嗎?看啊!”莉莉安的聲音有些變調,她死死盯着閉眼不敢擡頭的哥洛佛,一面哀傷悽苦,一面咄咄逼人:
“你的成就?你給我的東西!”
雖然僅僅是無意間的驚鴻一瞥,但泰爾斯已經足夠看見:儘管形態美妙,可莉莉安的上身,從頸到胸從腰到腹,無不傷痕累累,令人心痛。
這讓他不禁心驚:哥洛佛和他的這位紅顏知己,究竟累積了什麼樣的恩怨,纔會有這樣奇怪的關係?
空氣中傳來穿戴衣物的聲音。
“睜開眼吧,”莉莉安冷冷道:
“老孃穿好了。”
“對不起,對不起,莉莉安,”但哥洛佛沒有睜眼,他痛苦地開口,聲音顫抖:
“我很抱——”
莉莉安打斷了他。
“是啊,對不起?道歉?”
莉莉安的話語裡飽含着恨意和心痛,複雜微妙。
“無論之前還是之後,你也就只會說這個了。”
她穿好衣物,冷笑一聲望向別處,就像心死已久的情人:
“他媽的每,一,次。”
此話一出,哥洛佛頓時面色蒼白。
他狠狠一晃,彷彿經受了重重一擊。
泰爾斯默默地站在角落裡,一句話也不敢開口。
這不是他的戰場。
幾秒後,面對絕情的莉莉安,哥洛佛頹然起身:
“我……明白了。”
他艱難地按住桌面,轉向門口,甚至忽略了泰爾斯:
“我這就走。”
就在此時。
“等一下!”
莉莉安的聲音再度冷冷傳來。
哥洛佛的身軀僵在原地。
“等你的血幹了再走,”莉莉安神色複雜地盯着他身上的繃帶:
“它們會嚇跑客人們的。”
莉莉安的腳步聲響起,向門口而去。
哥洛佛一動不動,連回頭望她也不敢,遑論開口。
“你在看什麼?”
莉莉安注意到旁觀的泰爾斯,目光一厲,作勢要扯開衣襟:
“我的?”
泰爾斯一驚,連忙低頭。
莉莉安看了他一秒,這才撲哧一笑,風情萬種地推門而去。
“哼,。”
關門聲響起。
裝飾曖昧的房間內,泰爾斯和哥洛佛齊齊鬆脫一口氣。
前者完全靠上牆壁,後者搖搖晃晃地坐倒在椅子上。
一者細細沉思,一者頹唐不起。
“哥洛佛?”泰爾斯試探着開口。
“是,懷亞——殿下?”頹然的哥洛佛迴應到一半,才意識到房裡沒有別人,換回尊稱。
話題停在這裡,兩人都沉默了一陣。
似乎莉莉安的影響還沒有消除。
最終,還是泰爾斯嘆了口氣,打破沉默:
“孔穆託怎麼樣了?”
哥洛佛回過神來,恍惚道:
“廷克把他挪去另一間房了,得休息好一陣子——我和卡拉比揚少爺的拳頭都不好接。”
泰爾斯眉頭一皺:
“這麼說,科恩,你認出他來了?”
哥洛佛點點頭,情緒依然在谷底,心不在焉:
“當我們收手的時候。”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泰爾斯終於忍不住開口:“關於剛剛……”
喀嚓一聲,房門再次打開。
泰爾斯和哥洛佛本能地閉嘴,雙雙移開對視的目光。
“啊,這泡尿真長,拉得我爽死了……”
廷克一邊發出舒適的感慨,一邊提着褲帶走進來。
“嘿,我看見莉莉安出去了。”
他看着房裡情緒低落的哥洛佛,自動忽視了縮在角落,還矮了一截的少年泰爾斯。
廷克在哥洛佛身前坐下,嘆了口氣:
“你……你得理解她,胖墩兒。”
聽見這個稱謂,哥洛佛微微一顫。
“我明白,”殭屍慢慢地回過神來,他看向眼前的男人,露出感激和親近之意:“謝謝你,廷克。”
“兄弟。”
廷克眉心一動。
他想說點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廷克猶豫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拍拍哥洛佛的肩,卻在看見對方身上的繃帶後頓住了。
“所以,”廷克神情複雜:“你又被上司抽鞭子了?像上次一樣?”
哥洛佛神色陰翳,搖了搖頭:
“不一樣。”
廷克輕哼一聲:
“會跟上次一樣倒黴嗎?你知道,你被關起來,幾個月都——”
“不。”
哥洛佛搖頭否認,下意識地看向角落:
“我,換了個上司。”
“他……脾氣還行。”
泰爾斯連忙低頭,作出“我不認識你”的態度。
“那就好,”也許是不在語境中,廷克沒注意到這些小互動,而是長聲感慨:“那些日子,莉莉安都快瘋了。”
聽見這個名字,哥洛佛有所觸動,再次一抖。
兩個男人默默對坐。
“我不明白,”幾秒後,似乎找回一些心氣的哥洛佛想起了什麼,憤慨起來:
“外面那個青皮——”
哥洛佛收住嘴,瞥了泰爾斯一眼,換成正式稱謂:
“我是說警戒官。”
廷克毫不在意地晃晃頭:“嗯哼?”
哥洛佛收回懷疑的目光:
“他不是莉莉安的男人?”
“不,”廷克輕笑搖頭:“莉莉安說,他是個好男人,太好了。”
“好到不能做她的男人。”
面對有深意的話,哥洛佛沉默了一陣。
“不是她的男人……那就是說,你們只是在跟青皮合作?”
廷克輕嗤一笑:
“合作?那個傻逼青皮?就他那點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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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泰爾斯翹了翹眉毛,爲科恩的聲譽惋惜了一秒。
“是他以爲我們在跟他合作——讓他覺得有成就感,就會反過來保護我們。”
廷克諷刺地道:
“莉莉安很早就認識他了,不得不說,某些時候那傢伙還挺好用的。”
他瞥了哥洛佛一秒:
“總比指望某位仇家遍地的貴族私生子來保護我們,要強多了吧?”
聽見這話,哥洛佛又是一窒:
“我……”
像是預料到對方的反應,廷克不耐煩地擺擺手:
“行了,我就開個玩笑。”
他呼出一口氣,向着門外努努嘴:
“那個青皮,叫卡什麼揚的傢伙,是幾年前來的,一個愣頭青,就像其他所有初來乍到的小青皮一樣,直腸子,死腦筋,懷抱着公平正義的偉大理想。”
“自‘一夜戰爭’過後,從黑街到地下街,從紅坊街到臨河街,從兄弟會到鐵蝠會,他上躥下跳,一度把下城區和西環區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也算是人見人恨,聽說就連青皮們的老窩裡,都有不少人看他不順眼。”
泰爾斯心思一動,消化着科恩在這些年裡的活動。
“身手過硬,皮實耐操就算了,畢竟我們也不是沒遇到過這樣的青皮,”廷克抱緊雙臂,諷刺一笑:
“但聽說他出身還不一般,甚至在西部前線服過役,幫會裡的大人物們不願意跟他對上,否則就他這水平,還能活蹦亂跳招搖到現在?”
哥洛佛眼神微聚:
“這麼說,他帶來了改變?”
“改變?”廷克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我承認,一開始也許是挺新鮮:哇哦,西城的青皮窩,來了個有身手,有靠山,似乎還有點小良心的青皮。”
說到這裡,廷克不屑地嗤笑。
“但是隨着大家——無論是我們還是黑綢子們——漸漸弄明白怎麼應付這個笨蛋:買通他身邊的人脈,搞清他行事的原則,看到他執法的習慣,看人下菜碟,甚至從兩頭截斷他的熱情:他想抓的人我們就提前藏起來,他抓到的人我們就買通青皮放出來,給他假情報,對他使絆子,送他吃掛落,幾年過去了……”
廷克的情緒越說越低落,嘲諷也越發刻意。
“事實證明,他跟以往的黑心青皮們,也沒啥區別。”
他不屑地嘖聲搖頭:
“頂多蹦噠得歡脫點兒。”
泰爾斯在心底裡暗歎一聲。
他聽出來,這位與哥洛佛和莉莉安都關係匪淺的廷克,似乎是血瓶幫的一員。
如果哥洛佛真如他自己所說,曾是血瓶幫的乞兒,那他們的舊識關係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泰爾斯有些奇怪——爲何這個廷克,在說起科恩時,感情如此複雜?
哥洛佛了沉默了一陣,怒哼一聲:
“我有個朋友說得對:那個青皮,他腦子有問題。”
“你們最好少跟他來往。”
廷克再度發笑。
但出乎意料,這次他居然搖了搖頭。
“不關腦子的事兒。”
廷克輕嘆一聲:
“紅坊街、黑街、地下街、大集市、下水道,乃至星聚廣場和復興宮……永星城的一磚一牆,一草一木,都已經在這兒曬了幾百年的太陽,淋了幾百年的雨雪。”
“啥都沒變。”
“也不會變。”
哥洛佛皺眉看着他。
“就好像有人用看不見的膠水,在整個永星城的所有東西都膠在一起,堅固粘稠,”廷克出神地道:
“任你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它就是一動不動。”
聽見這話,泰爾斯頓時一愣。
“而一個徒有理想和道德的傢伙,莫說他只是個傻乎乎的小青皮,就算他是這世上最聰明的學者,最強大的戰士,最厲害的國王……”
廷克現出落寞和無奈,無所謂地笑了笑:
“哼,也一樣,什麼都改變不了。”
泰爾斯恍惚了一瞬。
徒有理想和道德……
什麼都改變不了。
“就像我們所在的、這個該死的世界,”廷克倚上桌子,整個人的情緒都低落下去:“它從來不會改變。”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