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星城,暮星區。
“殿——懷亞,請等等!”
哥洛佛避開一輛迎面駛來的拉貨騾車,急匆匆地趕上前方腳步不停的泰爾斯。
“請原諒,但您想好要做什麼了嗎?”
科恩緊緊跟在他身後,興許是知曉了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此刻的警戒官心情大好:
“放心,那可是泰——懷亞啊,就像在埃克斯特一樣,他自有主意,我們只需要乖乖照做——”
“我沒想好。”泰爾斯突然發聲。
科恩頓時一噎。
泰爾斯頭也不回,只顧往前:
“順便一句,在埃克斯特的時候,我也沒想好。”
科恩眨了眨眼,懵懂地看着王子的背影。
哥洛佛嘆了口氣。
“殿下,恕我直言,”他趕上少年的腳步:
“無論要做什麼,我們不妨按馬略斯勳爵的建議,先去通知姬妮女士……”
馬略斯。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步伐一頓。
哥洛佛和科恩生生止步,好歹沒撞到少年的背上。
他們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街角的十字路口,面對的是縱貫王國南北,人來人往的復興大道。
右轉是回閔迪思廳的路,至於左轉……
“殭屍,”泰爾斯出聲道:
“孔穆託之前說,馬略斯在進宮前就安排好,找理由把你送出閔迪思廳,來宮外接我?”
科恩懵懂擡頭:
“馬略斯——哦,上次在閔迪思廳見過的那個大兄弟?”
哥洛佛沒有理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勳爵說,宴會上的事情非同小可,你們進宮之後,一切意外皆有可能。”
“他必須要考量最壞的情況,爲您留下可用的人手,以免您孤立無援心餘力絀,我們則羣龍無首茫然失措。”
泰爾斯先是一怔,繼而一笑。
“那傢伙,雖然天天跟我對着幹,但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是吧?”
哥洛佛謹慎點頭。
“在當上守望人之前,勳爵是指揮翼的傳令官,艾德里安衛隊長的命令由他負責送達各翼,很多時候,他說出來的話,就是衛隊長的意思。”
泰爾斯輕哼一聲。
“是啊,那傢伙看上去……什麼都知道一點,又什麼都掩飾一點。”
不愧是守望人。
泰爾斯在心底裡暗歎一聲。
“殭屍,你在王室衛隊裡多久了?”
哥洛佛一愣,但本能地回覆道:
“我資歷尚淺,殿下,還不到六年。”
帶着複雜的心情,泰爾斯的目光穿越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在他們的身影間隙裡投向大道盡頭。
夕陽下,那座巍峨沉重的暗色金字塔默默矗立,猶如一道從天而降的巨鎖,牢牢壓住永星城乃至整個星辰王國的心臟。
“那馬略斯呢?”
哥洛佛神情一肅:
“馬略斯勳爵是凱瑟爾陛下加冕後,王室衛隊重組的第一批衛士。十多年來衛隊新舊交替來去無數,而勳爵一直都在。”
泰爾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麼說,十八年。”
“所以,他已經圍繞着復興宮,在王座之側服役十八年了,才能如此熟練,如此淡然,如此平靜,如此——深謀遠慮。”
兜帽之下,泰爾斯幽幽注視着那座漆黑深沉的古老宮殿:
“無論是在進城時阻止我拋頭露面,抑或是王室宴會上的處置應對,還是在大難臨頭前做好安排。”
“好像這就是他的行動本能,他的生活常態——他看透了,適應了,習慣了,見招拆招,逆來順受。”
就像習慣了一個舞臺,一場戲劇的資深演員,無數次重複相近的臺詞。
狀況外的科恩百無聊賴地望着大道盡頭的復興宮,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呵欠:
“那啥,都傍晚了……”
泰爾斯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你知道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什麼嗎?”
哥洛佛皺起眉頭。
泰爾斯沉下思緒:
“線。”
哥洛佛和科恩雙雙愕然:
“線?”
泰爾斯點點頭:
“是的,就像木偶戲裡,偶像身上的扯線,有着兩端線頭。”
“一頭在那邊,一頭在這邊。”
“牽扯我,以及馬略斯,甚至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泰爾斯出神凝望着視線遠處,那座厚重的大金字塔。
小的時候,那座宮殿就像浮空天邊的層雲,雖不可觸碰,卻總讓人擡頭仰望,注目凝視。
現在,當自己真正能夠觸碰它的時刻……
泰爾斯緩緩伸出左手,彎曲虎口,將視線遠方的復興宮緩緩籠在手指間。
那一刻,它顯得玲瓏精緻,盡在掌握。
然而無論如何收束手指,泰爾斯能感受到的,依舊只是刮過掌心的瑟瑟秋風,去不留痕,唯剩寒意。
“就像在龍霄城,以及在刃牙營地和白骨之牢一樣,”少年皺起眉頭:
“在發生的一切事情裡,總有着冥冥的一根扯線,牽動所有,最終匯聚成洪流,滾滾向前。”
科恩聽得雲裡霧裡,迷迷糊糊,總算抓住一個他聽得懂的名詞:
“什麼?你去過白骨之牢?那個只進不出的地方?”
循着泰爾斯的動作,哥洛佛望向視線遠端的復興宮,警覺起來:
“扯線——您是說,無論是宴會上的意外,還是今天的風波里,您都在別人的扯線裡,被人利用和操控了?”
科恩看了殭屍一眼,同樣警覺起來:
“什麼宴會?什麼意外?什麼風波?”
泰爾斯輕輕搖頭:
“不。”
“按照過去的經驗,每一次,只要我明白那根線在哪裡,看透它,抓住它,劈開它,就能看到迷宮的出口——哪怕出口後是又一個迷宮。”
可是泰爾斯的表情更深沉了。
“然而這次,”少年凝重地道:
“這次更特殊一些。”
他望着停在指間的小小復興宮,只覺得它越來越虛幻、遙遠。
哥洛佛認真地聆聽着,並不發言。
下一秒,金黃色的夕陽穿過泰爾斯的指縫,照亮他掌心因爲多次切割,已經難以消除的傷疤。
念及此處,手掌傳來隱痛,代替了虛無縹緲的寒意。
“沒有那麼明晰,也沒有那麼具體,更沒那麼直接——另一端的線頭,甚至不是某個人。”
“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一切也許只是我的錯覺,根本沒有什麼線。”
泰爾斯放下手掌,呼出一口氣。
“但其實不然。”
“線依然存在,只是因爲它過多過雜,過厚過密,絞作一團,以至於我無從下手,甚至難以察覺。”
科恩聽得無比痛苦,但他看見哥洛佛也同樣迷惑不解,頓時安心許多。
“因爲很久以前,我要解決的只是一根單線,”泰爾斯目光灼灼:“第二王子的繼承權,努恩王的怒火,倫巴的野心,女大公的統治……”
“簡單,便捷,乾淨利落。”
傍晚已至,復興大道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放工的,下市的,輪班的,閒逛的,趕路的,人流涌動車馬不休,遠方的復興宮被遮擋得一明一暗,時隱時現。
但泰爾斯死死盯着它的輪廓,視線不曾因這座宮殿的偶爾隱沒,而變向失焦。
“但現在……”
“刃牙營地的歸屬,西荒的抗爭,閔迪思廳的潛流,復興宮的陰影,王國秘科的行動,璨星七侍的立場,星湖衛隊的意義,”每說完一個名詞,泰爾斯的神情就凝重一分:
“自我歸國,踏入星辰國境開始,一直牽扯、制約、壓迫我的就不僅僅一件事,一隻手,一個人。”
“我需要解開的,遠遠不止一根線。”
西荒的混亂,衛隊的馬略斯,王座上的目光,鳶尾花的敵意,王室宴會上的意外,埃克斯特的戰事,御前會議的議程,秘科裡的遭遇……
無數人影晃過泰爾斯眼前,就像無數畫面閃過他的大腦:
“甚至我每解開一根,都會把我自己陷進更多、更深、更亂、更復雜的線團裡——王國,分封,歷史,權力,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他深吸一口氣。
“不知何時開始,我要面對的,已經不再是線。”
“而是無數根線糾合而成的——整個羅網。”
話音落下,泰爾斯突然覺得,遠處的復興宮從虛幻的剪影裡開始變化,彷彿從畫中走出,棱角分明如有實質。
哥洛佛努力理解着王子的話。
科恩聽得昏昏欲睡,乾脆直接神遊天外。
“所以它縹緲玄妙,空泛無着,雲裡霧裡不見其形。”
“卻也更厚重壓抑,令人窒息。”
“最糟的是,它牢牢扣緊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一思一緒。”
泰爾斯盯着眼前的復興宮,只覺那種厚重的實質感越發明顯清晰,似有鋒刃,令人倍感不適。
“在它的陰影籠罩之下,我不再是我所知的那個我,不再是那個在北方絕地求生的泰爾斯·璨星。”
“我舉手投足,都被它牢牢絞住,不再能自由自在,毫無掛礙地作出選擇。”
泰爾斯摸上自己的心口。
“可待我拔劍四顧,卻茫然混亂,不曉該斬向何方。”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眼神卻越發堅定。
“羅網——恕我駑鈍,殿下,”哥洛佛搖了搖頭:
“我有些沒聽懂。”
“哈,你沒聽懂?”科恩回過神來,頓時樂不可支:
“我就——”
泰爾斯斜過一個眼神:
“你懂?”
科恩捱了這一瞥,語氣頓時尷尬起來:
“我,那個,誒……”
“很好,”泰爾斯眉毛一挑:
“我就知道你懂。”
科恩的表情僵在臉上。
“可惜啊,”泰爾斯嘆息道:
“別人都不懂。”
哥洛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徹底不懂了。
“沒關係,我們懂,就足夠了。”泰爾斯拍拍科恩的肩膀,表情欣慰。
作爲迴應,科恩只能擠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幾秒後,泰爾斯噗嗤一聲,開懷大笑。
“不開玩笑了——其實每個人都體會過那種感覺,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沒有意識到。”
泰爾斯的語氣嚴肅起來。
“比如你,殭屍,你現在家世清貴身侍王座,可過去歷經坎坷滿身泥濘,二者彼此糾纏,你每每試圖向其中一者伸手,另一者就浪潮倒卷,令你窒息。”
哥洛佛面色微變,
“也像你,科恩,你單人只劍縱橫戰場,披荊斬棘排除萬難,可是一路到頭才發現,你要面對的遠遠不止違法犯罪和秩序安寧,而是下城區的所有一切。”
科恩一怔,沉思不言。
“跟我一樣,你們面對的,都是一整個羅網。”
泰爾斯長嘆一聲,重新轉身,面向彷彿無邊無際的復興大道,面向隱沒在無數人潮中的復興宮。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
“那,”哥洛佛的聲音艱澀凝滯,彷彿遇到了什麼艱難險阻,“我們要怎麼做?”
泰爾斯的瞳孔慢慢縮小,其中倒映出的景象,卻將復興宮死死套牢。
“根據那位黑街兄弟會首領的說法……”
“首先,”泰爾斯回想起龍血一夜的瘋狂,不知不覺勾起嘴角:
“我們得換個腦子。”
哥洛佛面色不變,眼神一動。
科恩迷惑道:
“腦子——怎麼換?”
泰爾斯低下頭,重新看向自己手心裡的傷疤。
“我們所面對的羅網,它永遠無法被斬斷、掙脫,遑論解開。”
泰爾斯說着話,向着復興宮緩緩伸手,五指伸張,覆蓋這座古老宮殿的每一個棱角。
“但也正因如此,”王子輕聲開口,似有若無,“你,我,他,他們——所有人都身在其中。”
少年語氣冷峻,眼神淡漠,哥洛佛只覺背後微寒。
“久受其制。”
泰爾斯狠攥拳頭,將復興宮徹底捏在掌中。
“無力遁逃。”
下一刻,泰爾斯果斷舉步跨出街角,走上覆興大道。
哥洛佛和科恩對視一眼,各有不解,但泰爾斯已然遠去,他們只得雙雙追上。
就在此時。
“殿……懷亞!”
三人齊齊扭頭,只見道路對面,另一個穿着斗篷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趕上來。
對方來到近前,泰爾斯看清了他的面貌,驚訝道:
“孔穆託,你醒了?”
只見吉安盧卡·孔穆託——在萊雅會所被科恩和哥洛佛合力放倒的王室衛隊二等護衛官——一邊氣喘吁吁,一邊激動顫抖,一副絕處逢生的樣子:
“嚇死我了,我一醒過來,你們都不見了,眼前只有一個正扒拉着褲子的男人……”
科恩皺眉看向哥洛佛,後者面無表情。
孔穆託淚眼汪汪:
“我回了閔迪思廳,你們不在,我去了復興宮,衛兵也說你們沒來,我只能跑去東城區喊人……”
孔穆託突然看到了科恩的身影,頓時咬牙切齒:
“嘿,你是那個混蛋……”
科恩一驚,連忙拉低兜帽:
“咳咳,洛比克,在下是洛比克·迪拉……”
“洛比克·迪拉……”
孔穆託唸叨着這個名字,突然臉色大變。
“好大的膽子!”
他一把揪住科恩的衣領:
“你怎麼敢冒充西城警戒廳的洛比克廳長!”
被揭穿身份而不知所措的科恩被扯得低頭前傾:
“我告訴你,我可是內城警戒官,對警戒廳的內部人事可是清清楚楚……”
泰爾斯聽得頭疼,咳嗽一聲:
“卡拉比揚。”
“這傢伙是沃拉領和雙塔長劍的繼承人,科恩·卡拉比揚,現在在王都當警戒官。”
孔穆託一愣,花了幾秒的時間思考這個名字的意義。
“噢噢喔,原來是卡拉比揚少爺!”
護衛官瞬間變得熱情如火,笑靨如花。
他揪着科恩衣領的手臂順勢一鬆,十分自然地過渡到爲對方整理衣物的動作:
“真巧,那個,我也曾經是警戒官,咱倆是同行呢,哎呀誤會誤會,早知道您是暗中探訪的話……”
科恩愣愣地看着他,反應不過來。
然而下一秒,另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就從遠處傳來:
“殿下!”
幾人齊齊一驚:另一個穿着便服的男人,姿態僵硬,一瘸一拐地向他們蠕動而來,行人紛紛側目。
哥洛佛看清了對方的面孔,痛苦捂額。
“D.D?”
泰爾斯眉頭一皺:
“你不是在養傷嗎?”
泰爾斯身邊的一等護衛官,丹尼·多伊爾滿眼晶瑩地撲到少年眼前:
“是的殿下!但是我,孔穆託來我家找我了,我聽說了閔迪思廳的事兒——”
“噤聲!”
哥洛佛毫不客氣地將D.D拽起來,把他拉到街角,同時警惕地注意左右,低聲道:
“懷亞。殿下現在的化名叫懷亞。”
D.D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噢噢喔,好的,懷亞!孔穆託說得不清不楚,說什麼你們去找女人,結果找到了個不男不女的,接着來了個又壯又硬的男人,然後他就痛昏了,你們也不見了——”
“喲,D.D!好久不見!”科恩興高采烈出現在多伊爾身邊,一巴掌拍上他的背部!
“嗷!”多伊爾慘叫一聲,整個人撲進哥洛佛的懷裡。
“咦,你咋了?”科恩疑惑地伸着手,一臉不解:
“爲啥走起路來活像個鴨子,還一拍就炸?”
D.D忍着後背的劇痛,趴在哥洛佛身上,回頭看了一眼。
“搞什麼?”
多伊爾扭曲臉龐,拇指憤然地指指科恩,低聲問哥洛佛:
“爲啥是這傢伙?”
哥洛佛不動聲色地把他從自己的身上扒下去。
“你知道,殿——懷亞身邊的傻子請假了,我們找不到另外的傻子,只好讓他來替補。”
多伊爾弱弱地呻吟着,隨即疑惑起來:
“噢,傻子的替補……等等,請假的那個傻子是誰?”
哥洛佛抿緊嘴脣。
“嘿!你們倆!”
科恩在一旁憤憤不平地揮手:
“別在我背後說壞話——我能聽得你們的話!我,聽!得!到!你們聽見了嗎?我聽得到!你們聽見了嗎?”
哥洛佛向着D.D聳了聳肩。
D.D皺眉看着科恩,又看看恢復冷酷的哥洛佛,卻最終低頭嘆息。
“好吧,傻子就傻子吧,興許我真的是呢,”多伊爾無奈地捶捶科恩的肩膀: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替我的班,隨侍殿下。”
這下倒輪到科恩一驚:
“誒?你今天怎麼了?跟往常不太一樣?怎麼不還嘴?”
“沒事,就是,我現在做一件事前,”多伊爾緊了緊背後的衣物,齜牙咧嘴地苦笑道:
“都得先掂量掂量天平。”
這話一出,哥洛佛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臥槽,”科恩驚訝地看着多伊爾:
“花花公子哥兒……你長大了!”
多伊爾還給他一個憂鬱的微笑。
於是科恩心懷快慰,毫不留力重重一掌,再度拍上D.D的後背。
聽着多伊爾的慘叫,看着他們的重逢,泰爾斯彎起嘴角,突然覺得今天也不是那麼糟糕。
但就在那一刻,他的內心涌起一股若有若無的異樣。
嗯?
泰爾斯下意識地回頭,望向身後的人羣。
就在他轉頭的剎那,大街上的人羣突然騷動起來。
“後面好吵啊。”
“發生什麼了?”
“出車禍了嗎?”
星湖衛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陣騷動,齊齊回頭。
但這股騷動很快變調,人羣的私語蔓延出恐慌。
“快,躲開!”
“誰家的馬驚了!”
“怎麼突然發瘋了?”
“誰拉住它啊!”
泰爾斯臉色一變:那股異樣感越來越重。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黑影出現在街市上,衝出人羣!
離他們越來越近。
哥洛佛、科恩、D.D和孔穆託同樣看到了這一幕,齊齊變色。
“它衝這兒來了!”
“快跑!”
慌亂的私語變成了恐懼的尖叫,大街上的人們紛紛躲避黑影,四散而逃!
黑影動靜之大,激起勁風無數。
它向着泰爾斯一行人籠罩而來,速度壓迫感十足,轉瞬即至!
“小心——”
泰爾斯還沒反應過來,哥洛佛就飛撲而來,把他牢牢壓倒在地上。
“搞什——”D.D詫異的話還沒說完,也被科恩和孔穆託雙雙撲倒。
泰爾斯只感覺到巨大的黑影掠過他的頭頂,帶動勁風如刃,颳得他們的斗篷抖動不休!
而那種異樣感也達到了頂峰。
咯噔,咯噔……
黑影在他們後方落地,化出有節奏的踏地聲,漸行漸遠。
“殿下,您沒事吧?”哥洛佛狼狽地爬起身:
“該死的畜生!”
再度受到王室衛隊VIP服務的泰爾斯痛苦地呸出嘴裡的塵土,只來得及從殭屍的懷裡探出腦袋。
多伊爾推開身上的兩條大漢,在鞭傷和摔傷雙重疼痛下齜牙咧嘴:
“哪裡來的畜生,敢衝撞王室——臥槽它又回來了!”
咯噔咯噔咯噔——
急促的馬蹄聲再次響起,所有人又是一驚:
遠處的巨大黑影一個急轉,再次回頭,向他們衝來!
“這究竟是哪個白癡的馬,鬧市驅馳,看我不削他——”科恩惱怒地擼起袖子。
“不,普通的驚馬不會這麼執着,它可能被下了藥,專衝着殿下來的!”孔穆託警惕地分析道。
“哎呦你們別快說話了,誰來拉我一把……”這是疼得直哼哼的D.D。
哥洛佛被激起了狠性,一躍而起,咬牙拔劍:
“宰了它!”
“等一等。”但泰爾斯突然伸手,死死按住他的寶劍,站起身來。
只見少年深吸一口氣,奔出幾步,向着衝來的黑影張開雙臂!
哥洛佛下意識地伸手攔阻王子,卻撈了個空。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而黑影帶着風馳電掣的速度,席捲塵土,衝向泰爾斯!
“不不不不——”D.D看得肝膽俱裂。
下一秒,黑影的雙蹄連續蹬地,大幅減速,激起塵土無數!
在目瞪口呆的衆人眼前,黑影從狂奔迅馳變成快步疾走,再變成尋常踏步,最終,它踏着優雅的小碎步,來到泰爾斯面前,乖巧地低下頭。
“漂亮,沒撞到什麼,跨越障礙的姿勢純熟多了,”泰爾斯笑着伸出手,撫摸上這匹黑馬:
“好女孩。”
黑馬雙目明亮,打了個快樂的響鼻。
它向前探頭,把泰爾斯狠狠夾在下巴和脖頸之間,來回磨蹭。
“是的,我知道,我也想你了,”泰爾斯被它親暱的“摟抱”整得有些無奈,但心底的驚顫感卻化作安穩,他輕輕梳理着對方的鬃毛,柔聲道:
“珍妮。”
星湖衛士們——以及科恩——都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
“這是,D.D你讀書多,告訴我,這是什麼場面?”科恩呆呆地捅了捅多伊爾。
“額,讓我——別碰我的背——讓我想想,”多伊爾看着泰爾斯沉浸在喜悅中,無暇顧及他們的場面,皺起眉頭思索了一會兒:
“喜結新歡?”
孔穆託察言觀色,他揮舞着雙手,驅散在一片狼藉之後好奇圍觀的人羣:
“散了散了,都散了,警戒官在此!有啥好看的,沒見過官二代飆車——飆馬啊?”
他的嚴厲起到了些許效果,人羣緩緩散去,但是不及哥洛佛的手段見效快——殭屍冷着臉走上前來,不由分說摘走D.D腰間的錢袋,扯開口子,向着遠方揮灑出漫天的錢幣和兌票。
在D.D的不忿抗議和人羣的熱鬧鬨搶中,哥洛佛等人護送着泰爾斯和他的新坐騎離開“案發現場”。
但沒走多遠,哥洛佛就警惕地轉身:幾個身影不顧滿地的錢幣,逆勢穿過人羣,氣喘吁吁地狂奔而來。
“大叔,前面,就在前面!”
“你悠着點小子,套馬索放哪兒了?”
“那玩意兒沒用!記得嗎,上次啞巴套中了,被它跑起來放了一下午的風箏……”
“哼。”
“要拿上好的馬糧誘惑它!”
“或者穿上殿下的衣服……”
“該死的這都第幾次了,欺軟怕硬——那個死人臉在的時候,它就從來不敢這麼狂……”
“誰都別攔我,這次我一定把這瘋馬剁了喂啞巴——”
“哼。”
星湖衛隊們警覺地站好陣型,阻擋來人的路途。
七嘴八舌的交談聲戛然而止,來人們齊齊停步,警惕地看着星湖衛隊。
哥洛佛皺起眉頭:
來者有四人,雖然風塵僕僕,可俱是全副武裝,其中年長者佩劍背盾,年輕者背縛槍矛,還有一人居然戴着奇怪的面具,覆蓋了從下巴到下半張臉的部位。
而他們的領頭者是個腰懸長劍,面目英武的青年,他怔怔地望着那匹正與泰爾斯親暱的黑馬。
但他們的站位——哥洛佛越發警惕——極其專業,左右散開,守住彼此的死角。
不是黑幫混混,而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老手。
“啊!啊!啊!”
科恩突然驚叫起來,他面露喜色,衝到兩隊人馬之間。
陌生的來人們看到科恩,表情同樣一變,有人驚喜,有人嫌棄,有人驚喜之後再嫌棄。
“那個,認識的,認識的!”
科恩嘴脣開合,手舞足蹈,向着領頭的青年張開雙臂: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
但青年只是怔怔地掠過科恩身側,無視他的擁抱。
科恩摟了個空,只能尷尬地舉着雙臂。
直到他看到下一個人的時候。
只見眼前,戴着銀色面具的怪人冷哼一聲,憤恨地望着警戒官。
“我的……”
科恩的笑容變得無比難看,雙臂一軟,聲音也隨之一顫:
“——朋友?”
另一邊,面目英武的青年呼吸加速,胸膛起伏,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泰爾斯,滿臉不可置信。
“殿……殿下?”
同樣,一手牽着珍妮的泰爾斯回望着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懷亞。”
英武青年——許久未見的懷亞猛吸一口氣,從難以置信到欣喜若狂,他三兩步趕上去:
“殿下,是你,真的是您!”
但哥洛佛冷冷地舉臂,攔在懷亞和泰爾斯之間。
懷亞清醒過來,一個急剎車站定在泰爾斯面前。
他看了哥洛佛一眼,強迫自己回想起曾經的星辰禮節,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因多日趕路而凌亂隨意的形容,恭謹而古板地鞠躬。
泰爾斯張了張嘴,卻只能蹦出幾個單詞:
“是,是我。”
懷亞使勁眨了眨眼,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驚喜回頭:
“我剛剛還在和啞巴說……”
戴着面具的怪人嘶啞地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懷亞也不理他,只是激動地打量泰爾斯,語無倫次:
“您不知道,當您在龍霄城被劫走的時候……傑納德大叔說這都是你的計劃,但是我不敢相信……”
背劍負盾的年長者露出淡淡的微笑。
“隕星者把我們每個人都從頭到尾查了一遍……直到他滿身是傷地回到龍霄城……”
懷亞激動得語無倫次。
“直到您回到王國的消息傳來,我們——”
但泰爾斯笑了,笑得很欣慰。
下一秒,他跨過哥洛佛,也跨過王子與侍從官之間的距離,暢快地伸出雙臂,在侍從官驚訝的眼神下,結結實實地把懷亞抱了個滿懷。
衆人的面色齊齊一變。
“謝謝你,懷亞。”
泰爾斯把下巴壓在懷亞的肩膀上,努力遏制住聲音的顫抖:
“謝謝你們回來了。”
懷亞也被嚇呆了,他看着王子不合體統的真誠舉動,雙手無處安放:
“殿,殿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突然感覺到,他所身處的這個羅網不再那麼厚重深沉:
“你不知道,不知道這對我意味着什麼。”
懷亞猶豫了幾秒,但他最終還是笑了,自然地反抱住少年,輕拍他的背部。
“我知道的,殿下,我知道的——就像以前一樣。”
是啊。
泰爾斯閉上眼睛。
像以前一樣。
“臥槽,這場面我是真沒見過,”這下輪到D.D目瞪口呆,他死死盯着被王子摟住的新來青年:
“什麼情況?”
科恩嘆了口氣,想起軍旅生涯的他唏噓道:
“舊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