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痛苦地揉捏着自己的額側。
他只覺得,自己本來清楚明晰的北地之行,霎時間又被捲入一團難理的亂麻中。
尷尬的是,將他帶到這個地步的,恰恰是星辰的“自己人”。
他實在是不知該作何反應。
對着秘科大喊“你們真差勁”嗎?
“一如前述,”拉斐爾的聲音穩穩傳來:“我們預定好的人選,成功啓動了血之災禍,它也按照計劃去找到了拉蒙。”
泰爾斯皺起眉頭。
預定好的人選。
黑劍知道他自己也當了一回棋子嗎?
“但血之災禍的行爲很奇怪:它不顧後果地釋放了自己的力量。我們預先評估過它與那個人的實力對比——它根本不必如此。”
“這就奇怪了,”拉斐爾手上的噁心黑洞裡,傳來莫拉特嘶啞的聲音,他聽上去似乎有些意動:“那個殺人狂魔向來都很精明……究竟是什麼東西讓它不惜以身犯險呢?”
聽着這句話,小滑頭好奇地看了泰爾斯一眼,卻被後者皺着眉頭瞪了回去。
該死。
泰爾斯發誓,他已經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動作和表情,纔不至於在衆人面前露陷。
我。
他在心底暗暗道:吉薩·崔爾曼之所以失態的原因……
是我。
還有艾希達。
真糟糕……
泰爾斯感受着越跳越快的心臟,一言不發地維持着僵硬的表情。
“也許那個人的實力已經超乎我們的預計,足以與災禍正面匹敵,”拉斐爾低聲道:“你知道,他成長得很快。”
泰爾斯心下一沉:他的眼前浮現出那個單手持劍的冷酷身影。
最終,在幾秒鐘的沉默後,黑先知開口了。
“這件事情暫且押後,”黑先知操着慢條斯理卻若有所思的語調,淡淡地道:“我有預感,真相不止如此,而且一定很有趣——血之災禍,嘿嘿。
聽到這裡,泰爾斯在竭力僞裝之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們的語氣,就真的好像……
好像魔能師是隨意揉捏的棋子一樣。
泰爾斯的腦海裡浮現出紅坊街的那一夜,艾希達坐在棋牌室裡靜靜移動棋子的情景。
氣之魔能師,還有血之魔能師……
時而瘋狂時而睿智的他們,擁有幾乎橫絕一時的強大力量。
盾區裡的無數生命,就這樣……泰爾斯想起吉薩的血肉怪物和艾希達那些怪異的氣流。
居然真的有人會把他們當作——棋子?
而且——泰爾斯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看了自己的手心一眼。
那裡是他自己用匕首割出的傷口,已經收口,正在結疤。
“什麼意思?”科恩摸着腦袋,迷惑地眨眼:“爲什麼魔能師釋放力量就是以身犯險?”
“別問,”拉斐爾把表情藏進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毫不在意地道:“怎麼處理災禍,這是秘科的事情。”
“哦,得了吧,”科恩眉頭一皺,不爽地道:“過去幾百年,我們家族也有人在秘科掛過職,那時候的秘科可……”
“卡拉比揚少爺!”拉斐爾突然出聲,打斷了警戒官。
“正因如此,正因你的家族與秘科的淵源,”拉斐爾深深地看了科恩一眼,黑暗中的紅眸閃動,把警戒官的下半句話逼了回去:“你才更應該跟秘科保持距離。”
“這是忠告。”
他手上的黑洞一陣微顫。
科恩一愣,頓時語塞。
米蘭達若有所思地看着拉斐爾。
“然後呢?”生怕他們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太久,泰爾斯連忙出聲打斷:“這個意外的後果是?”
門邊把風的懷亞在門縫上瞥了一眼,轉頭對着羅爾夫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在災禍的瘋狂之下,不僅盾區被毀,前往阻止它的白刃衛隊還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以至於努恩王將龍霄城的可用軍隊淨空得太徹底,連身邊的防衛都不足。”
“努恩王死得太快,黑沙領贏得太輕鬆,”秘科的年輕人接續剛剛的話:“到現在,整個龍霄城亂成一團,我們對局勢的掌握失控了。”
“難道這不正是你們的計劃嗎?”剛剛吃了悶虧的科恩一臉嫌惡地道,“癱瘓掉努恩七世身邊的防衛機制。”
“這確實是我們勾引災禍的目的,”拉斐爾平靜地道:“但過程不該是這樣的。”
米蘭達一挑眉毛:“過程?”
拉斐爾點點頭:“原本的計劃裡,從發動到結束,龍霄城與黑沙領兩方的力量都應該維持在均勢,努恩王和查曼·倫巴理應平衡地站在天平的兩端。”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什麼意思?”王子擡起頭,疑惑爬上心頭:“你們的初衷,不就是幫助倫巴殺死努恩王嗎?”
拉斐爾深深地看了泰爾斯一眼,表情肅然。
他手臂上的那個黑洞微微蠕動,周圍的利齒像是有生命般,交相摩擦了兩下。
米蘭達不由得皺起眉頭。
“當然不是——不全是,”拉斐爾嚴肅地道:“如剛剛所言,‘龍血’的目標,不是復仇,不是殺戮,而是混亂——是埃克斯特的自顧不暇。”
“秘科跟倫巴合作,可不是要幫助他;秘科是計劃了刺殺努恩王,卻不一定要他死。”
那個瞬間,似乎有一束火花,在泰爾斯的腦裡閃過。
“但是努恩過早地倒下了,”他喃喃道,腦子裡一遍遍地回放努恩王人頭落地的景象:“所以,黑沙領贏得太輕鬆了,是麼。”
他想通了。
拉斐爾眼神凝重地看着泰爾斯,幾秒之後緩緩點點頭。
“你們的意思是,”在其他人都一臉疑慮的時候,米蘭達眼神一動,心思敏銳的她下意識地問道:“倫巴和努恩不該這麼早就決出勝負?”
“該死,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通用語,”科恩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右肩:“你剛剛說意外出現在了災禍和倫巴身上?那原本沒有意外的那個計劃,是怎麼樣的?”
拉斐爾注視着自己昔日的同期,腦裡不禁想起科恩在塔裡怒吼揮劍的形象。
看來,這傢伙也進步了呢。
不知道是西部前線還是警戒廳的功勞,抑或二者兼有。
拉斐爾嘆出一口氣,出聲道:
“如果埃克斯特是一個兇狠的狼羣,那我們昨夜要做的,就是讓其中一頭狼去挑戰狼王,並讓狼羣裡的其他同類清楚明白地看見兩者廝殺至死的過程。”
“爲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要讓兩頭狼的廝殺夠狠、夠久、也夠勢均力敵,而非製造一頭新的狼王。”
黑洞那一頭的莫拉特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等待着自己的學生。
拉斐爾瞳孔畏縮,就在此時,泰爾斯也擡起頭來,看着秘科來人的眼睛。
“按照我們的計劃,努恩和倫巴的決鬥裡,一旦雙方的天平向着其中一側傾斜,我們就適當地扶植另一方,”拉斐爾對第二王子輕輕點頭:“確保這場廝殺不會太快結束。”
“例如一旦倫巴的陰謀被提前發現,我們就要爲他的下一步行動提供方便和情報,反之亦然,努恩王若是在這場政變裡落入下風,我們就要通過特殊手段幫助他——隨機應變,直到殺紅眼的雙方分出勝負。”
科恩嘆了一口氣,頭疼地道:“說了這麼多……沃爾頓和倫巴,龍槍和鐵拳,你們究竟要誰贏?”
拉斐爾看向警戒官,眼神凌厲,表情肅穆,倒是讓科恩嚇了一跳。
“誰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二者的死鬥裡,作爲第三者的秘科,握着並不起眼卻能影響天平平衡的小型砝碼,直到雙方流盡最後一滴血,最終達成我們想要的結果,”拉斐爾認真地道:“秘科將視鬥爭的情況,決定誰是這場死斗的倖存者,決定誰的勝利比較符合星辰的利益。”
“決定?”泰爾斯臉色一動:“由誰來決定?”
拉斐爾向着他轉過頭,一雙紅眸裡眼神堅定: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