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區,地下街,落日酒吧。
“前天你真應該去看看,那叫一個人山人海……特別是第二王子出現的時候,那種呼聲,我都忍不住跟着來倆聲——嘿,小子!看着點路!”
一個抱着滿滿一袋土豆的十歲男孩,苦着臉從胖大凶惡的艾德蒙身邊擠了過去。
艾德蒙哼了一聲,回過頭繼續擺弄着盤子上的食物:“嘿嘿,你不知道吧,新王子叫泰爾斯,跟之前常常來蹭東西的那個黑髮小壞蛋,一模一樣的名字……小子,你回什麼頭,王子殿下關你什麼事?繼續去幹活!”
“聽說那個花心的凱瑟爾要拿他的命,去向埃克斯特求和——今天市場上到處都是談論這事兒的人們,大家都在義憤填膺,說星辰的領主們都是窩囊廢,保護不了國家,王室爲星辰犧牲得太多了……我呸,就那個淨出瘋子的璨星王室,你是不知道啊,十二年前的時候,我在宮門前……”
艾德蒙的前方,一個穿着緊身長褲和無袖外套的年輕女孩,百無聊賴地撥弄着自己的棕色短髮,趴在前臺與後廚之間的送餐窗口,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
只見這個利落颯爽的棕發女孩,抽搐着臉蛋,咬牙切齒道:
“我說,在你把它撥成碎片之前——到底要不要把那盤牛排給我!”
艾德蒙擡起頭來,一臉怒容。
他不忿地看着落日酒吧的女酒保——婭拉·薩里頓,把手上的牛排狠狠地推過去。
婭拉轉過身,把牛排遞給前臺外那個臉帶傷疤的膽怯小女孩。
背後的艾德蒙哼了一聲:“什麼態度嘛!舅舅只是想跟你聊個小天……開導開導你,好讓你忘記那個金毛的青皮負心漢……”
婭拉狠狠地翻了個白眼,精緻的臉蛋拉長得跟筆管麪一樣,轉過頭,惡聲惡氣地回答道:
“死胖子!你要再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說嘴——我就把你的夢中情人給……”
“誒誒誒!”胖胖的廚子艾德蒙頓時臉色大變,擡起胖乎乎的手,在送餐窗口上拍了兩下:
“一言不合你就要翻臉?我不過就是關心一下可愛侄女的戀愛進程,你知道啊,兩個人最重要的是有共同語言,要是一個黑幫酒保跟一個警戒官混在一起……”
忍無可忍的婭拉狠狠一拳捶在吧檯上!
“所有人都聽好了!”
婭拉粗聲粗氣地大聲道,把所有酒客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我四十一歲還單身至今的舅舅,落日酒吧的廚子,艾德蒙·斯科爾奇,此生最愛的女人就是……”
那一瞬間,艾德蒙跟寵物貓炸毛一樣,猛地吸進一口氣!
在婭拉把那個名字爆出來之前,胖廚子用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怒吼道:
“停——!”
婭拉閉上了嘴,一臉鄙夷地看着他。
她不屑地道:“單身狗,膽小鬼,單相思。”
艾德蒙灰溜溜地瞪了自己的侄女一眼,訕訕地道:
“那個……土豆沒了,我去進貨……”
又扛了滿滿一袋土豆進來的辛提,一臉不解地看着艾德蒙逃跑也似地離開後廚。
土豆……沒了?那我扛着的是……
就在此時,一個右手包着布條的男孩,跌跌撞撞,一臉驚慌地跑進來!
“他——他們——他們來了!”
萊恩哭喪着臉,頭上青腫一片的的他,猛地撲進吧檯。
這個可憐的孩子,被驚訝的辛提一把抱住。
婭拉臉色一沉,放下手裡的抹布。
剛剛送完餐點回來的科莉亞,擡起頭看向大門口,不禁開始發抖。
她一臉蒼白地,看着十幾個凶神惡煞的黑衣強悍人影,毫不客氣地推開擋在路上的酒客,緩步走進酒吧。
嘈雜的酒吧頓時安靜下來。
“去後廚。”
婭拉把手伸向腿側,沉着地對三個乞兒道。
但那十幾個人裡,走出兩個黑衣的打手,一臉不善,死死擋在吧檯到後廚的門口。
三個乞兒瑟縮着,躲回婭拉的身側。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婭拉怒氣衝衝地問道:“這裡是‘落日酒吧’!不是黑街——莫里斯都不敢在這裡撒野!”
但這羣打手們毫不爲所動,只是臉色淡然地走到酒吧裡的各個角落,彷彿在站哨。
一個一看就是硬茬子的剛毅打手,從背後擎出一把單面斧。
在幾個酒客不忿而恐懼的目光下,他面色冰冷,單手掄起斧刃。
砍向一張酒桌。
“咚!”
巨大的力度,把酒桌砸成兩半,橫飛出去!
許多酒客在驚慌中抱頭,抵擋着飛來的碎片。
剛毅的斧手冷冷地轉過頭,對酒吧裡的其他人高聲道:
“兄弟會辦事,滾。”
酒吧裡的酒客們認出了這些人的身份,以及是誰的屬下。
‘雷斧’奧斯楚,兄弟會的十三大將之一。
是負責跨國走私軍火的那羣“硬點子”。
嘩啦啦的一片聲音響起,許多人毫不猶豫地起身,逃也似的離開酒吧。
就在此時!
一道銀色電光,極速地朝奧斯楚飛去!
那是一柄弧度古怪的飛刀。
落日酒吧有名的——狼腿刀!
奧斯楚臉色一變,他斧刃翻飛,及時地磕飛那柄飛刀。
“叮!”
但奧斯楚渾身一震!
他震驚地發現,那柄飛刀上,帶着一絲古怪的力量,震動着傳導到他的手上。
讓他不由自主地一僵。
奧斯楚咬牙切齒地抵抗着那股震勁:這究竟是什麼?
一個更快的窈窕身影,已經抓着另一柄刀,從吧檯處,向他極速飛襲而來!
狙殺刀!
直奔咽喉!
還在僵硬中的奧斯楚,眼瞳一縮。
他避不開了。
但預想中的血肉四濺,並未到來。
婭拉咬着牙,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本該砍進奧斯楚咽喉的刀,被死死攥在一隻戴着鐵手套的手裡。
鐵手套的主人,是一個滿臉刀疤的中年人。
他站在婭拉的側面,在千鈞一髮之際,生生捏住了薩里頓家的瞬殺刀!
“我還記得,作爲一個放棄了家傳職業的薩里頓,你只是一個無用的凡級,”刀疤中年人冷漠地道:“如果不是‘反彎刀’,你根本連在這裡做酒保的機會都沒有——兄弟會不收垃圾。”
“但從你刀上的這股奇怪震勁來看——你居然不知不覺就成爲了超階高手,”中年人鬆開手上的刀刃,輕哼一聲:“看來紅坊街的殺戮和戰鬥讓你更進一步——果然,薩里頓家的人,只有在鮮血中才能精進技藝。”
婭拉滿臉怒容地後退一步,咬着牙,看着眼前的大敵。
見鬼。
紅坊街之後,她明明已經有了這麼大的進步。
她達到了超階,也掌握了“詭震”——但爲什麼,這傢伙能接得住她的瞬殺刀!
剩下的幾個酒客竊竊私語着,灰溜溜地離開,其中一個人滿臉疑惑,想要理論什麼,馬上被身邊一個知道深淺的酒客拉走了。
他們認出了那個滿臉刀疤的中年人。
那是兄弟會六巨頭裡,僅次於“無冕之拳”琴察的軍火走私大佬。
“鐵心”山達拉·羅達。
也是奎德·羅達的父親——婭拉心底暗暗咬牙。
酒客們毫不猶豫,馬上跑得一個不剩。
“不必奇怪我爲什麼抓得住你的刀——戰鬥從來就沒有必然,所謂凡級超階的分法,只是一個說法。”
因爲刀疤而顯得滿面猙獰的羅達輕嗤一聲,看也不看婭拉。
奧斯楚一臉不忿地看着婭拉,把斧刃插回背上,爲羅達拉開一張座椅。
“因爲各種因素,明明是同級別者的戰鬥,卻發生一邊倒的碾壓,或者不同級別的戰鬥,卻旗鼓相當——這都太正常了。”
滿臉刀疤的羅達,隨意地在座椅上坐下,雙手交叉,看向一臉如臨大敵的女酒保。
“我年輕時,甚至還見過一個僅僅超階的劍手,在實力懸殊,幾乎不可能有贏面的戰鬥裡……”
“……宰掉了兩個極境高手。”
什麼?
婭拉瞳孔一縮。
羅達看着一臉驚詫的婭拉,開口笑道:“那是我最敬佩之人的成名之戰——面對那樣的重圍,那樣的敵人,我都以爲自己要死在那了……”
“直到他舉起劍。”
“所以,我從此再也不相信什麼絕對的實力劃分——連極境高手都能被像豬一樣宰掉……”
羅達身體前傾,刀疤臉上露出深思與認真的神色:
“那我的廢物兒子,被幾個乞兒給幹掉,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婭拉雙眉一皺,露出驚訝的表情,看向羅達。
他。
他果然是來……
她身後的三個孩子,瑟縮得更厲害了。
婭拉不自覺地橫跨一步,擋住三個孩子,舉起手裡的刀。
“現在,你確定還要在我面前出刀嗎,小姑娘。”
羅達呼出一口氣,愜意地笑道。
女酒保的餘光,瞥過奧斯楚以及周圍的十幾個壯漢。
她知道,這是兄弟會裡,專門負責軍火走私的精銳小隊。
她無法力敵。
婭拉咬了咬牙,把右手上的狼腿刀,生生地扎到一邊的桌子上。
可惡。
怎麼辦?
“所以,這就是‘反彎刀’的原型?”
刀疤中年人看着狼腿刀的古怪弧度,用右手的鐵手套,摩挲着左手上的四個戒指,慢吞吞地道:“兄弟會的傳奇殺手,因爲你這樣一個小姑娘的創意而更換了武器,短短几年間甚至改變了綽號——真是少見啊。”
“我叫它‘狼腿刀’。”婭拉冷冷地道,一臉逐客的模樣。
“有什麼關係呢,武器的名字再響亮都沒有用,”羅達輕笑道:“關鍵在用它的人——這把刀在你的手裡只能切切肉,而在‘反彎刀’的手裡,它就能突破重重保衛,宰掉星辰王國的上一任鳶尾花公爵。”
婭拉緊蹙起眉頭,看着眼前的刀疤中年人。
“說正事吧,”婭拉冷冷地道:“老傢伙不喜歡有人打擾生意。”
兄弟會六巨頭裡的可怕存在,山達拉·羅達嗤笑一聲:“你以爲,拿‘反彎刀’就能嚇住我?”
婭拉沒有回答。
但她心裡卻是一凜。
對方是有備而來。
“你知道,我平時不怎麼管自己的兒子——一個**生下來的種,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呢。”
“何況,他還是個廢物。”羅達輕哼一聲。
“所以我也不怎麼在乎他的生死,”羅達仰起頭,活動了一下頸部關節:“但是既然他跟了我的姓——還在兄弟會裡做事。”
“那我就不能容忍,有人藉着他的命,來挑戰我的權威。”
羅達的話裡露出陰狠。
“也不能容忍,一個背了羅達家血債的人,居然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婭拉皺起眉頭。
她又環顧了一圈周圍。
怎麼辦?
艾德蒙什麼時候會回來?
老傢伙呢?
“追查到這裡,花了我一些時間。”羅達淡淡道。
“我弄壞了十幾個乞兒才知道,四個一直沒找到的乞兒——嫌疑最大的兇手們,也許正躲在落日酒吧。”
羅達的目光剜向三個孩子。
科莉亞頓時嚇得流出了眼淚。
婭拉咬着牙,想起泰爾斯的話,踏前一步高聲道:
“他們三個跟你兒子的死毫無干系!有個失蹤了的男孩,他纔是殺死奎德的真兇!”
羅達哈哈大笑,臉上的刀疤一顫一顫地:“我知道——這個斷手的小鬼也是這麼說的,泰爾斯是嗎?跟新王子一個名字……那問題來了,他去哪兒了?”
婭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忘掉紅坊街的那一夜:“你不該來問我。”
羅達眯起眼睛:“那你爲什麼把這三個逃跑的乞兒保護得這麼嚴密?落日酒吧,真的需要三個連盤子都端不動的乞兒來運作嗎?”
“這是我的事。”婭拉抿起嘴脣道。
出乎意料,羅達居然挑起眉毛,點了點頭:“也是呢。”
在婭拉的疑惑間,只見山達拉·羅達毫不在意地往後一仰,向着手下們揮了揮手:
“所以,我猜你應該不會介意……”
“把這些逃跑的傢伙,統統交給我?”
婭拉還沒反應過來,羅達的手下們就毫不猶豫地上前。
在三個孩子的哭喊和踢打中,打手們冷冷地把他們分開,粗暴地扛到肩上。
“婭拉姐姐——”科莉亞哭鬧着,被一個打手生生捂住了嘴巴。
而辛提被反扣着手臂,在劇痛中悶哼。
萊恩只是瑟瑟發抖額,任着打手製服自己。
婭拉怒目圓睜:“你們——”
情緒激動的女酒保猛地拔出桌上的刀!
身影變換間,當初在紅坊街,壓得光頭斯賓投降求饒的疾殺刀,毅然出手。
目標羅達!
但她的刀遞不過一尺,就見羅達身形不動,猿臂一舒。
鐵手套再次穩穩捏上她的刀!
像是曼巴蛇被拿住了要害一樣,婭拉迅捷的身形頓時一滯!
婭拉震驚地看着表情淡然的羅達,只覺得手中的刀像是掛上了萬鈞巨石,要全力握持,纔不至於脫手。
此刻,女酒保的臉色難看至極。
不可能。
以速度和精妙、靈巧見長的疾殺刀,居然也被他……
“別逼我,小姑娘,”羅達淡淡地道:“同是超階,但論起戰鬥,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毫不費力地放倒你。”
婭拉難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狼腿刀,被羅達生生捏彎!
鐵手套一鬆,放開已經變形的狼腿刀。
但隨即一道斧刃,生生地攔在婭拉咽喉前。
“這一次,”奧斯楚眼中戰意昂然:“你沒有機會了。”
婭拉咬着嘴脣,看着四周隱隱有包圍之意的敵人們,憤而出聲道:
“這裡是落日酒吧!”
“你們這是挑戰老傢伙的權威!”
羅達冷冷地站起身來。
“聽着,小姑娘,”他眼中冒出怒意與恨意:“我尊敬你的姓氏,尊敬這家酒吧的主人——這是我沒有動你一根寒毛的原因,我已經釋出了最大的友誼和善意,以及對‘反彎刀’的敬意。”
婭拉不甘心地擡頭:“但你不能——”
但羅達咆哮着打斷她!
“廢話夠了!”
婭拉愣了一秒。
只見滿面猙獰的羅達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逼視着她:“你以爲我不知道,你跟我兒子的死有關嗎?”
“好幾百人都看見他來了你的酒吧,被你廢掉了一隻手。”
他知道了?
巨大的壓力下,婭拉的呼吸加速。
“他是怎麼被算計的——我一點也不在乎,至於什麼人殺了他,泰爾斯還是泰勒,我也不關心,”羅達呼出一口氣,獰笑道:“我只打算,把跟他的死有關的人都處理掉……讓人看看羅達的手段,就足夠了。”
三個孩子的掙扎與踢打還在繼續,但已經漸漸無力。
羅達滿布刀疤的臉抽動着,令人恐懼地道:“因此,我對你已經很寬容了,小姑娘,你該去看看那個納爾·裡克!”
“爲了他,蘭瑟可是說盡了好話。”
婭拉心中一震。
裡克?
“所以,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羅達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露出猙獰的笑意:
“我僅僅只是挖了他一隻眼睛,廢了他一隻手。”
羅達的語氣恢復淡然。
“放心,我不是殺人狂,也不是虐待狂。”
“只是有些權威要維護。”
婭拉垂下頭,心中充滿苦澀。
怎麼辦?
我什麼辦法也沒有。
如果你在這裡,聰明的小鬼。
你會怎麼做?
“繼續做生意吧,我會賠償這裡的損失。”
羅達不以爲意地轉過身,跨過一地亂七八糟的酒吧,走出大門。
“代我向‘反彎刀’大人問好。”
奧斯楚看着滿地狼藉的桌椅,毫不在意地丟下一個錢袋。
“你很厲害,”雷斧冷着臉道:“但我一定會比你更強。”
一衆人遠遠離去。
婭拉呆呆地看着他們的背影。
只留下空氣中,三個孩子的哭喊與掙扎。
婭拉捏緊拳頭,看着自己手上的狼腿刀。
她臉色掙扎。
執刀的手開始顫抖。
孩子們的聲息逐漸遠去、變小,直到消失。
婭拉深深地低下頭。
“噹啷!”
狼腿刀無力地落下。
落日酒吧的女酒保,膝蓋一軟。
她生生地跪倒在滿地的狼藉中。
“婭拉·薩里頓。”
酒保顫抖着,無力地自言自語道。
“你真差勁。”
婭拉緊緊地閉上眼睛。
她幾乎要咬碎嘴裡的牙齒。
幾滴淚水,從她的臉頰滑落。
對不起。
對不起,小鬼。
淚水滴落在地上。
我沒能……
沒能……
保護好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