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種騙人的把戲,凌雪峰是早已見識過的,因爲他上大學時,經常坐長途車,在家鄉縣城到省城之間往返。
但丁焱焱一直養尊處優,連郊縣都去得少,對於各種街頭騙局,從來沒有見過,所以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那個高個年輕人的吆喝,更是讓她聽得興味盎然,雖然吆喝的遍數多了,過來過去也就那麼幾句車軲轆話。
她的興趣點迅速轉移到了贏錢方面,原來還覺得上班領工資,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現在看來,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傻瓜!
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容易的賺錢辦法!多簡單啊,不就是套套鉛筆,猜猜顏色嗎!
於是她掏出了一張一百的,凌雪峰看出她的心思,立即壓住她的手,意思是讓她不要上當。
但她立即變了臉色:“你別管我!”
凌雪峰沒敢再說什麼。
她猛地把手抽出來,高個子看見,立即過來:“上車穿條爛棉褲,下車成了萬元戶,還是這位大姐有膽有識,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發大財的,現在到了見證奇蹟的時刻!伸出你的手,千萬別發抖……”
他已經把一根紅鉛筆用錢裹好:“大姐,猜一猜,我裹住的啥顏色?”
丁焱焱自信地說:“當然紅色。”
高個子把鈔票打開,裡面果然是那根紅鉛筆。
丁焱焱高舉得直拍手:“贏嘍,我贏了一百!”然後傲然看了凌雪峰一樣,凌雪峰一臉慘白。
高個子拿出一百元和剛纔她的那一百,一起遞給她:“看吧,大姐贏了!我就說大姐是發大財的嘛。再來玩一把?”
丁焱焱不加思索:“來,再來一把!這次押二百!”
凌雪峰悄悄在座位底下用膝蓋頂了她一下。
她立即對他怒目而視:“姓凌的,你碰我幹什麼?是不是不想讓我發財呀?”
高個子把錢裹住紅鉛筆,斜眼看着凌雪峰:“這位大哥就別攔着大姐,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小手拍一拍,好運自然來;小嘴猜一猜,金山搬回來!猜,這次啥顏色?”
丁焱焱說:“還是紅色!”
高個子不慌不忙把鈔票展開,裡面卷着的卻是藍色鉛筆。
丁焱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剛纔看見是捲住的是紅色的,剛纔打開都是紅色,爲什麼這次打開就變成了藍色的?
剛剛贏的錢又一下子輸掉,她十分不甘心,又從包裡掏出一張一百的押上。
這次她仔細了,高個子仍然捲住了紅筆,這次她可要猜藍的了,但是高個子把錢展開,裡面卷着的卻又是紅筆。
她完全糊塗了,這裡面到底有什麼機關?
高個子還在那裡油嘴滑舌:“勝敗兵家常事,大姐再來,魚在水中游,利在險中求,再來再來!”
丁焱焱發現自己身上的錢已經全被贏光了,就又把哆哆逼人的目光轉向凌雪峰。
凌雪峰身上只有一百塊錢,那是他偷偷藏下的私房錢,準備萬一見到雲亭亭,給那個沒見過面的女兒買罐奶粉,買套小衣服,沒想到還沒見到雲亭亭和孩子,就要被逼着把這錢拿出來了。
他不情願地把手塞進夾克兜裡,摸到了錢包,卻又捨不得把它掏出來。
看他猶豫不決,丁焱焱不滿地嘟噥道:“怎麼這麼小氣?小農意識!”
“小農意識”四個字果然有效,凌雪峰從小生活在縣城,最瞧不起的就是農村人。和省城姑娘結婚以後,常常自慚形穢,最怕丁焱焱罵他“鄉巴佬”、“土老冒”之類的話。
所以一聽到“小農意識”,他就像聽到咒語的孫悟空一樣,立即告饒。他蹭地一下掏出錢包,把裡面僅有的一張百元鈔票掏出來,遞給丁焱焱,心裡一面罵了聲傻逼娘們。
丁焱焱劈手把錢奪過來,交給了高個子:“再押一百!”
這一次,她看得格外仔細,高個子套住的是藍色鉛筆,怕高個子搗鬼,她還特意把自己的手按在高個子的手上:“藍的!”
高個子卻也毫無懼意,嘴裡仍然在吆喝:“改革東風使勁吹,好運吹來一大堆,開!”
他慢慢把鈔票展開,裡面套着的是紅鉛筆!
她完全傻眼了,這一百塊也輸掉了。
兩個年輕人見她實在拿不出什麼錢了,就又到別的座位跟前吆喝。
但是所有的乘客,沒有一個願意參與的。他們有的假裝看書,有的假裝睡覺,有的直接搖頭拒絕了。
一直走到車尾,也再沒有人相信他們的把戲。
他們又從車尾吆喝到前面的車門那裡,見仍然無人蔘與,於是就衝司機叫了一聲:“師傅,我們下車!”
司機把車停下,他們跳下車去,又有四個年輕人站起來,也一起下了車。
六個人一人點了一根菸,勾肩搭背地走遠了。
車上這纔有人大聲說話:“都一夥的,真他媽的坑人!”
剛纔被罵的那個中年人掏出兩枝鋼筆,用一塊錢卷着,給旁邊的人講解這個騙術的原理,丁焱焱完全聽懂了。
突然,一個女人大聲尖叫起來:“錢包,錢包,我的錢包丟了!”
聽到這聲尖叫,所有的人都開始摸自己的錢包,很快統計結果出來了,有三個人丟了錢,多數人的錢還在,那些丟了錢的人都開始罵罵咧咧。
司機則和售票員若無其事地聊着:“沒見過世面呀,這種雕蟲小技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一面騙錢,一面偷錢嗎?人哪,千萬別湊熱鬧,那是小偷故意吸引你的注意力呢。”
乘客們都點頭稱是,但是在丁焱焱聽來,司機的每句話都像鞭子,狠狠地抽在她身上。
一直以爲自己聰明,今天一坐車,發現自己竟然是全車上五六十人中最愚蠢的一個!
爲了轉移自己的羞惱,她拿眼睛狠狠地剜着凌雪峰:“你還算個男人嗎?老婆的錢被人騙走了,你不去追回來,還跟個傻子似的呆坐着,錢是大風颳來的啊?”
凌雪峰被她這一通吼,也是窩火,但他只能忍着,一點都不發做,別說周圍那麼多眼睛在看着他,就算只有他們兩個人,他也不敢回嘴,只是低着頭,他感覺自己的眼神裡寫滿了哀求,雖然他刻意迴避着她的眼睛。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這麼大喊大叫不妥,她突然止住了吼叫,猛地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唔唔哭了起來。
凌雪峰一面把衛生紙撕成小塊遞過去,一面小聲安慰她:“別難過了,收入少,都是我的錯,我一定好好努力,想辦法多多掙錢,再也不讓你受這個氣!”
聽到這話,丁焱焱哭得更厲害了,肩膀一抖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