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生意時好時壞,一般都是週末好,平時差,因爲週末學生有時間,上班族也有時間,可以到網吧放鬆放鬆。顧客少的時間,不少桌子是空閒的。有時候,網吧裡連一個人也沒有。即使沒人的時候,房租也不能免掉,人多了白賺,人少了白不賺。怎麼樣才能提高網吧的營業額呢?
大器想到的一個辦法是發傳單。酒香也怕巷子深,傳單發得多了,嚐到上網甜頭的人自然也就多了,營業額不就自然提高了嗎?就算一天增加一個人,一個月也能增加三十個,一個人身上賺三塊錢,也是一百塊,如果中間有人成爲回頭客,增加的營業額就更加可觀了。大器的大腦變成了一臺飛速運轉的電腦。
當大器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本來以爲朱經理會大力支持。想不到話音剛落,朱經理把腰一叉,虎着臉,將他搶白一通:
“你應該安心自己的本職工作,不要東想西想,皇帝不急太監急,切!”
大器暗暗嘆了口氣,把白眼翻得只見眼白,不見眼珠,他硬生生將後面已經跑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何苦熱臉去貼冷屁股呢?
這個朱經理最近有些怪,說不上是魔怔,還是癡呆,不僅不支持他在經營方面出謀劃策,就連看見大器學習電腦,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讓大器別再不務正業。大器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一臉莫名其妙,他真想問問那姓朱的什麼是正業,什麼不務正業?
總體而言朱經理還是管得很鬆的,只有兩件事不讓做: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大器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苦悶之中,出都出不來。他越苦悶,就越想起牛一點的熱情和爽朗,特別是他開闊的思維。
星期一,網吧裡半天一個顧客也沒有,大器請了半天假,去賓館裡找牛一點。
大器上了公共汽車,搖搖晃晃出發。天熱,車擠,路堵,大器一路望着窗外風景,然而這城裡無甚可看,只看得高樓林立下,一團團的人潮與車流將馬路堵了個水泄不通。公交車像將要斷氣的老牛,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牛一點辦公的賓館,上了電梯,來到牛一點位於十樓的辦公室。這樓可真高啊,除了家鄉的山,大器從來沒有上得這麼高。他在辦公室外停留了一會,又在辦公室盡頭,往外俯瞰了一會城市風景。
紅色灰色白色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藍色的玻璃牆幕反射着陽光,樓與樓之間,變成了小甲蟲的紅男綠女來來去去。他們的面貌雖然看不清楚,但在大器眼裡,他們彷彿都像金龜子那樣發着光,比家鄉那些像土豆一樣灰頭土臉的人看着舒服多了。大器這些天在“穿越時光”受到的壓抑一掃而光。
他看了半天,纔來到1012房間虛掩的門口,還未進門,就聽見牛一點爽朗的笑聲。
大器輕輕推門進去,牛一點光顧着說話,對有人進來,絲毫不以爲怪。
“對呀,不砸掉鐵飯碗,哪裡來的金飯碗?鐵飯碗把好漢變成懶漢,金飯碗把笨人變成高人。”牛一點這貨總是不假思索就能妙語連珠,着實令人佩服。
牛一點坐在黑色的真皮大班椅上,對面畢恭畢敬站着三男兩女五個面試者。
他擡擡眼,看了看對面五人,很客氣地笑笑,打了個“抱歉”的手勢,撥了一下手機,看了下時間,又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
“現在我給大家出個考題,看看你們的思維方式,是不是和我們的記者站相匹配,大家仔細聽:有一個人,比如名叫張三,窮愁潦倒,懷才不遇,偶然從報紙上看到有一個老闆招人,完成一個任務。張三過去面試,看了下任務,覺得難度不大,只需要付給他五百元他就可以圓滿完成。然而張三仍然大着膽子開價五千。他的任務完成得很順利,老闆特別滿意,張三也順利得到了約定的五千元報酬。老闆也願意把更多任務交給他完成。雙方合作了一段,彼此十分滿意。然而有一天張三偶然得知,開始那個任務,老闆之前是花五十萬僱人招人的,而且招來的那些人,都沒能完成這個任務。請問,張三這時候心裡想什麼?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深思,誰也不肯第一個開口。
忽然有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舉手了,她本來個子高,而且是站着的,現在又舉了手,像座山一樣堵住了牛一點的視線,牛一點不得不仰起臉來看她,莫名有一種壓迫感,於是訕笑一聲,說:“你先說。”
“我覺得這個僱主不誠實,欺負人,太過份了。”中年婦女義憤填膺,胸脯隨着呼吸有節奏地起伏:“既然前面那個人能拿走五十萬,憑什麼給張三五千?太不公平了!”
牛一點笑笑,並不加評價,眼睛在其他四個人身上掃了一圈:“還有其他人要回答嗎?”
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舉手:“我同意這個大姐的觀點,這個僱主應該給張三補發一些錢。”
“還有其他回答嗎?”牛一點仍然不加評價,又掃了屋裡衆人一圈。
一個滿臉疙瘩的女孩舉起了手,聲音清朗洪亮:“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湯,大家都叫我‘疙瘩湯’……你們以後也可以叫我‘疙瘩湯’。我覺得呢,張三不誠實,五百能接受,就老老實實報價五百,爲什麼要加價十倍呢?不誠實……”
“疙瘩湯”的話被下一個發言者像切香腸一樣切斷了,這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要學會換位思考,他加價十倍不誠實,但是他靈活機智啊,別隻看到他給老闆加價十倍。哪一天他面對客戶的時候,也加價十倍,不全都替老闆賺回來了嗎?”
又一個黑黑的小胖子加入進來,眼神很清澈,看上去還挺天真的,然而他說得一番話與他的氣質完全不符:“老闆沒錯,張三也沒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人性就是貪婪的,人性就是虛假的,這都無可厚非。我覺得這個公司應該提高管理水平,過去給別的人開五十萬,啥也沒幹成,明顯是管理上有漏洞,被人忽悠了。應該啓動司法程序,向前面那些人追回忽悠走的五十萬,同時也向張三追回多拿的四千五百塊……”
大家七嘴八舌,嚷成了一片,聲音嘰嘰喳喳,牛一點對他們的討論一直不捲入,不評判。
大器站在這些人背後,心裡也翻來翻去,他覺得每個人說的都有道理,但又各有不全面之處。
於是他從人縫中擠了進去,牛一點看到這個不速之客,溫和地笑笑:“天天你來了?”
大器燦爛地笑着,向大家揮揮手:“你們好呀。”
頓時六道X光一樣的目光齊齊打在了他身上。衆目睽睽之下,大器並不怯場,清清嗓子,慢條斯理補充道:“我基本同意這位大哥的觀點,但是張三拿的錢,不必再追回四千五,這是他和老闆約定好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不算欺詐。但前面那幾個瓜分五十萬的人,不能便宜了,應該打官司!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五十萬啊!啥也沒幹,就白白拿走了,這是搶錢啊!”
牛一點以熱烈地掌聲恭喜大家:“大家的發言都很精彩,恭喜大家!你們都順利通過了初試。下一輪呢,是筆試,筆試難度更大,大家回去一定要好好準備啊,記者是無冕之王,當上記者,一步登天,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牛一點極富感染力地笑着。
牛一點要求每個人交五份身份證複印件。
五人皆是一愣,異口同聲說:“我只帶了身份證,沒有複印件。”
小胖子迷惑不解地問:“別處只要一份複印件,咱們爲什麼要五份?”
“存檔,記者證,工作證,培訓證,出入證,採訪證……其實五份還不夠呢,以後看你們的表現,還要辦出國手續呢……”牛一點揉揉眉心,耐心地解釋。
五人大眼瞪小眼,彼此交換了一個茫然的眼神,最後又齊刷刷地點了點頭。
牛一點指頭往下指了指:“樓下107房間就有打字店,很方便。”
五人一點頭:“哦。”趕緊走路帶風地出去。
不大功夫,五個人都複印回來了。
“疙瘩湯”苦笑着:“哎呀媽呀,這麼貴,複印一張一塊錢!”
牛一不理他們,只是讓他們填了表格,貼了照片,又向他們每人收了二百元考試費,並給他們一一開具了收據,讓他們回去等通知。
這撥人剛走,又有幾撥人來面試,牛一點都用剛纔的題目考他們,雖然他們的回答各異,但他們無一不順利通過初試,無一不復印了身份證,無一不填了登記表,無一不交了二百元考試費。
大器站在一旁,癡癡傻傻地看着,莫名有些羨慕那些面試的人,他悄悄嘆了口氣,後悔自己沒有多帶錢,而只是帶了一百塊,其中還有五毛錢坐了公交車,轉而一想,就算自己帶了錢也沒用,反正自己也沒有身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