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失眠了。
對於未來,她有許多憧憬,也有不少憂慮。
大紅既然不能指望爺爺和弟弟從省城回來給自己幫忙,就只能把希望寄託在父親和母親身上了。
好在父親最近一直非常上心,多年來對電視的迷戀,一下子轉換爲對荷蘭鼠的迷戀。加把勁,一天吃它五隻荷蘭鼠,這一夢想帶給他的動力,是超乎想象的。就連最近一直病臥在牀的母親也突然打起了精神,下地幫大紅幹些做飯、掃地之類的輕省活計。至於家中秋季作物的播種,大紅是早已扔在一邊了。好在鄰居得知這一消息,花了二百塊,把這塊地租了過去種玉米,也不算拋荒。
荷蘭鼠每窩能下六隻幼仔,幼仔一出生,她會比現在更忙。她必須在大忙季節之前,找小戎把兩個人的未來,好好談一談。
平心而論她是喜歡小戎的,他的真誠,他的善良,他的癡情,一點也不讓她動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目前自己一無所有,在幹出一些名堂之前,她是不會去仰望別人的,她必須和別人平起平坐,一切憑實力說話,而不是接受別人的憐憫和施捨,要不然當初她就跟關大姐去了廣東。是的,她接受過關大姐的幫助,但是在內心深處,她是把那些資助當成借款的,等荷蘭鼠養殖成功,她會連本帶利歸還的。
她不容許關大姐施捨她,更不容許小戎施捨她,更何況小戎是個男性,一個擁有城市戶口和正式工作的男性,她絕對不容許自己在自己喜歡的男人跟前矮一頭。
她得先賺一筆錢,才能和小戎平等地站在一起。但是萬一自己創業失敗,或者時間拉長了,小戎會不會有耐心等她?
所以她想讓小戎給她一個承諾,如果不抓緊時間談一次,以後忙起來,可能更抽不出時間了。
在牀上翻來覆去了半夜,她爬了起來,把以後要做的事,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了好半天,又在後面標上金額、時間。
竟然越寫越沒有睡意。她決定早一點出門。
她跳下牀來,胡亂洗了把臉,刷了下牙,走到院裡,鐵絲上隨便扯下了件衣服往身上一套,和父母打了聲招呼,就直接開着三輪車衝出了村子。
出村不多久,很快發現車該加油了。平時都是回家前就加滿的,最近事情忙亂,回家心切,就沒顧上加,但是今天必須加了,要不然,車肯定會在路上拋錨。
加油站不大,裡面豎着八個彩色的大櫃子,上面掛着噴槍。一個看起來還算和善的大姐,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知爲什麼,大紅感覺那個大姐看她的眼神特別怪。
加完油,大紅跳回車上,準備開車時,那個大姐突然笑了。
大紅不禁問她爲什麼笑?
那個大姐說:“姑娘,看你也不小了,咋還穿件校服?這是你妹的校服?”
大紅低頭看看衣袖上面的藍白道道,也不禁笑了,人忙事急,咋就稀裡糊塗把大器的校服給穿了出來?
雖然內心很是窘迫,表面上她仍不露聲色地說:“我弟的。”
出了加油站,大紅有些猶豫,是回家換衣服,還是就這樣去見小戎?回家換,嫌麻煩;就這樣去見小戎,又有些過於不拘小節了。
也許,就該穿這件校服,像個傻子似的站在小戎面前,考驗他一下,看他能不能接受這樣大大咧咧的自己?
想了想,她還是否定了這個想法,把車調頭開回了家裡。
等她重新換上衣服出來,冒着早晨的涼風,把車開到縣城電影院時,小戎已經在電影院門口等着她了。
小戎一手拿着一筒香噴噴的爆米花,一手拿着大杯可樂,陽光燦爛地站在那裡。
一看見她,就把可樂遞了過來:“那天的事情真的對不起。”
大紅用吸管吸了一口可樂:“啥事說對不起呀?”
小戎說:“我不該打擊你的創業積極性。”
大紅說:“哦,你說荷蘭鼠的事情呀?我給你說個笑話。今天早晨出來有些急,我穿錯衣服了,把我弟的校服穿出來了……”說完,一面觀察着小戎的表情。
小戎說:“那有啥可笑?我覺得你穿啥都好看。”
大紅說:“你就會哄人開心。”
小戎說:“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回去好好想了,其實那些荷蘭鼠呢,也挺可愛,市面上沒人賣,說不上真能一招先,吃遍天,只是……”
大紅問:“只是啥?”
小戎說:“我覺得指望他們高價回收,恐怕夠嗆。”
大紅聽他完全沒有反駁她的意思,就饒有興味地聽着。
得到她眼神的鼓勵,小戎又說:“我上網查了下資料,大城市現在養寵物的越來越多,大城市的餐桌呢,也是雞鴨魚肉趕下去,烏龜王八請上來。要是宣傳得好,這荷蘭鼠說不上真的既能當寵物,又能當食物,打開市場……我希望你能成爲養殖大王!”
這一席話讓大紅心裡暖洋洋的,以至於那天的電影看的是啥,她完全沒有記住,甚至連片名都想不起來,坐在電影院裡,她滿腦子都想着小戎的話,眼前也不斷浮現出荷蘭鼠那圓鼓鼓、毛絨絨的小身體。內心也在作着祈禱,上帝呀,菩薩呀,求你幫助我,讓我的養殖一帆風順!
這麼想着,竟然在電影院裡睡着了。
她是被小戎叫醒的,小戎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她猛一睜眼,發現小戎正在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看。
見她醒來,他倒有些不好意思:“電影結束了,咱們出去吃點東西吧。”
大紅搖搖頭:“我得趕緊回家了,家裡好多事呢。”
小戎的眼神裡滿滿的挽留,但他也不說出來。
他不說,她也不說。不知爲什麼,大紅總感覺在兩個人中間,有個燙手的東西橫在那裡,稍一挨近,兩個人都會不約而同地就趕緊退後,還配合得挺默契。這塊燙手的東西是什麼呢?好像是城鄉差別,又好像不是。無論如何,確實有這麼個東西橫在那裡,他們現在都還不能突破這個東西,甚至不能談論。
別過小戎,大紅來到自己的三輪車跟前,正要上車,發現車上坐着一箇中年女人。
她掏出車鑰匙,把鎖車的鏈鎖打開,一般來說,發現車主回來,臨時借坐在車上的人都會歉意地離開。但是那個女人虎視眈眈地看着大紅,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大紅有些撮火:“請讓一下,這是我的車。”
那個女人從車上下來,挑釁地看着大紅:“你就是蕭大紅吧?”
大紅有些奇怪,這個陌生女人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個女人雙手抱肩:“戎志堅是有女朋友的人,你別給臉不要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大紅一愣,就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