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向大器步步逼近,他一面躲,一面想,世界上到底人可怕,還是蛇可怕?現在感覺這蛇似乎比劉松林、蕭學洪可怕,比黃東可怕。三個人雖兇,卻都有各自的漏洞,使他找到反敗爲勝的機會。而現在這條蛇,馬上就會奪走他的性命,讓他毫無還手之力,除非他變成一隻專門吃蛇的獴。
正在他神經繃緊之時,那蛇突然扭曲了幾下,蛇頭耷拉,委頓在地,掙扎幾下,就一動不動了,像一條軟塌塌的繩子,癱在他的腳下。
大器一愣,擡頭,看見旁邊十米以外,一個眉清目秀、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少年拿着一個杯子,站在那裡。他的面孔和邵軍寧有幾分相似,如果不是個子稍矮,就是一個縮小版的邵軍寧。只是他更加清秀、細緻。眼睛黑白分明,很亮,透着神秘和憂鬱。
大器嘴動了動,輕輕笑了一下,千言萬語凝聚在心間,卻一時不知如何感謝。少年也帶一些羞澀,他們兩個人的表情竟然如此相似。
少年上前幾步去,伸出手來,大器頓時心領神會,也伸出手去。
兩個少年的手握在一起時,大器覺得少年的手比邵軍寧更加細膩光滑,好像剝了殼的雞蛋光滑,又像涼粉般柔軟,讓他格外舒服。
少頃,兩人的手分開了,大器這時才真正感受到劫後餘生的喜悅,他長出了一口氣:“謝謝你救我。”
“不客氣,”少年有些緊張地抿了一下嘴,然後笑了笑,“這條蛇歸我就行——我要烤了吃,你敢吃蛇嗎?”
“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吃過蛇。”大器說。
少年彎腰,把那條蛇提了起來,大器這才發現,蛇頭已經碎了,血肉模糊。少年將蛇裝進一個塑料袋裡,也不細問大器那個朋友是誰。
少年又笑了笑,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大器剛聽到這個問題時愣了一下。然後頭痛了起來。學校!怎麼又是該死的學校?
“我沒上學。”他略帶遲疑地答道。
“爲什麼不上學?”少年好奇,眨巴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
“因爲我一看書就頭疼。”大器滿口跑火車。
“那你喜歡什麼?”少年樂了。
“我喜歡玩。”
“玩什麼?做刀,做彈弓,捏泥人,銼木頭……”大器口若懸河,不帶停息地列舉了十餘種玩法。
“我也喜歡這些,你喜歡玩石頭嗎?”
“彈弓打石子?”大器也樂了:“我也喜歡?”
“不是,在石頭上畫畫,刻字,用石頭刻動物,做杯子……”
“沒玩過。”大器想都沒想,嘴快地說道。
“特別好玩,聽說過這裡有個爺爺石頭玩得特別好,我爸就專門帶我過來了。你是這個村的嗎?”
“不是,我是隔壁村的。”大器順口撒了個謊,他可不敢讓人瞭解自己的底細。
“隔壁村叫什麼村?”
大器語塞幾秒鐘,在心裡默默地扇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就隨口謅道:“叫義駝村。”
“義駝?是駱駝的駝嗎?爲什麼?”
“古代的事情了,很多年前,有個屠夫殺了個母駱駝,但是它的兒子看在眼裡,等他長大後踢死了屠夫。人們爲了紀念它,就把這個地方叫義駝村,還給它刻碑塑像。”大器越扯越順溜,現在扯得他自己都相信了。
“帶我去看看駱駝像好嗎?”少年身子微微往前傾,眼睛裡閃着期待的光,他語氣真誠,聽得大器一愣,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不讓生人看。”他斬釘截鐵道。
“我特別想看。”少年懇切地說。
大器嘆了口氣:“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看看有沒有辦法帶你去。”
“凌雲,凌雲壯志的凌,凌雲壯志的雲。你呢?”
“我叫甄恨天。”
“哪三個字?”
“西土瓦的甄,仇恨的恨,天空的天。”
“你不是不上學嗎,怎麼認識這麼奇怪的字……你的姓怪,名字更怪,誰給你起了這麼個名字?”
“我自己。”大器說。
“自己給自己起名字?我的名字是爸爸起的。”
“我沒有爸爸。”
“你爸爸呢?”
“死了。”
“你媽媽一定很辛苦……”
“我也沒有媽媽。”
“那你怎麼生活?”
“我一個人生活。”
“放羊?打獵?捕魚?種地?”
“都不是。”
“那……?”
“逗你玩的,其實我是混社會的。”
“混混?”凌雲對面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更好奇了。
大器伸出手,捋了捋亂蓬蓬的頭髮:“對,在學校周圍調戲女生,搶奪男生,扎老師車胎,欺負老師家小孩……”
爲什麼這麼信口胡說,還說得頭頭是道,連大器自己都覺得奇怪。可是他的嘴巴就像剎車失靈的汽車,一路狂飆。
“我看你不像。”少年道。
“爲什麼不像?”
“氣質?”
“什麼氣質?”
“你雖然全身是泥,衣服髒亂,頭髮不整,貌似瘋子,但是你的眼神裡有一種孤傲,有一種神秘,有一種瀟灑……”
“被蛇追着跑還瀟灑,你打蛇才叫瀟灑。你用的什麼彈弓?”
凌雲遞過來一個藍色的杯子,口徑在一寸左右,兩寸來長,和普通杯子不同的是,它的底部是一個塑膠袋子。
凌雲說:“這叫彈弓杯。”說着就從身上一個袋子,從裡面拿一顆鋼珠裝到裡面,用力一拉,石子飛出老遠,打在另一顆石頭上,崩得粉碎。
大器接過來也打了幾顆鋼珠,想顯擺一下,遺憾的是,都偏離了目標一米多。
“不好玩,打不準。不如平常的彈弓。”大器把彈弓杯還給凌雲。就去撿剛纔打出去的鋼珠。兩個人共打出了五顆鋼珠,但是大器只找回了兩顆。
“算了,這裡多得很。”凌雲搖一搖袋子,裡面的彈珠相互碰撞,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
“你練習不夠,所以打偏了,要多練,啥事都得練。我打電子遊戲的時候,手速比別人快,都是練出來的。”
兩個人忘記了“義駝村”的事情。
正在說得開心,有人在喊:“凌雲凌雲!”
一個優雅的中年男子過來,他戴着眼鏡,顯得風度翩翩而又令人信賴:
“出來看個日出就跑這麼遠?咦?他是誰?”
凌雲拉過大器:“爸爸,這是我剛剛認識的新朋友,甄恨天。”
中年男子聽到這個名字愣了一下:“這外名字有個性!你一定有着不平凡的故事。”
大器苦笑着調侃一句:“故事?事故還差不多。”
“這樣吧,跟我們去吃早飯吧。”中年男子熱情邀請。
大器聽到這人的判斷,已經有些驚訝,等他說出恨天這個名字背後有故事,就更加驚訝,後悔說自己的名字叫恨天過於招搖,不利於隱蔽——萬一這個人和劉松林他們是一夥的……
但是這個念頭剛剛一閃,他又打消了,別那麼疑神疑鬼,結交一個好朋友,跟着他們吃一頓好吃的,說不上還能有別的機會,萬一這個叔叔是記者,或者作家,說不上自己的故事真的可以登到報紙上……
更何況,他一眼看見凌雲,就說不上爲什麼喜歡,想和他多呆一陣子。
主意定下來,大器就跟着他們父女走了。十幾分鍾後,他們來到他們的營地,這裡支着六頂帳篷,十來個人,有的洗菜,有的切肉,有的生火……
大器看見人多,就想逃開,凌雲已經忙着繪聲繪色地給大家介紹。
“這是我的朋友甄恨天,是隔壁村裡的,要帶我去看義駝村,你知道那個駱駝有多懂事嗎?一個屠夫殺了它的媽媽,它長大後就踢死了那個屠夫……”
凌雲講着講着竟然感動得哭了。
而旁邊的大器臉上卻紅一陣白一陣。
聽到這裡,一個正在給羊肉串穿籤子的老頭子放下手裡的肉串,猛地站了起來,梗着脖子:“義駝村?我從小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怎麼沒有聽說過這麼個村子呢?”
另外一個洗菜的老頭子也隨聲附和。
謊言剛剛出口就被揭穿,大器羞愧得恨不能鑽到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