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這次爭吵,朱經理和大器的緊張關係,一下子也改變了。朱經理不再限制大器學習電腦,更不限制大器揣摩生意經。大器也緊鑼密鼓,加強了學習進度。他不僅大量看書,還花很多時間在網上搜索各種各樣的知識。他越來越感覺到網絡的便利。在上網以前,看書都是有什麼書看什麼書,上網以後,卻是想什麼看什麼,頭腦中只要冒出一個關鍵詞,就可以按關鍵詞去搜索。
很快到了月底,這天上午,大器領到了平生第一筆工資。
朱經理拉開電腦桌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信封紙比普通紙厚,封口處沒有粘,輕輕翻開,裡面露出兩張一百、一張五十的鈔票,把它們拉出的那個剎那,大器直感覺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大器給朱經理鞠了一個躬:“謝謝經理!”
他假裝漫不經心從朱經理那裡離開,內心壓抑不住地狂喜。他想把那些錢好好看看,細細看看,但又怕朱經理看出他的心思,就帶着那個信封,不緊不慢進了衛生間。
他把衛生間的門插得死死的,拿出錢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彷彿抱着個十世單傳的男嬰。三張鈔票,嶄新,挺刮,用手一撥拉,張張都驕傲地嘎嘎做響。這筆錢,是自己平生第一次勞動所得。雖然凌先生曾經給過他五百元,是這筆錢的兩倍,但那筆錢至今都讓他覺得恥辱。現在這筆錢卻不一樣,這是一筆讓他倍感光榮的錢,比過去獲得三好學生或競賽名次,更能給他帶來滿足。可惜這種光榮,只能自己獨享,不能和親人共享,不能和朋友共享。
他真想拿這筆錢給媽媽買件衣服,給爺爺買盒煙,給爸爸買瓶酒,給姐姐買雙鞋。
然而他不能,不光是現在的處境仍然危險,他必須繼續隱姓埋名;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需要買一個尋呼機,人生掙的第一筆錢,沒有花在親人身上,而是花在自己身上,他覺得自己有點自私。然而他必須自私。已經有很多次,他都感覺到在這個大城市裡,自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沙漠中的一粒沙子,關鍵時刻,朱經理找不到他,牛一點找不到他,任何重要的人都找不到他。特別是凌雲,如果早就有一個呼機,他就不會和凌雲走散了。此時此刻,他是多麼渴望能見到凌雲,和凌雲一起,自由自在地撒歡呀。
大器決定向朱經理請假,馬上去買呼機。
朱經理聽大器說明來意,說了聲“趕緊去”,就又繼續埋頭在電子遊戲上面。
大器三步兩步就來到了通訊器材商店,店裡冷氣開放,讓他心曠神怡。玻璃櫃臺裡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黑色摩托羅拉呼機。大器東看看,西看看,把每一樣的價格都打聽了個清楚。那裡的呼機,最貴的將近三千塊,能把留言變成漢字,直接發到機子上;最便宜的也得七八百,只能在尋呼機語音留言。這些,他早已從朱經理那裡打聽清楚了。
看着那些漢顯呼機,大器羨慕咽咽口水,就離開了,來到了數字呼機專櫃。他身上的錢,只夠買個最便宜的。
大器和售貨員討價還價,售貨員咬定青山不放鬆,一分不讓。大器心情實在迫切,也就沒再堅持,交完錢,售貨員拿出一個精緻的紙盒,輕輕打開,一個黑色呼機躍然而出。大器感覺自己的手像觸了電一樣,麻酥酥的。那種奇妙的感覺,無法形容。
售貨員拿出一節電池,裝了進去。
然後給傳呼臺打電話。開通手續很快辦完了。
然後對大器說:“記住了,你的號是9678。”說着,把一張個自帶膠的小紙條粘在了呼機上面。
大器嘴裡重複着“9678”。
售貨員把購貨發票和注意事項都交給大器。
大器出得通訊器材店,迫不及待找了個公用電話,先把自己的呼機號告訴了牛一點,然後又告訴了朱經理。
買了這個寶貝,身上的錢只剩三十多元了,必須省節儉用。
大器決定不坐車,自己走回穿越時光。大器一路上都喜氣洋洋的,連夏日裡毒辣的太陽,也似乎都不像平時那麼充滿來意,而是顯得和藹可親。
走着走着,忽然覺得眼前一黑。有一雙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好聞的香氣若有若無,縈繞在大器鼻子間:“猜猜我是誰?”那是一個清脆好聽的女孩的聲音,說着標準的普通話。
“放開,我不認識你。”大器嚷道。
“好好猜嘛,怎麼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那個聲音更加親切。
“我剛到省城,一個人也不認識,放開!”大器又嚷。
“好好猜嘛,嗯……”聲音溫柔又霸道。
大器雖然一時判斷不出來這個人想幹什麼,但直覺告訴他,沒什麼好事。他不再廢話,趕快把呼機放在左手裡,用右手把掰那雙手。那雙手卻像鐵鉗一樣,怎麼掰也掰不開。大器把左手上的呼機裝褲兜裡,雙手去掰,仍然掰不開。大器一急,就死死抓住那手的一根手指,用盡吃奶的力氣一折。那人負痛,哎喲一聲,這才把手鬆開。
大器扭臉,居然是個彪形大漢,難怪手勁那麼大。
手勁越大,就越不能放手,否則後患無窮。大器扭得更加用勁。
大漢疼得直連連賠禮:“小兄弟,實在對不起,認錯人了,我以爲是我侄兒呢。”
大器仍不鬆手:“剛纔是個女的,怎麼變成了男的?”
大漢倒打一耙:“冤有頭債有主,女的捂你眼睛,你抓我的手幹啥?快放開!不然我抽死你!”
大器抓得更緊:“你和那女的一夥的。”
男男女女十幾個人圍了上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大器說:“剛纔有個女的蒙我的眼睛,讓我猜她是誰,我把她手掰開,結果她變成了男的……”
“肯定認錯人了!”
“八成是開玩笑呢。”
大漢聽到這話,立即來勁了:“是啊,和你開玩笑呢。”
大器反問:“我給你一個耳光,也說是和你開玩笑行嗎?”
“看好自己的錢包,我看他倆是一夥的。”一箇中年男子說。
“噓,話就那麼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緊走!”中年男子被他妻子拉走了。
大器並不理會那些人,他仍然死死攥住那個大漢的手指。他感覺自己就像非洲大草原上的蜜獾,不管是誰,被咬住,就絕不鬆口。
大漢急了:“你他媽的快給老子放手!”
大器吼道:“老實說,你捂我眼睛想幹啥?”
大漢突然狡黠地一笑:“我就是……就是想告訴你,呼機不見了!”
大器猛地一驚,騰出一隻手來摸褲兜,糟糕,呼機真的不見了!
大漢早已趁大器注意力轉移的空檔,掙脫他的控制,一腳把大器踹了個趔趄,然後一溜煙跑了。跑到一棵樹下,跳上一輛摩托車,也顧不得後座曬得發燙,他啓動摩托,轟隆一聲,就像炮彈一樣射出了幾十米。
一切發生得那麼突然,大器一時都反應不過來。等他想起快追的時候,摩托車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那個大漢就像一滴水,落入了茫茫太平洋。
大器欲哭無淚。心愛的呼機,在自己手裡不到半個小時,就被賊這樣偷走了。
他氣得直罵,先是罵賊,然後罵自己蠢,明明把賊抓住了,卻又親手把賊放跑了。
他直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熱淚在他的眼眶周圍打轉。
過去遇到困難,他都會開動腦筋,時常能化險爲夷,因爲當時面對的都是看得見的敵人。然而現在,他面對的是看不見的敵人。小偷是誰?小偷是哪裡人?小偷現在仍然在省城,還是逃到了外地?一切都是未知數。他心如刀絞。
大器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個大耳光,明明已經攥住了小偷的手指,爲什麼要鬆開手呢?他不放手,小偷也跑不掉。大漢讓他看呼機,其實是個調虎離山之計,他本可以一面看褲兜,一面繼續緊緊攥住大漢的手指,但是注意力稍一放鬆,眼睜睜把那該死的賊放跑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他不想回到穿越時光,他不想讓朱經理看到自己的愚蠢和狼狽。
他又氣又恨,又熱又渴,
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個新華書店。爲什麼不到書店裡看看書,稍帶也排遣一下自己的惡劣情緒呢?
大器進到書店,一股涼氣撲面而來,渾身不由爲之一震。
書店分爲兩層,一樓是花花綠綠的教育和生活類用書,他不感興趣;二樓是文學、藝術、財經和科技類書。
他直奔二樓。
文學和藝術類書也不是他感興趣的,過去到縣城書店,他最感興趣的是科技。
大器又到科技類圖書區,轉了轉,他一會抽出這一本,一會抽出那一本,但又很快把它們塞回書架。他發現自己對科技類書的興趣,已經遠遠不如過去那麼濃烈了。
就又去財經區看。那裡有企業家傳記,有謀略大全,還有馮夢龍的智囊。他拿過來翻了翻,發現全是文言文,連一行也看不下去。
大器把它放回書架。
他又看到一本《奇思妙想:十萬個鬼點子》,一看作者,編著者是牛一點!
大器爲之一震,捧起這本書,津津有味讀了起來。這本書沒有長篇大論的空洞說教,每頁都是一則三四百字的小故事,通俗易懂。
大器很快沉浸在書裡,一會兒微笑,一會兒讚歎。突然他把書扔掉,一拍大腿,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微笑,找回呼機的辦法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