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是個執着的女孩,不達目的不罷休。
所以即使在極大的心理壓力下,她也沒有放棄對未來的構想——養殖荷蘭鼠,因爲這不僅關係到自己的命運,也關係到家庭的命運。
她有事沒事,經常在大腦中構想未來的細節;擺攤的時候,睡覺的時候,甚至上廁所的時候,她的眼前都時不時會幻化出一片可愛的荷蘭鼠的影子。有時候還會夢見它們,成羣結隊,圍繞着自己,自己就像童話中的仙子,每一個荷蘭鼠都像一個可愛的精靈,和她翩翩起舞。
這並非來源於她對小動物的喜愛,也絕非她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這一切,都來源於多年前聽過的一個故事。
說是有一個砍柴人和一個放羊人在山腳下聊天,越聊越投機,越聊越興奮,太陽下山的時候,放羊人的羊,每個肚子都吃得鼓鼓囊囊的;而砍柴人的揹簍,卻空空如也,一根柴禾也沒有打着。
不知道故事是誰編的,想表達什麼,但在大紅看來,這個故事講的是行業競爭,好的行業都帶着一種必然成功的屬性,壞的行業則帶着一種必然失敗的屬性。好的行業會自動自發地增長,而壞的行業卻只能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稍有鬆懈,就會一敗塗地。
砍柴人必須汗流浹背,而放羊人卻可以優哉遊哉。父親母親雖然在土地上勞碌了一生,卻只是做了一生的砍柴人,像牛像馬像牲口一樣辛勤勞作,最終得到的回報卻還不如懶漢們所得到的。只有做一個放羊人,才能改變徹底自己的命運。
那麼村裡那些真正的放羊人,他們的命運爲什麼並不比其他農民好多少呢?
那是因爲羊太多了,每個人對羊又太熟悉了,養羊的人多,買羊的人多,羊的價格就約定俗成,沒有什麼上漲空間了。假如把羊換成一種稀奇的動物,養的人少,大家都不熟悉,那麼定價權就掌握在了自己手裡。
想着這些,抱着那本這些天根本看不進去的《三國演義》,她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跳了起來。
她打開了自己的日記本,本子上抄着各種各樣的廣告,有商品廣告,有招聘廣告,有招租廣告,其中最多的就是與荷蘭鼠有關的廣告。
舊的電視報,她是捨不得剪掉的,所以遇到感興趣的廣告,她都一筆一劃抄在本子上,邊抄邊琢磨其中的奧妙。
抄的最多的是荷蘭鼠廣告,刊登廣告的都是同一家科技公司。廣告並不千篇一律,每過一段時間,廣告內容都會有所調整。大紅最敏感的是價格調整。她發現一個趨勢,那就是荷蘭鼠的價格在不斷上漲,而招收養殖戶的數字卻在不斷減少。
今天在縣城看到最新的電視報上,荷蘭鼠的價格和上個月相比,已經又上漲了10%。
大紅慌了。照此趨勢發展,以後自己可能就會失去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
她有一些懊悔,過去好幾次她都想去省城,但天不作美,關鍵時刻,總是有些破事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蹦出來,擾得她措手不及。
眼下,西瓜和各種夏日的水果都在下市,而秋日的水果還沒有成熟。大器雖然仍然找不到下落,但總算在傳呼臺留了八個字的消息,再多着急也沒有意義。
不抓緊時間出去,萬一再有什麼壞消息從天而降,她的計劃就又會無限擱置了。
眼下這個機會必須馬上抓住!
她走進了爸爸媽媽所在的房間。
母親正在看電視,電視音量開得很大,“我們是害蟲”的廣告聲震耳欲聾。母親坐在那個破沙發上,抱着膝蓋,把自己團成了小小一團,面容也比往日更顯憔悴,黑眼圈、紅眼睛一樣不少,心不在焉地時不時在電視上瞄上一眼,又望着屋門發呆。
而父親,則在旁邊打着呼嚕。
她的旁邊,大業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晃着二郎腿,手握遙控器,在不同電視臺之間切換來切換去,嘴裡一邊罵罵咧咧。
“媽,我想明天去省城。”大紅瞥了大業一眼,又看了看母親。
“去省城幹啥?”黃玉秀看着自己的女兒。
“眼看夏天過去了,我想去……找個工作。”
“女娃娃家,跑那麼遠,受罪。”
“到哪裡不是受罪?總不能一輩子都在村裡呆着吧。”
“女人嘛,不都一輩子呆在村裡嗎?”
“你看電視上那些人咋就在城裡呢?”
“那是命……”
“我不信命。”
“媽以前也不信命。”說着看了蕭父一眼,他仍然睡得像死豬一樣,呼聲帶上了哨音。
“那你爲什麼信命了?”
“唉,都多少年了,說那些幹啥?……你想去找個啥樣的工作?”
“到了省城能幹的事就多了,當工人唄。”
“當工人,哪有那麼多機會?”
“也不一定非當工人不可,當保姆、當服務員、哪怕拾破爛,也都比在村裡強。”
“那些活多下賤啊。”
“再下賤也比當農民強。有的女孩本來普普通通,人家都當上了國際名模。”
“你說的是冬丫?”
“嗯。”
“別提那種不要臉的賤貨,光着屁股走來走去,祖宗的臉面都丟乾淨了,還國際名模?你要是也那樣,你爹把腿棒子給你打折!”
母女倆的談話,被大業打斷:“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年輕人,就該出去闖一闖。我看人家冬丫纔是真有本事的,可惜我是個男的……”
黃玉秀聽大業這麼說,也不再吱聲了。
大業:“姐,明天你去省城,我陪你去。”
大紅:“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我不要你陪。”
大業:“我不光陪你,也是爲了保護你。”
大紅:“我賣那麼多天西瓜,你也沒陪。”
大業:“姐,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好多次都和你一起去的市場。”
大紅:“你是去蹭車的,蹭車去,蹭車回,真用得着的時候,可一次也沒看見你,偷奸耍滑的。”
大業:“我這叫緊急避險你懂嗎?你剛纔不是也說了嗎?當農民下賤。”
大紅:“再下賤也是個活計唄,總比遊手好閒當二流子強。”
大業:“二流子又咋了?劉邦也是二流子,人家還當皇帝呢。”
大紅:“大業你就交個底吧,你跟我去省城幹什麼?”
大業:“實不相瞞,我交了個女朋友,想帶她去省城買衣服。”
未等大紅回答,一直打呼嚕的父親一下子坐了起來:“真的?”
大業:“真的,人家說要考驗考驗我,是不是有真心。”
黃父:“這可是個大事,一定要帶去買。大紅,聽見了?”
黃玉秀也跟着幫腔:“有人想和大業處,總是個好事情,得多給娃一些機會。”
大紅見父親母親插手干涉,就不再吱聲,只是心裡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