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一些日子,過得行雲流水。
秋野芳子在若江家裡住了一個星期。她們每天一起起牀,一起上學。下午兩節課後,若江去網球部,秋野去咖啡店。晚上秋野回家的時候,桌子上都會擺着若江留給她的晚飯。
也許是因爲咖啡店那件事或者別的什麼的緣故,冰帝的女生再也沒有來找過秋野的麻煩,一切無聲無息地歸於平靜。
無論是對秋野芳子還是若江依奈而言,這短短的一個星期,是彼此都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明快。所以當秋野要回去的時候,若江極力挽留,卻終究還是沒能動搖她的執拗。
蟬羽初至,網球部的東京都大賽拉開帷幕。
青學的第一個對手,是實力平平的藍田中學,青學乾淨利落地以3:0取得了勝利。
解散後不二照舊和若江同路,一起在快餐店吃了晚飯,又去超級市場買了些東西,才各自回家。
六月的空氣無比溼悶,隱隱約約已能聽到蟬鳴,晚風拂過,掛在窗沿的風鈴叮叮噹噹清脆作響。櫻花肆意彷彿還在昨日,夏天的腳步原來已經那麼近。
不二洗完澡,拉開房間的百葉窗簾,好讓舒適的晚風吹進來。意外地,發現對面那棟房子一片漆黑。
他伏在窗邊張望了一會兒,不見有任何動靜,拿起手機撥出若江的號碼。
對屋有微弱的光亮,閃閃爍爍。若江依奈接起電話的同時走到了窗邊,臉上的微笑在無星無月的晦暗夜色裡模糊不清。
“不二。”
聲音從聽筒和空氣裡一同傳來,有些奇妙的感覺,不二淺笑着說:“若江你果然是在家的,沒有開燈我還以爲你這麼晚又出去了。”
“家裡沒電了。”
“怎麼回事?”
“不知道,應該只是燒了保險絲,太晚了,明天早上再找人來修吧。”她的語氣平靜得聽不出半分無奈或害怕。
不二沉默了一會兒,風鈴在他頭頂輕輕搖擺,像潺潺樂聲繚繞,然後,他輕描淡寫地問:“若江今晚到我家來住吧,可以睡由美子姐姐的房間。”
若江幾乎沉默了相同的時間,又是同樣淡淡地答:“嗯,好,那我現在過來,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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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江在不二家對面住了兩個月,卻是第一次進他的家門。
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雖然只是一街相隔,她租下的藤田家是日式結構的房子,而不二家,則完全是西式的。雕花的黑色鐵門,乾淨的黛瓦白牆,庭院裡的植物即使在夜幕下也透着勃勃生機。
同樣是三層的房子,不二家要大了許多。客廳是乾淨的白色系,也因此在人少時更添了幾分清冷。寬敞的客廳裡擺放着桌椅和沙發等不多但必要的幾樣東西,看起來簡潔而舒適。靠着窗戶放置着一架黑色的鋼琴,應該是有些年頭的樣子,卻依舊錚亮。
白晃晃的日光燈從頭頂射下,把若江的影打落在琴蓋上,映出一張年輕而略帶茫然的臉,手指輕輕摩挲琴蓋上自己的影,神思遊離。
“要不要彈一下?”不二抱着手站在她身後說。
“我不會啊,”她別過臉,給他一個天真而羞澀的笑容,“這是不二的鋼琴嗎?”
“嗯,學到國中就沒有再學了,雖然偶爾也還會練習。”
“哦。”
他們都沒有再說什麼,突然就陷入了沉默。寂靜而空曠的房子裡氤氳着一些尷尬而曖昧的氣息,他們或許對此情形都早有預料,但還是有些不自在。
“上樓看一看吧。”不二挑了挑脣角,不着痕跡地打破沉默。
若江點點頭,跟在他身後上了樓。
臥室都在二樓,不二帶若江去了由美子的房間。是一間典型的女生氣息的房間,粉白色系的裝修,透着無比的溫柔。
讓若江驚訝不已的,是不二週助自己的房間。書架和CD架上數量不少的書籍和影碟,牆上風格不一的照片,還有窗臺和架子上形態各異的仙人掌,小小的空間被利用得得體而充分,絲毫不見凌亂。
整整齊齊、纖塵不染、挑不出一點破綻的房間,與她所想象的男生的房間相去甚遠,但又似乎十分符合這個乾淨清秀的少年的作風。
“若江好像對我的房間很有興趣的樣子呢。”不二饒有興味地說道。
“沒有啦,”若江從門口走進去,“只是比較意外男生的房間會這麼整潔而已。”
“是嗎?有空常常會打掃哦,我不喜歡家裡太亂。”
“嗯,倒是很像不二會做的事呢,”若江走到窗臺邊,從一整排琳琅滿目的仙人掌裡隨手捧起一盆,“不二喜歡仙人掌?”
“啊,是啊。”不二亦順手捧起架子上的一盆,溫柔端詳。
自是覺察出她的不解,他放下花盆,嘴角依舊上揚,湛藍的眼眸清澈明淨:“因爲覺得很有趣啊,即使不給予它們悉心的照料也能自己成長,渾身長滿了刺,讓人不敢靠近,可是內部卻是那麼柔軟,還能開出那樣素淨的花來。”
若江似懂非懂地笑了笑,把手裡的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又轉頭環顧牆上貼着的照片,有白雪茫茫的少女峰,曼哈頓鱗次櫛比的廈宇,蔚藍寧靜的湘南海岸,還有,櫻花紛飛的六本木夜景。
“誒?這些照片都是不二自己拍的嗎?”視線定在六本木的櫻花照片上,語氣裡是掩不住的驚異。
“嗯,是的,”他答得波瀾不興。
起初,她只以爲這是些普通的海報,直到注意到那張照片,那次溫軟美好、欲言又止的夜遊又一次鮮活地浮現在腦海裡,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對他的低估——由於他慣用膠片機,所以她並未親見過她的作品,未料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你果然是個天才吶!網球、攝影,甚至鋼琴,有什麼是你做不好的嗎?”若江用滿是欽佩的誇張語氣說道。
“哎,不要這麼說嘛。”他漫不經心地歪了歪頭,晚風從窗口灌進來,輕輕吹動額前的劉海,湛藍純稚的眼眸微微眯起,臉上掛着一貫溫雅平和的笑容。
若江的心裡漾起一些柔軟的漣漪,不知是因爲愜意晚風拂過心澗,還是因爲,面前那張精緻溫潤的臉。
她不自然地乾咳了一聲,問:“爲什麼會選擇攝影呢?”
“因爲照片是不會說謊的哦,每個人的作品都能真實地呈現出他眼中的世界。”
“那麼可以看看你其他的照片嗎?”
“可以啊。”
他即刻打開櫃子,拉出一格抽屜,裡面滿滿當當地塞着各種大小的影集。
他捧出一摞遞給若江。她靠着牀蓆地而坐,津津有味地翻看起來。
“真的很棒啊!”
“這也太美了吧!”
“紐約還有這樣的景色?我竟然不知道也!”
顯然,即使瞭然他的天賦異稟,若江依奈依舊爲她的親眼所見驚訝不已。
不二微笑地看着她大驚小怪的模樣,走到一旁按下音響播放開關,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
激烈的旋律奔涌而出,若江聞聲錯愕地擡頭:“一號諧謔?”
“嗯?”
“不二喜歡聽情緒這麼強烈的音樂?”
“有時也會聽,”他再次不動聲色地站起身,走到音響前按了幾個按鍵,“不過現在聽這首確實不太合適呢。”
五號夜曲優美的旋律溪水般輕靈淌過,初夏夜晚琴音瀰漫的房間安然而寧靜。
若江記得,那個晚上,她看了很多很多的照片。
那些奇山峻嶺,那些大海溪流,那些寺廟樓宇,那些晨昏日暮。
還有這個少年精彩而靜好的青春時光。
他和另兩個少年奔跑在千葉海灘,笑容肆意;
他手捧全國網球賽國小組的冠軍獎盃和獎狀,笑眼彎彎;
他在學校的音樂祭上表演鋼琴,神情專注;
他和青學網球部的隊友們在山頂合影,青春飛揚,意氣風發。
她在這些定格的瞬間裡,陪他重溫故去的青澀韶華。
這一夜,她在陌生的房間,聽着隱約而悠遠的風鈴聲,始終沒有睡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