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回來了。”管家恭敬有禮的接過西裝外套, 緩聲說:“夫人去了美容院,下午才能回來。午餐已經準備好了。”
跡部景吾沉聲應了一聲,然後如以往每一日一樣向餐廳方向走。
已經二十九歲的跡部景吾是整個跡部家族的當家人, 而不再是“景吾少爺”。
“這位小姐應該怎麼安置?”身後是管家不高不低恭敬的詢問。跡部景吾這纔想起來, 他今天帶回來了一個小女孩。
他轉過身, 深藍色的眼睛看向門口站着的小姑娘身上, 舊色而短小的衣服, 剪得亂七八糟的短髮,纖細嬌小的身體,唯一的亮點大概就是那雙眼睛了, 黑白分明,但是此時竟是怯生生的看着他。他想讓管家隨便找個房間讓她住下, 張口卻纔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叫……”深藍色的眼底猛然一凝, 原本是要詢問名字的話突然變了, “以後你就叫跡部小八。”
跡部小八。
不像名字的名字。
“以後……我就住在這裡了嗎?”怯生生的小姑娘亮大了眼睛,她只知道, 他是非常非常有錢的人,以後就會有吃有穿有住,不再是擠在那個小小的孤兒院裡了。
跡部景吾卻已經把自己的目光從小姑娘身上挪開,深藍色的眼底是一片漠然,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向他臣服的人。
“管家。”
聽到跡部景吾的聲音, 管家躬身應道:“我會安排好的。”聽完這句話, 跡部景吾伸長腿大步離開。
跡部景吾離開以後, 管家面對這個又髒又亂的小女孩溫和禮貌的微笑, “以後, 你就要拋棄從前的所有身份,你的名字, 叫跡部小八,以後你就是跡部家族的一員。懂了嗎?”
小女孩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怯生生的看着管家,點頭,“懂。”
“我會負責找私人教師來教導你基本禮儀,現在,你先跟着女僕去熟悉一下,然後來餐廳用午餐。”管家的微笑完美無可挑剔,但是冷漠,然後將小八交到了女僕手裡。
小八是聽說過跡部家族的。
那個在商業上如同帝王存在的豪門,即使是在孤兒院,她也依然知道跡部家族是怎樣的存在!因爲跡部這個姓氏,實在是太耀眼了。
而她,竟然從一個孤兒變成了這個家族的一部分!雖然……名字怪怪的,但是這個姓氏已經足以忽略其他了。
小八梳理清洗以後來到餐廳,跡部景吾已經離開了。她捏緊手心,有些怨自己居然這麼慢……如果可以快一點,就可以問一問那個叔叔爲什麼帶她來這裡,並且給了她這個姓氏。
她只記得來到這裡之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那個高貴如同帝王的男人俯下身來,脣線抿緊像是不開心了一般,修長的手指撫着她眼角的淚痣。
——聽孤兒院的婆婆說,那叫淚痣,是前一世死去時戀人滴落的眼淚。
“這一次我帶你走,你會願意嗎?”
×××
跡部景吾又一次決定睡在了書房,已經連續三天了,將孤兒院收購併重辦的事讓他有些頭疼。
“景吾,還在忙嗎?”跡部夫人端着一杯牛奶輕聲走到跡部景吾身邊。
“有什麼事。”跡部景吾皺眉看着眼前的策劃方案,連一眼都沒有分給自己的妻子。
“雖然這個時候打擾你部隊,但是,”跡部夫人頓聲,成功的讓跡部景吾擡起頭來看她,然後是她輕嘆,“那個女孩子,已經來了一個月了。你是打算以怎樣的名義讓她進入家族?”
“女孩子?”一直沉思於孤兒院的跡部景吾一皺眉,沒反應過來:“什麼女孩子?”
“一個月前你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跡部夫人又加了一句,“跡部小八。”
如果說前半句話仍然沒讓跡部景吾有什麼反應,那麼後半句完全讓跡部景吾心底一震了。
小八……小八……他的小八啊……
“本大爺還以爲是什麼事,”跡部景吾卻心口一窒,養女嗎,妹妹嗎,無論哪一種,他都聽見自己的心在叫囂着不願意。
一個月前他去計劃要收購的孤兒院,身邊只帶了一個秘書,甚至連孤兒院的管理都不知道他要來,在那種情境下,遇見了那個現在叫小八的女孩子。
“你踩到我的花了。”纖細嬌小的身影,又舊又小的衣服包裹着瘦瘦的身體。
跡部景吾只是掃了一眼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皺眉:“這個不華麗的人是從哪裡出來的,啊恩?”
跟在跡部景吾身後的秘書推了推眼鏡,“是這個孤兒院裡的孩子。”
女孩子卻鼓起勇氣的插話,“你踩到這些花了,雖然只是野花,可是它的綻放也是需要被保護的。”一字一句,理直氣壯,低軟柔和的嗓音倔強而冷硬。
深藍色的眼底猛然一縮。
這個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女孩子驚慌的彎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孤兒院的婆婆教導自己,做人是萬萬不能這樣失禮的,尤其是長輩!
可是……這些纖細的白色野花,卻是孤兒院裡唯一的風景了……
是這個簡陋的家裡嗎……最漂亮的花朵。
“你認識這種花嗎?”低沉優雅的聲線,聽不出情緒。
跡部景吾擡回腳,眼底映滿已經破碎的花朵。
“……不認識。”她回答的很老實。
“小雛菊,純淨纖弱的象徵,還有,”猛的住口……真是說的太多了……他卻記得很緊,小雛菊象徵着初戀。
“小雛菊,原來叫小雛菊。”低頭的女孩子聲音裡帶着驚喜。
“擡起頭來。”跡部景吾只能看見女孩子低下的後腦,這個時候他突然想看一看這個女孩子的臉。
從那一句“雖然只是野花”,再到這句“原來叫小雛菊”裡的驚喜,他的心有一種窒息般揪緊了的期待。那種熟悉感彷彿就在幾日前才發生過一樣,那種熟悉感彷彿她從未離開過。
女孩子有些怯生生的擡起頭,跡部景吾的心猛然墜落了……
在期待什麼,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和她一樣的臉。
在期待什麼,明明在十四年前那一天起就再也無法遇見第二個她了。
怎麼竟然有這樣不華麗的想法,死去了的人,怎麼會再出現!跡部景吾自嘲的勾了勾脣角,真是……太不華麗了!
女孩子看不懂跡部景吾眼底的深邃,只以爲眼前這個高貴華麗的人抿緊了脣線是不高興了,原本打算要說出來的話頓時埋在了肚子裡。
跡部景吾繞過女孩子身邊,離開的動作決絕而高傲,仿若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般不可觸及……但是她卻注意到,那腳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每一腳都沒有再傷到那些小雛菊。
決定埋在肚子裡的話頓時找到了勇氣來寄託,女孩子微笑起來,對着那修長如帝王的背影說道:“花這一生只開一季,一季若只開一次,這一次就是一生。所以,即使是野花,也要珍惜它們的盛開。”
話音剛落,“你是從哪聽來的。”決然的腳步頓住。
“你問我從哪裡聽來的……”女孩子歪着頭,有些微愣,“還有誰說過這種話嗎?”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人歪着頭溫柔溫暖的微笑,因爲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給他這些溫暖。
明明已經死去了十四年,她永遠停留在離開時的十四歲,而他逐漸成熟然後逐漸老去。
明明已經不在他身邊十四年,可想起來那時的一顰一笑,還仿若就在昨昔。
仿若還在不久前,她笑盈盈的捧着一杯玫瑰花茶,眼裡的溫柔溫暖比茶水裡的玫瑰花還要美麗。
仿若還在不久前,她在他的懷抱裡溫柔溫暖的微笑,他問等我好嗎,她微笑說好。
仿若看見你就在眼前,只是伸出手觸碰到的卻只有空氣。
仿若還能聽見你的哭泣聽見你的哀傷,卻發現那只是回憶。
已經十四年了,那句他以爲再也不會有人對他說的話,現在卻是真實的再一次響起在他耳邊。
他信命運嗎?信輪迴轉世嗎?
他是不信的,因爲他就是站在高端主宰命運的帝王。
可是爲什麼……
“你今年是多少歲?”優雅高傲的聲線繃着一點顫抖。
女孩子淡淡微笑,那笑容熟悉的有些刺眼,“十四歲。”
十四年……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