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段過往,覺得跟做夢一樣,那時候傷心欲死,現在回過頭去看,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些人和事而已。她從來不是活在過去的人。
“那段時間沒人管我,他們都只是忙着自己的事,就算我死在那場大火裡,只怕也沒有幾個人爲我流眼淚,反倒會怪我死得不是時候。”這話含着極大的諷刺意味。
話一說出口,她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些矛盾,可是從來不知道會到這種地步。可是我明白我自己,不是那種要死纏着他的人,我有我自己的自尊和驕傲。”
他只是含了一絲憐憫地摸着她的傷口:“當時定是很疼吧。”
“是啊,切膚之痛呢。”她卻笑出了聲,“我以爲我要痛的死掉了,可是我還活着。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麼?”
他知道,每個急於傾訴的人一定有很大的生存壓力。他樂意去做這個傾聽者。
“那你恨他麼?”
“以前有一點。”
“現在呢?”
“見到也會很平靜了,從那以後我就知道每個人都有選擇幸福的權利。只是有人把幸福系在女人的裙帶上,也有人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他沒有說話,他是個極聰明的人,話都說的這麼明瞭了,他實在沒有必要說。
“因爲錯過了上藥的最好時間,所以這個疤就一直留着。我一直都覺得這個疤難看死了。”她嘟起了嘴。
他勾脣一笑:“姑娘,這並非是你自願。就好像我看不見,我也不願意我看不見。可既然存在了且無力改變,何不安心接受?”
“是啊,我現在就是這麼想的。可是女孩子都很愛美。”她又樂呵呵了。
他像是找到了一縷光,“女孩子再愛美也沒有男人愛美,姑娘要像今天一樣開開心心的纔好。”
她哈哈大笑:“你以爲我會爲這些事情傷心?纔不會呢!你看我每天都活得這麼高興!”
“我很羨慕姑娘。姑娘的生活有喜有甜有愁有悲,可我的生活卻像一潭湖水,平靜得像一面鏡子。生活就像是一杯苦水也比冷透了的滾水強許多。”
她嘻嘻一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怨過。我得走了,我可沒真打算在你府裡睡一夜。”
他一愣,竟有些不願意她現在就離開。可是他沒有留下她的理由。
她也有些捨不得,跟他在一起讓她覺得很放鬆很開心。世上事本來就有很多是說不上理由的,就好像現在,他們倆就像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
他找了個自認爲很不錯的理由:“外面還在下雨吧?”
“沒有。”
“天黑路滑。”
“我可以帶盞燈。”
“你一個女孩子,我並不放心。你……暫且留下吧。”
她忍不住笑:“我纔不要待在這兒。我跟你不過見過幾次面,你就要把我留在你家。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企圖?”
他哭笑不得,貌似都是她主動來招惹他的,而且她還主動親自己,現在是反咬一口麼?
“姑娘活潑可愛,就算是我對你有所企圖好了。你留下吧。”
話說的如此好聽且到了這個份上,她應該會留下吧。可是她拒絕了。
她沉吟了一下:“我不會留下的,我還得去赴一個人的約。至於那個人是誰,我想你不知道,事情應該會有趣得多。等你什麼時候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把這件事很輕易地告訴你。”
他心口微微一滯,竟覺得略微有些失落。認識不過兩日,也不過是稱不上交心地說了幾句話,他有些被這個姑娘吸引了。可如今她不肯留在這兒的目的竟是去赴另一個人的約,這讓他覺得難受了。
他的神情依舊沒什麼大變化,只是淡淡地說:“言出必行,姑娘答應了赴約還是莫要失約的好。”
“嗯。”
在她轉身出門的時候,他終究忍不住加了一句:“夜深了,姑娘小心。”
她沒有停頓:“放心吧。”
在屋裡的時候她不覺得夜色有多麼深沉,可在外面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沒有月亮的晚上,夜雨悽迷,她感覺到有冷風夾雜着雨絲撲面而來,冷冷地刺痛感,疼的不知道是臉還是心。
她確實是去赴約的。這個人曾經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
那是一座很小的酒館,在它的邊上沒有任何一個伴。這個地方偏僻得很,門口掛着的兩隻孤零零燈籠在微微搖晃,昏黃的燈光從裡面泄漏出來,可以看得見輕細的雨絲。
時間已經不早了,它還在營業,也許就是爲了這種將見面時間定在大晚上的人準備的。
門裡早就坐了一個人。
這個人白衣淨襪,一根藍色的絲帶將髮束起,氣質儒雅溫文又顯得格外乾淨。側臉在燈光的映襯下似籠罩着淡淡的光暈,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有親和力。
“你來了。”
“嗯。”
“你遲了半刻鐘。”
“後面半截路我是走過來的。”
他站起身來,從懷裡拿出一張方帕走到她跟前:“小雨還沒有停,你應該帶把傘的。”
她的髮絲沾了一點點雨霧。
她避開他的手,淡淡地笑道:“沒關係的。我覺得很開心,我沒有這樣一個人在晚上的小雨裡走過一條那麼長的道。我是不是膽子變大了?”
他也帶上了點笑意,卻轉而皺起了濃眉:“我卻希望你膽子小一點,這樣你就會待在我身邊,尋求我的保護。”
她不說話,覺得有點心酸,接着眼睛也有點酸起來了。她本不是愛哭的人。有人說過,女人愛上的第一個男人,必定是第一個讓她哭的男人。
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手掌緊緊地握住了那張方帕:“小滿,你到底要我怎樣呢?”
她已經不是兩年前的那個女孩子了,所以她會收拾自己的情緒,儘管在他面前還是會讓他看出端倪。
“我們不應該再見面了,這樣不好。你知道爲什麼的。”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是麼?可那件事我並不知情。”
她嘲諷地一笑:“你沒有做錯,又何必尋求我的原諒?那件事你就算是知情,你又能怎麼樣呢?沒發生之前你不知道,發生了你就知道了。知道了你又能做什麼呢?”
他無話可說。
她繼續道:“一直以來我都是相信你的,可你是個騙子。”她越說越激動,“我沒有想過你會騙我,你以那樣明媚的姿態走近我的生命,我希望一直留住你。可是不能!因爲在你周慈心裡,我對於你是個有了更好,沒有也無所謂的人。”
周慈的眼裡劃過一抹痛苦,“小滿,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事情到了這兒,我已經不想明白了。沒錯,李員外家的小姐是我殺的,可那又怎麼樣?!現在你知道了,是想把我帶走交給官府嗎,周大侍衛!”她狠狠地推開了他,抓起桌上的酒罈猛地喝了一口。
酒又澀又辣,又帶着點她說不出的香味。她喝酒的時候不多,因爲她一直堅信酒能亂事。
“你知道我不會這樣做的。”
“所以,周大侍衛是以權謀私,找人當了我的替罪羊麼?”
他居然承認了:“嗯。”
她愣住:“你真的……這麼做了?”
他抱住她:“小滿,牢房那個地方你不能去。所以我纔會這樣做。你跟我走,不要在外面流浪了,你是一個孤身的女孩子,在外不安全。”
這話又觸動了她的心思,沒錯,她就是孤身一人。她有爹有娘,卻跟沒有差不多。因爲在這個地方,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孃是誰。她也渴望有個家,渴望累了有個溫暖的地方睡覺,下雨了有個地方避雨,餓了就可以做一頓好吃的地方。而周慈確實能給她這麼一個地方。
他低下頭,看她眼眶裡蓄滿的淚水:“不要哭,我記得你是很愛笑的。”他替她擦了眼淚,“我們在周府外找一個院子,我會時不時地去看你。你還記不記得,你說等你成了我們的人,我們會要個孩子。這個孩子必定跟你一樣聰明可愛。”
她擡起頭久久地說不出話,渾身都開始發抖起來。
他不知道她怎麼了,只是擔憂地看着她。
她狠狠地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周慈你無恥!你是想把我當個見不得人的女人一樣養着麼,你是要把我當外室麼?你敢!你休想!我寧願死在外面沒人收屍,也絕不這樣跟你在一起。”
他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腕:“小滿,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等我說服爹,我自然會把你接近府,到時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女人。”
她冷笑着,漸漸流下淚來:“所以你還是拒絕不了你爹是不是?現在你還是要打算娶她麼?把我接近府,以什麼身份?一個外室進府成了正妻?!周慈,做你的春秋大夢!姑奶奶孤老一生,卻絕不苟且與人過活一生,一輩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周慈鐵青了臉,是的,他無法理解。這是他爲她想過的最好的法子,就算是這樣,她也不知道他在這其中要花多大的心思。
他有些懷疑了:“小滿,你愛過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