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龍陵尚是最爲清醒的一個,早就有所提防一般,在尚振林自戕之前,已然想到像他這麼心高氣傲之人,是決計受不了有這樣的失敗的,因而早就預備了一手,早早地往後一退,這才保住了尚振林的一條小命。
“統領,這些人如何處置?”栓是都栓起來了,只是要殺要留,尚且不可定論,旁邊有屬下惴惴不安的問。
“先留着,綁起來一同關進天牢裡,等着皇帝陛下回來處置。”龍陵的表情還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只是那一抹微微笑的樣子,着實令人覺得渾身冰寒。他頗有意味地說:“要知道這一羣人,可都是私釋外地,引來敵陣傾宮的罪魁禍首啊……”
一句話,到時候替死鬼就不愁了。
尚振林兩眼直勾勾地看着龍陵,一副恨不得撲起來生啖其肉的表情,嘴裡喃喃念着那個人的名字:“龍陵……”他是很想大聲咒罵,並且哈哈大笑來着,可是方纔運力過猛,兼之流血過多,已經使得他渾身的血液翻滾,卻好似失去了這個力氣,只能用殺死人的表情看着他了。
“是。”西統領的屬下都是聽話的好孩子。
“等一下。”就在手下要將尚振林等一干生擒抓獲之人,捆綁好帶走之間,西統領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面不改色地交代了一句,“身上有傷的,都給治一治,免得到時候死了,找不到人交差,就只好在你們當中救出一個來當替死鬼了。在天牢裡,該交代老頭給什麼樣的待遇,你們心裡都應該想清楚。”
“是。”再一次恭敬地聽命。
說句實話,他們這些人,簡直都快要看不清這位西統領究竟在想些什麼玩意了,方纔趁人不備,對尚振林下狠手時,完全是要將對方置之死地的那種;在通報那個令人絕望的消息時,也是絕不容情;怎麼偏偏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卻要留着這人的性命呢?
現在的尚振林是懸崖旁邊掛出半個身子了,若是不一把推下去,將來若是有翻身之日,只怕倒黴的就是自己個兒,可是龍陵居然交代屬下,不要讓此人死了;相反,還要囑咐牢頭好生招待,否則到時候他會找人算賬的!
殊不知,對方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又怎麼可能會領他的情呢?
試問,當一個人在莫名其妙給你一個耳光捅你一把刀子再踹你兩三腳之後,再給你奉上一個棒棒糖,你會吧唧吧唧嘴舔得格外香麼?
除非那人是個沒腦子又生來犯賤找虐,尚振林當然不是。
“你殺了我姐姐,從今往後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龍陵,你還妄想今日放過我一馬,老子就會感激你麼!做夢吧你!”尚振林被罵罵咧咧地帶走了。
“綰妃,擡起頭來,看看本宮是誰?”珍妃緩步上前,襟佩環帶,說不出的高貴倜儻。而今處在她面前的這個女人,在她眼裡,那是真正的不堪一擊了。
綰妃始終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之上,潛心靜氣,輕輕地細數着佛珠的個數,並且在心底念着般若菠蘿蜜清心咒。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劍戟已經橫在了眼前,她卻不爲所動,珍妃就是恨透了她的這種不慌不忙的態度
,彷彿全天下都不放在眼裡!
“綰妃,我知道你不怕死,你若是怕死,也就不會留着自己的性命,在此特地特地恭迎本宮了!”洛媛珍在空曠的佛堂裡,輕輕巧巧地踱着步,插着孔雀翎羽毛的絲履鞋在尚綰兒面前晃來晃去,前面那一顆南海夜明珠千年方結出一顆碩果,還是早幾年某國進貢來的,那一抹耀目的光芒刺痛了人的眼睛。
尚綰兒微微地閉着眼睛:皇上說不喜歡洛媛珍,騙誰呢?他將最珍貴之物,哪一樣不是任由着洛媛珍事先挑選,往往是其他嬪妃連見都不曾見過一眼的。
可是要說皇帝有多麼喜歡洛媛珍,恐怕那又是洛媛珍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洛媛珍上着男裝,可是卻捨不得脫下這雙珍貴的鞋子,這一身裝扮着實形容可笑。可見的女人都是成不了什麼大事的,彷彿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卻又同時不甘寂寞,渴望着獨一無二的愛情。殊不知,這樣不過是在自己打自己嘴巴子罷了。
尚綰兒想到此處,竟然情不自禁地有些同情起洛媛珍來,興許是她臉上流露出的神情非但不是羨慕嫉妒恨,反而是些許的憐憫之色,殊不知這樣完全激起了洛媛珍的暴怒之心!
“尚綰兒!你這個賤人,你憑什麼用這種同情的眼神看着本宮!”珍妃一衝上前,狠狠地一連甩了綰兒兩大巴掌,尤不解恨。
“本宮有錢有勢,居於後宮之首!本宮的父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本宮自己,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你憑什麼、憑什麼還這麼看着我!”
她最恨的就是眼前這個女人,一副什麼都知道的神情!一副全天下的女人都可憐只有她一人獨寵的神情!此時此刻,她滿腔的怒火急欲發泄,簡直恨不得撕裂了眼前這人!
罵夠了,打夠了,眼前這一個,卻似木頭人一般,苦苦承受着,一聲不吭。
等到洛媛珍回過神來之際,這才發現,爲了不讓手痛,自己竟然動上了刀戟,雖然用的刀背跟劍鞘,卻也同樣讓人夠嗆的。
像尚綰兒這樣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又怎麼經得起這樣的重擊,眼見着嘴角邊的血都流了出來,珍妃這才戛然而止。
她可不想就這麼一下子弄死了這個女人。
想到這裡,她嘴角帶着邪惡的微笑,緩緩地低下頭來,幾乎湊到了尚綰兒的耳邊,輕飄飄地幾個字滑進了綰兒的耳裡,讓她渾身一顫。
“我知道你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那麼這樣呢……”
“珍妃!”尚綰兒猛地擡起頭來,直勾勾盯着洛媛珍,“看在同樣身爲皇家女人的份上,求求你,給我一條痛快點的死路!”
“皇家的女人……啊哈哈哈,皇家的女人!”珍妃好似瘋了一般,被綰妃口中跑出的這幾個字,徹底地擊中了生命裡的死穴,簡直要讓她嫉妒地發狂,怨恨得連呼吸都不暢。
“就連你這樣出身鄙賤的女人,也敢跟本宮說,你也是皇家的女人!”洛媛珍冷酷的口吻,目光牢牢地封鎖着這個‘成王敗寇’的女人。“在本宮的眼裡,你始終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下賤胚子!你以爲,皇帝口口聲聲地說着他最愛你,他想要給你最好的東西,給你最安全的保護,他就是真的這麼想,這麼心
心念念地想要給你最好的將來嗎?”
珍妃幾乎是以一種將近瘋狂的口吻,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這些話,於她而言是不吐不快,她又何曾想過,另一個女人聽了以後,會感到生不如死呢?
相反的,她洛媛珍,就是要尚綰兒,生不如死!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陛下覺得,你始終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吧!以你的身世,能在這個禁宮裡頭,當一個侍寢的宮人已經很不錯了,再怎麼着,也就是一個三流、四流!所謂三流、四流,換句話說,也就是不入流!你當皇帝是真心疼你呢?”洛媛珍的蘭花指蔻都因爲說這樣一番話,而微微興奮得發抖,她好久就想說出那個皇帝的自私無情之處,彷彿他對她們的越無情,就是對自己的甚多情。
那她,就可以繼續在夢幻裡生活一段時間了,不必要去考慮那個夢幻破碎的一日,要有多麼的心碎惶恐。
“洛玥他若是真心疼你,爲何不給你至高無上的權柄呢?爲何不將你扶上後宮主位?莫非他不知道,一個身處禁宮的女人,最能保護自己的手段,不是別的,恰巧是那一紙封賜的詔書嗎?只要你高高在上,地位無上,誰又敢給你臉色看?誰又能給你臉色看?尚綰兒,莫非你是真心不明白?還是說,你寧可相信一個男人的假話,也不願相信這些事實呢?”
聽了這樣一席話,綰妃已經戰慄地不能自已,這些問題,誰又能說,她從來沒有想過呢?只能說,今日爲珍妃一語道破,使得她生命裡所有的屏障跟保護牆,在這一刻都徹底的碎成了齏粉,令人連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還要我一一道來嗎?綰妃?”洛媛珍說的口乾舌燥,不可以說不痛快,可是看到綰妃那一副模樣,殊不知爲何,她忽然想到了自身身世。
其實,說到底,他們這些後宮的女人,又有哪一個,不是皇帝擺佈朝臣的棋子呢?只是有些在暗處,有些在明處罷了。
“綰妃,你不是常有金甲侍衛相伴,時時刻刻保護着你的安危麼?怎麼,這一次呢,那些金甲侍衛,可曾還在百步之遙?可曾還在時刻守護於你?”洛媛珍狠心地一一發問,說話的同時還特意四處回顧了一番,要說在這個後宮裡,珍妃第二討厭的人物,毫無疑問就是那些戴着金屬色面具,行蹤詭秘的暗衛們了。
只因爲,她跟隨洛皇這麼久以來,洛玥竟然從來沒有想到,什麼時候要給她派遣一兩名暗衛相隨,隨時隨地地保護她,想起來就是一個諷刺啊。
好不容易積累來的一點點同病相憐,卻又因之接下來的一番話,而變得消失得無隱無蹤了,洛媛珍還是堅定了一個心態:今兒個,一定要弄死綰妃!而且要讓那位死得相當難看!
綰妃是這麼着說的,老神在在的模樣,嘴角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苦笑,“之前陛下要前往虢州平亂,臣妾憂心他不能自保,特許金甲侍衛們暗地裡相隨,想不到……”
想不到,這竟然是她的末日。
洛媛珍是那種不吃醋毋寧死的女人,聽了這樣一句話,知道竟然不是洛玥撤走了全部的金甲暗衛,而是這個女人與他相親相愛,自己私底下派走了他們,自然又是一番抓狂一般的嫉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