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裡,太后聽得眼線來報種種,忍不住大笑莞爾,“這平王妃當真是天真可愛得緊!”笑過之後,問身邊的青衣大丫鬟,此女眉目姣好,氣質出衆,只聽太后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道:“綰兒,這生在皇家的人,卻有如此心性,該當如何?”
在皇家,就該有皇家的心性!什麼樣的旁門別類,什麼樣的出類拔萃,什麼樣的標新立異,這些都是不必有的!也是不該有的!
要說那尚綰兒本就是大家之後,逸緻儀態什麼都是天生嬌貴,偏又是前朝大將軍之女,雖生就女兒身,眉目之間卻多了祖上的英挺之意,因而絲毫沒有小女兒的做作之態,面對太后的疑問,款款答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太后您老人家,又何苦管他們這些小兒女情情愛愛的事,給自己徒增煩惱呢?”
“說的也是。哀家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又哪有那門子心思去管他們這些癡兒怨女呢?落個不好,反倒累了自己。”太后莞爾一笑,這小女兒說話做事每每恰到好處,總能輕輕巧巧地拿捏住那個點,深得她心。
因而哪怕她的父親她的祖上於皇家有罪,尚綰兒原本是作爲罪臣之女被分往到浣衣局的,其餘家族人等無不被髮配邊疆,一路上死的死,傷的傷,所剩無幾,就連幼弟都差點夭折途中。
幸虧她本人爲太后看中,遴選爲大內女官,也幸得太后心地良善,着人將她幼弟從邊疆遣回,尚振林當是時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留在那不毛之地,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恐怕只是死路一條。
被遣回後參入禁軍,於十四歲那年在比武場上嶄露頭角,十五六歲那年身處禁宮要職,後又穩步上升,他儼然已成了一位青年才俊,如今做到了御林軍東統領的位置。不比一般的世家子弟,尚振林的職位是靠着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的爬上來的,毫無弄虛作假的成分。
本就是戴罪之身,姐姐身處禁宮之內,尚振林如果不是憑着自己一如一日的努力,恐怕早已死在了那個人吃人的世界!
就他的面目而言,還僅僅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但是就他年紀輕輕就能做到東統領的位置,東西並立,再爲皇帝陛下親爲統帥,可見其深不可測的實力程度!至少在某個方面而言,他是出類拔萃的!
當今洛皇予以他的評價是,“少年心性穩定,朕心甚慰。”就是說尚振林年紀輕輕,但是讓他很放心,很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皇帝老子很是信任他,因而將東西兩殿之一的大權柄交到他的手中,並且感到從來沒有失望過。
“來年開春之際,若是沒有其他民生滋擾之事,皇帝大概是又要遴選新一屆的秀女了。”太后躺在貴妃榻上,微微闔着眼睛,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似的,淡淡地提點道,“哀家看振林是個好孩子,又打小沒了爹媽疼愛的,自顧自的摸爬滾打長大,是個懂得疼人的。前兒個天氣陰涼,振林還特地着人從北山那兒與哀家帶回一些天然滋補品,哀家服了大有效用。振林當真是個貼心人兒。”
雖然只是這麼絮絮叨叨的淡淡聊天,但是誰又能說,這些居上位者,他的每一句話後,又是不是真的毫無別的意思呢?
太后的話很簡單,就是說皇帝老子又要選妃了,到時候那麼多花花綠綠的姑娘,遇着合適的也可以給尚振林物色一門,這些姑娘說什麼也是世家大族之女,於尚振林
而言已是高攀。
更何況還是皇帝選妃的備選人物,太后能有此語,可知對尚家、對尚氏姐弟都是莫大的榮寵了。
因而尚綰兒聞言之後,悚然一驚,匆忙上前撩衣下拜道:“太后仁慈,舍弟貧寒之身,當不得如此殊遇。還請娘娘收回成命!”
其實尚綰兒心裡想的是,自家不比從前,哪裡還有前朝的輝煌?如今的門庭冷落,也是最近幾年,弟弟晉位東統領才稍見好轉,之前究竟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冷遇!
尚綰兒想到當初種種情形,姐弟兩甚至到了衣不果腹的地步,就忍不住淚盈滿睫,她不想節外生枝,只想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了餘生就好。
她從未爲自己的婚姻大事着想過,就連幼弟的婚事,她都總在糾結中不止如何是好,一般的普通女子,她怕心高氣傲的弟弟喜歡不起來;可是那豪門大院的大家閨秀,卻又要提防着自家門庭太低,要不起那般高貴之人。
聘進來容易,要養起來卻又是一尊大佛,真叫人進退兩難,那就是罪過大發了。
想到諸般種種,雖說是對太后此舉心懷感激的,但是尚綰兒內心深處,卻又忍不住嘆息連連,就差沒有珠淚下墜了。
“嘖嘖,你瞧瞧你,”太后隨手遞過一塊白色蠶絲絹子,頗爲憐惜地道,“怎麼老是動不動地哭呢?哀家方纔所說,也不過是一番好意,你若是同意則已,不同意還有的商量嘛。”
可以說,李太后對於這個女子,還是頗爲禮敬的,她看人一慣不已出身爲主,畢竟當初剛進宮的自己,也是這麼一步一步上位的,並不是一開始就隆寵如天。
所以李太后很是理解尚綰兒這種戰戰兢兢的卑微心態。
“還有,綰兒老是說自家身世不如人,當不起那般貴族子女入府,這一點可叫哀家傷了心去了……”太后又怎會不知,尚綰兒是不想自家弟弟一飛沖天,遭到周圍一些心懷叵測之人的暗恨與嫉妒,畢竟他們尚家怎麼說都是有前科的,不應該這麼一下子就炙手可熱起來。
之前尚振林晉身東統領之位,可以說都是打破了無數人的眼鏡,着實是出人意料之外,尚振林整個人,平素沉默寡言默默無聞的,簡直就好像一匹突然殺出的黑馬,自然有不少落選的小人對他明裡暗裡的下絆子,沒辦法,你擋着別人的道了,讓人不痛快了,那別人同樣也要讓你不痛快!
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的。好幾回尚振林都差點落入陷阱坑裡,甚至有一次差點因爲貽誤軍情被處斬!幸得太后以及一干忠心耿耿的同僚求情,方得將功折罪,續了這條小命!
天知道當時侯尚綰兒得知那個消息,嚇得差點沒暈過去!
“可是你啊,你是我家玥兒的女人啊,那就是生在皇家,死在皇家的命!”太后緊緊地凝視着她的眼睛,這樣的眼神簡直能夠讓人顫抖。
尚綰兒的目光輕輕的瑟縮了一下,終究還是迎了上去,想到太后話語中的意思,畢竟有些許的赧顏,禁不住便有些面色酡紅。
就她個人而言,着實沒什麼好怕的,她之所以待在這個禁宮裡,遲遲沒有走出宮門,一是因爲太后本人對她們尚家恩重如山,身邊又沒什麼推心置腹的體貼人兒,尚綰兒不忍心就這麼拋下太后。
因爲雖說宮內人來人往,其實還不是都爲了自己的利益,沒有誰是真
的對某個人信心塌地的。
而既有利益往來,那就可以隨時隨地的出賣,尚綰兒怎麼着都不願意,將太后置於旁人的眼線監視之中,生活不得舒心自由,情願留在這個宮裡,永世不得遣返。
這第二個原因,自然還是跟洛皇有關,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兒常年陪侍在母親身邊,洛皇又是個孝順孩兒,每日裡晨昏定省的請安,自自然然與尚綰兒打過不知道多少次照面,而他對於尚綰兒這樣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女孩兒,說沒好感那是騙人的。
只是礙於這是母后一手調教出來的大宮女,估計放眼整個宮城裡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心靈手巧的來了,也不捨得跟母后要人。
後來偶然有一次,皇帝前來請安時,正當太后與一衆親王嬪妃遊園去了,御花園裡萬紫千紅的光景,倒是頗惹人眼界的,當時慈寧宮內就尚綰兒幾個主事的在。
皇帝的衣飾不知道怎麼開了條縫,來來往往好幾趟宮門都沒人發現,唯獨尚綰兒尚嫌粗心地輕聲埋怨了一句:“陛下九五之尊,怎麼也穿着這破衣爛衫似的,上下朝堂豈不叫人貽笑大方?”
洛玥平日也是個不注重小節的人,再加之當時年紀也不大,還是剛即位,少年心性頗爲好玩,平日裡多有遊園打獵的,哪裡想到那些小細節!這廂裡,頭一回聽人這麼提醒,也就駐下了腳步,這可以說是打會面這麼久以來,他頭一次那麼認真的打量她。
尚綰兒扯着他的袖子不放,一定要給他縫上,洛玥簡直是哭笑不得!
唉!最後的最後,洛皇妥協了。遇上這等強迫症的孩子,也不容易!
洛玥因爲這件小事,漸漸的覺得與尚宮女有了些許的交情,就覺得自家應該是與衆不同的,偶爾想要眉來那個眼去,殊不知尚宮女自律甚嚴,絲毫沒有要與他眉目傳情的症狀!
洛皇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嚴峻的打擊,從此以後總是藉着看望母后爲由,賴上了尚綰兒,尚綰兒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模樣,當真是撓得人心裡好苦!
洛皇當時也是真的挺年輕的,爲了討得女孩子歡心,什麼樣的花樣都玩的出來,在御花園內放煙火的事情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花燈節擄人出宮門逛夜市的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
皇天不負有心人,鐵杵有一天真的被磨成針了,以致後來好不容易勾搭上了,洛皇還被太后用平素根本派不上什麼用場純粹只能用來裝裝威風嚇嚇人的金龍柺杖打了個半死!
太后當時在宮門大院裡氣喘吁吁地狂追他,一邊破口大罵:“你個小兔崽子,居然敢打主意打到哀家的人身上來了!哀家今兒個就要好好收拾你一頓!以告慰先皇在天之靈!”
皇帝一邊跑一邊大聲求饒,卻又不敢跑得快了跑得急了,擔心太后追不上自家反而摔了跤,那他可就罪過大了,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其實真的很想告訴太后,“朕不是打她的主意,朕是真的喜歡綰兒啦娘喂!你怎麼可以這麼小氣的!”
太后不聽解釋,狂揍了他一頓。
並且嚴詞警告,以後再也不許打尚綰兒的主意!
尚綰兒當時簡直想涕淚交零:太后你阻止的實在太晚了呵,你家寶貝兒子已經與人清白毀了,現在你叫他打退堂鼓,是個甚麼意思?!是叫他再也不要來纏着我,從此與我冷宮一般的清淡生活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