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濃時,她再怎麼驕縱任性,那也是千般可愛萬種風情;一旦情薄,便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如斯面目可憎的了。
雲錦偏居一隅,與冷宮無異。沒了皇帝的寵幸,宮中用度自是苛刻不已,更無一人相幫,平素相互結交的所謂姐妹,在這個時候,竟然也學會了冷眼看人,不來頤指氣使已經很對得住她了,更過分的是一些新晉的嬪妃,一夕得了寵幸,竟然仗着皇帝的兩三天新鮮勁頭,就這麼大喇喇地跑到雲妃宮裡撒潑撒粗,使得這一宮主子奴才出門在外,皆是受盡了折辱之事。
“雲妃原來不是這宮中三千寵愛集於一身之人麼?怎了?如今竟然落到了這樣的境地?不着皇上寵愛了?拿出你的狐媚功夫來呀!”
這樣的奚落,大概是最常見的一種了。
她想說自己並無狐媚,只可惜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只覺得渾身乏力,冷到了骨髓裡。
“生得也不過如此嘛。”
如此這般囂張跋扈之女,想來又是哪家新晉的貴妃娘娘罷,定然是家裡權勢炙手可熱的了,皇帝可從不做於鞏固根基無謂的事。
至於桀帝所說的溺水三千,僅取一瓢飲,現在看來簡直好像是個大笑話!一切都是做戲,實在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她原先天真無邪,竟真的信了他那般鬼話,信他真的會許她一世愛戀。
而她更是傻傻的,許諾三生不變。
如今想來,都是可笑荒唐可惡至極!
待拿到她雲家真正的權柄之時,無論怎樣的濃情蜜意,皆可以在一夕之間化作滔天的怒氣,不置一言,大手一揮就將她打入冷宮,從此淪爲生死不知的一人。
“我就說了,唯獨皇后一人,纔是這天下傾國傾城第一人。只可惜紅顏天妒,死得也忒過早了些!”
誰纔是那傾國傾城第一人,恐怕桀帝心裡,都是不確定的吧?
又或許這個天下,本就不具備所謂傾國傾城第一人,他愛你,將你放在心裡,你便是那第一人,而當有一日,他對你冷了心冷了情,你便是再怎麼顏色如花,在他眼裡都不過與死物無異,又怎當得過那般十六七歲朝氣蓬勃、鮮妍明媚的女子?
而她也並非死纏爛打的女子,君若不愛,她又何必苦苦相求?
更何況桀帝對她殘忍如斯,若非顧念舊情,若非家族使命作怪,以她的性子,恐怕早已脫身離去!
桀帝於政事上愈發剛愎自用,乃至到了窮兵黷武的地步,常年有俘虜祭祀日,便是濫殺無辜者甚衆,叫人齒寒意冷。
君心難以揣測,雲妃便常對自己家中人耳提面命地告誡着,切莫惹禍上身。
直到有一日,幾個小丫鬟在搶奪着一串珠寶嬉笑怒罵,此珠流光溢彩,望之滿室生輝。雲妃走過去詢問怎麼回事,其中一人道:“這是西域進貢的寶物,陛下昨兒個宮宴龍顏大悅,道是每宮中分發一物,諸位娘娘的另外欽賜,奴婢便得了此等。”
昨夜,雲妃不曾得過那般賞賜。甚至,若是今晨不從這幾個小丫頭片子口中聽來,她都不知道昨夜有一場盛大而繁華的宮宴。
看來自己,着實是偏居冷宮的時日過長了,竟連外
面的風雲變色,都不知道。
心中苦笑不已,雲妃卻是詫異道:“什麼寶物,珠光異彩的,能否給本宮過目一番,也好開開眼界?”
小丫鬟低着頭遞上寶物,雖然心中不願意,可是到底是主子娘娘發了話,不好強言拒絕的。
只當是一眼,雲妃便是臉色大變!擡頭大笑良久:“皇上,皇上!想不到你絕情至此!”
如果可能的話,她恨不能對着桀帝劈面擲了那寶珠,砸碎他那張人面獸心的臉!
這寶珠,乃是她家中大哥的貼身之物,因其母爲異域番邦女子,特贈此物相佑,長兄珍之重之,視之爲身家性命,言離身即死。
桀帝如此作爲,特意派人過來戳她一刀一劍,其用心之狠毒自不必說。
可知邊疆事宜,早已不在雲家的控制下了,直至今日,居於冷宮之中的雲妃方知,自己一大家子因被挑出錯兒來,被流放的被流放,誅殺的誅殺掉,恐怕都已零落不堪,不知道到了怎樣悽慘的境地。
雲妃倉皇不得法,想要拯救家族勢力而屢屢爲人構陷,反倒陷入絕境之地,自此萬念俱灰。
爾後是戰亂,烽火連天,桀帝在這個中原列國之間,屢屢掀起滔天巨浪,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儼然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偶然一次,京中天災引發的連城大火,甚而波及雲妃宮裡,皇帝這才驚覺,他將這個曾經口口聲聲說要守護一生的女人,置於冷宮中一任十數年了。
他不顧下屬的阻攔,攜劍劈開冷宮大門,卻只見她冰涼枯骨,早不知毀絕多年了。
白骨靜靜臥於榻上,宛如北境初見時那一撮皓雪,他還記得她說過,如果有來生,願意就做灑落在空中的那一抹純白的雪。
這樣平靜的畫面,給人的震撼卻無異於一記驚雷!
剎那間桀帝幾乎發出不似人聲的呼號怒吼,撲上去將那具枯骨抱於懷裡,緊緊地幾乎要摟碎對方的骨頭。
事實上也是這樣,隨着他的這個動作,那枯骨在他懷中儼然化作了齏粉,迅速地土崩瓦解,散落這個男人的滿膝,從此世間再無此人。
桀帝攥着那枯骨化作的飛灰,幾乎是像個孩子一般痛哭失聲,隨後行屍走肉一般站了起來,卻不提防眼前一陣發黑,整個兒天旋地轉,差點兒站立不穩。
好不容易扶住牀柱,好歹穩住自己的身形,失魂落魄一般的君王,就此踉踉蹌蹌走到桌案旁,忽見一素箋小紙,盡數是雲妃生前所謄寫詩詞,桀帝幾乎是如見這個世間最爲珍貴的珍寶一般,顫抖着雙手將其收入手中,攏入懷裡。
就在這時,他低頭看到素箋下面的桌案之上,用眉筆細細地刻了一行小字,那是雲妃留給桀帝的最後一句話,是用刀子一筆一劃篆刻在冷宮的一張舊案上的,一字一句清透柔美,卻不似從前那般瀟灑流暢,而是沉甸甸充滿了心痛的味道:“君有如此天下,請恕妾不能容。不當陪君一世,來生恐亦相欺,不若不見罷!”
與其姊那句“黃泉之下,願再勿復見君顏。”竟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桀帝攥了那泛黃的舊紙,直到手心裡硬生生流出血來,忽然仰天縱笑起來:“好呀!你們姊妹
倆都是一個調調,走的倒是乾脆利落!孤容得你走!從此以後,我朝再不錄用雲姓人,亦不納雲姓妃宮!孤誓要絕你雲家祖墳後路,永世不得翻身!”
言罷,拔劍劈碎一舉面前的桌案,幾乎到了碎金斷鐵的地步!
痛到極致,便也狂到了極致。
他原本是沒看清自己,得不到,失去了,這樣的痛楚竟然一而再再而三,他已然承受不住了。
那便不愛罷,那便不相欺罷!
不若做那負心人,不若負盡天下人。
總好比被人負要好,總好比被人絕情冷意要好
從此桀帝日復一日的放浪形骸,成日裡酒池肉林,幾乎到了千夫可指的地步。
從此整個帝國千瘡百孔,欲要桀帝項上人頭者多得數不勝數。
後桀帝末年,於人刺殺,不成;深冬沃雪之時,患病而死,猝死宮中。
至於究竟患了什麼病,同一時代的史官皆是諱莫如深。
翌年,洛國首君立,開創了一個太平盛世。
鳳淺淺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好似被大卡車碾過似的疼,那種拆骨裝卸一般的劇烈痛楚,她真的是忍過一次就夠了!滿以爲自己是不是繼重生後又好死不死穿越了,否則也不至於產生這樣靈魂出竅一般的痛苦,還好命運的巨手還不是跟她開這個玩笑,倒黴催的鳳小妞現在爲止還是活得好好的,只是她醒過來的第一眼就發現,自己落到了一個絕對不好惹的人物手中!
“你醒了?”充滿了冷感的聲音,這個女人緩步走了過來,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身姿,半俯下身望着鳳淺淺,眼眸之中幾乎看不出特別明顯的情緒,就是這樣纔可怕!“知道嗎?平王妃,本來今夜是你的死期,他說留你有用。”
毫無波瀾的語氣,而從她所說的這兩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裡,鳳淺淺幾乎可以判斷,一是這個女人對她絕對談不上善意,二是這個女人很有可能,極有可能甚至不是洛國人,而是外來的奸細!
事實上她之前並不認識這個人,但是就眉眼看來,又出其不意的有種微妙熟悉的感覺。
鳳淺淺剛剛囁嚅了一下嘴脣,想要稍微動彈一下身子,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是置身於一副鑲嵌着夜明珠鑽石水晶的銀白色棺槨之內!
腦子裡電光火石般想起,傍晚之時自己嚷嚷的腹餓,京珠拿來了平時慣吃用的小食,
小食?京珠?面前這人明明不是。
她以往老是講,要是我能死在錢眼裡,那就算真的死了也會咧嘴大笑的!嗜錢如命的鳳小妞,從來不覺得,自己哪一天會親眼看着自己躺進一副價值連城的棺木之內!
這副銀棺,很明顯就是與之前那副金棺是一對,再環顧四周的環境,發現無疑這是在一幢寬敞華麗的地宮之內,廊柱三人合抱尚且不夠,上面雕龍琢鳳,一望即知氣勢不凡!正中的牆壁之上,懸掛着一副巨大的壁畫,壁畫之上,很清晰地羅列出了桀帝自登基之後的一系列事情,當然着重描寫的是桀帝納後之事,以濃墨重彩的筆墨,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地簇成了那般帝后成婚的盛大場面,桀帝與皇后執手而立,面對滿殿朝臣的祝福聲聲,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