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不到軒轅伏蘇下一步會做什麼,緊張到想咬手指。
一切彷彿失去控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隨時準備迎接死亡的宣判。這齣戲,她就是角色之一,哪有演員自己看自己熱鬧的道理。
這種不安和緊張感,讓她的胃火燒火燎,甚至能感覺到胃液在胃裡翻騰,嘔吐的慾望越來越強。
陸公子和郝大小姐被帶到前廳,兩人的模樣都有些狼狽,衣衫皺巴巴的,髮絲凌亂,恐怕來的路上苦苦掙扎了一番。下人們關上門退下,對此事避之不及,深怕惹禍上身。
陸長城厲聲呵斥:“逆子!還不跪下向三王爺行禮!”
三天沒吃飯的陸綠茶體力不支,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在被帶來的路上,陸綠茶經歷了深刻的反省,他認定自己和郝鶥的私情已經傳遍了京城,三王爺親口傳召,必定是來定他的罪責。
儘管如此,他心裡還殘留着書香門第最後的自尊,禮貌地行禮:“參見三王爺,參見……”
擡眼望了眼坐在軒轅伏蘇身旁,手牽着手的女人,陸綠茶的話如鯁在喉,愣是說不出了。
看着那張九分相似的面容,他瞬間明白了全部。怪不得鶥兒逃婚之後沒鬧得滿城風雨,他們能在郊外安安穩穩躲了半個月之久,原來是有人替她嫁給三王爺,平息了這場本來該發生的風波。
坐在那裡的,原本該是他身邊的人,現在卻被一個陌生的女人取代了,都是他,阻斷了屬於她的似錦前程,大好韶華。
陸綠茶磕了個響頭,擡頭大義凌然地說:“千錯萬錯都是微臣的錯,不關她們的事,還請王爺責罰微臣!”
郝大小姐站在一旁,似乎比逃婚前瘦了不少,孕肚很明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盯着那張憔悴的面孔,郝鶥終於想明白郝管家爲何會找她代嫁。並不是他們找不到郝大小姐,而是找到了也於事無補。
珠胎暗結,逃婚騙婚,樣樣都是重罪,橫豎逃不過一死,不如試一試掩人耳目,說不定能瞞天過海。
郝大小姐側頭與郝老爺目光交匯,她的手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裡的酸澀再也控制不住,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流下,打溼衣襟,她用嘴型無聲地喚了一句爹。
目睹掌上明珠遭這樣的罪,郝老爺率先繃不住了,老淚縱橫,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高聲呼喊:“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陸大人和陸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嚇了一跳。陸長城起身去扶郝老爺,道:“這是作甚,王爺是寬宏大量之人,快起來說話!”
郝老爺不願起來,抓着他的手哭訴:“陸大人,是我們郝家對不起你們,是老夫教女無方……”
陸長城一頭霧水,追問:“郝老爺,這話怎麼說?”
這邊尚未停歇,另一邊,郝大小姐撐着腰,緩緩跪下,最終選擇向現實低頭。
她高傲地頭第一次低下,懊悔地說:“都是小女任性妄爲,若要懲罰便懲罰我一個人吧。”
陸綠茶急了,擋在她身前,吼道:“你不要命了?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們的骨肉,我不准你輕易求死!”
兩人淚眼婆娑,抱在一起痛哭,好不悽慘。
雖然他們逃婚不妥,未婚先孕不太好,還牽連無辜,埋下無窮隱患。看到他們爭相認罪,勇敢挺身保護對方的樣子,坐在上座的郝鶥多少有些動容,打心底可憐這對癡男怨女。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然而,陸夫人想的就不一樣了,在她看來,正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摧毀了兒子的前途和名聲,讓她失去了未來依靠和仰仗的保障。
她惡狠狠地瞪着郝大小姐,試圖扯開抱在一起的兩人,當她發現自己是白費力氣時,陸夫人立刻破口大罵:“你這輕薄的女人趕緊離開吾兒,滾的遠遠的,莫毀了陸府的名聲!”
自己女兒被人指着鼻子罵,郝老爺理虧,不敢吭聲。
時辰差不多了,這出荒唐鬧劇,是時候結束了。軒轅伏蘇輕蔑一笑,道:“陸夫人,你可知她是什麼來頭?”
三王爺話中有話,陸夫人是人精,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這個女人死鴨子嘴硬,昨天被找到時非說自己是個鄉野村姑,陸夫人拿捏不準,也曾懷疑過她的身份。
莫非……
驀地,陸夫人想到了什麼,她一臉驚恐地望向郝鶥,又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全身的力氣彷彿被人抽走,後退兩步,癱坐在椅子上,臉上寫滿不可置信。
“不,不會是這樣的……”
屋裡七個人,坐、立、跪皆有,唯有陸長城還在狀態外,顧這頭顧不上那頭,整個人一頭霧水。
這到底怎麼回事?
“陸夫人聰慧過人,不愧是陸大人的賢內助,令本王好生羨慕,王妃只要有夫人十分之一的懂事就夠了。”軒轅伏蘇毫不吝嗇地讚美之詞,聽起來竟有些諷刺,他眼中閃過一抹狠意,聲音低沉下來,道,“因爲本王最討厭被人當成傻子,耍的團團轉。”
他用力收緊掌心,十指連心,郝鶥的手被他捏得生疼,她再傻,也能感受到軒轅伏蘇身上不斷蔓延開來的怒意。
從來就沒有完美的謊言,事已至此,搞不懂郝老爺還垂死掙扎什麼?真相就在他嘴裡含着,遲遲不肯張開嘴示人。這個時候態度端正,認罪伏法纔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啊。
郝鶥微微調整手背的朝向,順着他的勁兒挪,讓自己的手指好受些,小聲勸道:“王爺息怒。”
軒轅伏蘇眯着眼,冷眼掃過階下幾人,聲音比方纔更冷,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把一個假的郝大小姐塞進花轎,矇蔽本王,騙取皇上的信任,你們該當何罪?!”
面對軒轅伏蘇的質問,陸大人震驚了。話說到這個份上,真相已□□裸地攤開在衆人面前。
某個剎那,混跡朝堂多年的他在軒轅伏蘇身上感受到真龍天子的威嚴,小腿一哆嗦,“噗通”跪倒在地。
陸長城趕忙撇清關係,道:“三王爺恕罪,臣對此事毫不知情啊!”
郝老爺心灰意冷,道:“是老夫管教無方……甘願承擔一切後果,望王爺看在嬌兒有孕的份上,饒她們母子一命。”
郝大小姐說:“王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選擇逃婚的,不惜與爹爹斷絕了父女關係,不關郝府的事。”
陸綠茶真情流露,道:“王爺,微臣與鶥兒兩情相悅,相戀在前,王爺的婚事將近,不忍愛人受苦,日日以淚洗面,臣才提出私奔的意見,並提前在郊外買下茅草房。是臣有錯在先,如若不然,郝府不會找人代替鶥兒嫁給王爺。”
而陸夫人,無話可說,已經被陸綠茶的一番話氣暈過去。
在幾人接連不斷的坦白中,郝鶥理清楚所有來龍去脈。
誠如妙然所說,去年登高時節,郝大小姐和陸大公子已經穩步進入熱戀期,皇上安排的婚事沒得商量,最後兩人想出逃婚這樣的下下策,真真切切落實到位,最後還被人發現了,傳遍了整個京城。
前面的事還好理解,可從她代嫁到王府之後,就變得怪怪的了。
是誰發現了這對苦命鴛鴦的蹤跡?又是誰昨天透露線索給陸府,讓陸府的人找到他們?流言從何而起,爲何流傳的版本跟她預想的不太一樣?
不知何時,軒轅伏蘇鬆開了她的手,察覺到右手重獲自由的郝鶥擡頭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他的眼裡並沒有被欺騙的憤怒之火,反而無比冷靜,淡然地洞悉一切。
眨眼間的眼神交流,讓郝鶥轉變了思路。
眼神不會騙人,有沒有一種可能,真正的幕後推手,大BOSS其實是軒轅伏蘇呢?他當着郝府和陸府的面拆穿此事,是爲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這些事全部在他的算計之內。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軒轅伏蘇這個人簡直深不可測……
光是用猜的,就惹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郝鶥抱着試一試的心態,跪在軒轅伏蘇腳旁,埋頭道:“妾身今日聽到一則有趣的事。坊間傳聞,陸大公子失蹤數日,期間一直和一位鄉下姑娘呆在一起,跨越階級和世俗的眼光,他願意娶這位姑娘進門。”
軒轅伏蘇眼眉低垂,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道:“你的故事跟本王聽到的有些許出入……”
郝鶥一針見血地說:“故事有幾個版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相信哪個故事是‘真的’,並且宣告衆人,哪個纔是‘真的’……”
既然有人能輕鬆製造不實的謠言,那麼順勢也能把假的變成真的。
只要軒轅伏蘇願意點頭承認誰是真正的郝大小姐,這無疑是一塊最有用的免死金牌,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軒轅伏蘇不說話,只是盯着她,郝鶥心裡毛毛的,緊張得放在腰側的手心不停冒汗。
她心裡繼續敲鑼打鼓,情緒難以平復,這件事她沒太大把握,權當跟老天爺賭一把了。
軒轅伏蘇……會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