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然候在牀邊, 道:“哎喲~小姐,昨天夜裡衡御醫不放心,擔心您病情加重, 特意來房裡替您請脈……不過, 確實呆得久了點。”
“好, 好端端的幹嘛換衣服?”診脈就診脈, 給她換衣服做什麼。
妙然湊在她耳邊, 說起悄悄話:“衡御醫說您出了很多汗,怕穿着溼衣服難受,摸黑替您換了一件, 放心吧,只有奴婢在外面守着, 旁人不知道的。”
郝鶥反問:“既然你在外面, 怎麼沒叫你進來換?”
妙然底氣不足地說:“衡御醫來了, 奴婢就去了趟茅房……但是奴婢發誓,昨晚除了衡御醫, 真的沒人再靠近過這裡。”
郝鶥扶額。重點不在於此事外人曉不曉得的,而是衡御醫在她昏迷時自作主張脫了她的衣服,夠治他個大不敬之罪了。
偏偏妙然還幫他說話:“小姐,衡御醫昨夜沒少費心,天沒亮就起來親自煎藥, 怪辛苦的。”
郝鶥雖是不喜他的行爲, 仔細想想人家大可不必親力親爲, 交給小廝們做結果不也是一樣。這次, 就算了吧。
她接過藥碗, 正色道:“以後,跟衡御醫還是保持適當的距離吧。”
“小姐說得是, 奴婢記下了。”
眼見她苦藥下肚,妙然立刻捧着一盤果脯到牀前,郝鶥塞了顆杏幹在嘴裡,苦味才慢慢褪去。
郝鶥吃了些藥膳粥,靠在牀邊迷迷糊糊又睡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日落西山,黃昏的暖光灑滿院子,少部分溜進了屋裡,在地上緩慢的移動。
郝鶥微微偏過頭,就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趴在牀邊熟睡。
身子還有些乏力,她用力撐着身子坐起,不想驚動了牀邊人。軒轅伏蘇想揉眼睛,剛擡起的手臂一僵,睡眼惺忪地說:“娘子……你醒了。”
長時間保持一個不舒服的睡覺姿勢,郝鶥替他捏了捏臂彎,想讓他好受些,問:“吃飯了嗎?”
她的體貼軒轅伏蘇很受用,他點頭道:“吃過午飯,該吃晚飯了。”
郝鶥又休息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有力氣下牀,才讓妙然傳晚飯到房裡。
不知道是不是小廚房特意有所準備,端上來的菜全都是清淡少鹽的,沒有任何辛辣葷腥的食物,更別提昨晚飯桌上的雞鴨魚肉蝦。郝鶥本來沒什麼胃口,奈何軒轅伏蘇一直往她碗裡夾菜。
清淡的筍香在嘴裡散開,在吃下兩大碗菜後,郝鶥杵着筷子,終於開口制止了軒轅伏蘇的行爲。
“別夾了,你自己都沒吃什麼。”
軒轅伏蘇夾菜的手停在半空,望着她一臉認真的說:“我不餓,娘子吃飽了嗎?”
郝鶥笑笑,道:“嗯,吃飽了,你去玩吧,不用陪着我了。”
她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他時時刻刻陪着,免得他覺得枯燥無趣,而且……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兩人心平氣和地說着話,一旁的妙然看了,暗自替郝鶥高興,心裡也是美滋滋的。
小姐和王爺現在相處的樣子,簡直跟尋常人家的恩愛夫妻無異,只可惜……
在郝鶥的催促下,軒轅伏蘇放下筷子,依依不捨地離開。他前腳剛踏出門,後腳小廝跟在身後提議去餵魚,幾人歡歡喜喜地走了。
目睹他身影消失在院門口,郝鶥胸口莫名有些發堵,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她坐着發了會兒呆,搖了搖頭,扭身讓妙然準備熱水沐浴。
洗完澡,郝鶥一身清爽,坐在桌前翻看需要她做決定的信函,都是些不打緊的小事。什麼商鋪要更名,月末要收租,商鋪老闆年紀大了請辭回鄉云云。
郝鶥看乏了,喝了藥早早上牀歇息。
夜半忽然驚醒,郝鶥有些恍惚,發現牀邊趴着一個人,定睛一看,不似妙然的身形。
她從被窩裡抽出溫熱的左手,搖了搖那人的肩膀,小聲道:“嘿,別在牀下睡了。”
今夜月色皎皎,屋裡沒有往日那麼黑,軒轅伏蘇擡起頭,一言不發,雙目直愣愣地盯着她。
郝鶥稍微用力,身子朝裡一滾,把自己睡熱乎的地方讓了出來。
她大方地說:“牀上來睡吧,彆着涼了。”說罷,翻身面朝裡睡下。
短短九個字,卻引得軒轅伏蘇心裡爲之一顫,他很快脫了外衣,輕手輕腳摸上牀。
他靜靜地躺在郝鶥身後,似是鼓起勇氣,故作淡定的將左手環在了她的腰上。
軒轅伏蘇的手帶着夜晚的涼意,隔着薄薄的衣衫接觸到肌膚時,郝鶥的身體抖了抖,她想了想,將自己的手蓋在他的手上,替他驅寒。
兩人躺着,雖是各有心思,卻不覺得遙遠。一顆心貼着另一顆心,在安靜的夜,似乎聽到的心臟律動都是同步的。
漸漸的,寒意褪去,睏意襲來,兩人先後睡去,一夜無夢。
連喝三日苦藥後,衡御醫不再讓人送藥來,郝鶥終於擺脫了吃藥的痛苦日子,不過軒轅伏蘇的噓寒問暖沒有停,時常在她身邊喋喋不休。
怕吹了冷風舊病復發,王錚建議郝鶥把活動全改在室內,此刻,她正在教軒轅伏蘇下五子棋。
前三盤軒轅伏蘇小試身手,很快敗下陣來,郝鶥心情大好,不知疲憊的催促着開始第四盤,豈料他像被打通任督二脈一樣,突然下了一手妙招,將郝鶥卡住了。
她早就知道他很聰明,沒想到人傻了還能有這麼聰明。
“王妃。”
聽到有耳熟的聲音喚她,郝鶥立刻擡起頭,不出所料,來人是王錚。
郝鶥手裡夾着一顆棋子,歪頭問:“王總管有什麼事?”
王錚面無表情地回話:“大將軍府送來了囍帖。”
“哦,誰要成親了?”郝鶥漫不經心的問,仍全神貫注盯着棋盤。
“是雲二公子,與陸府二小姐的姻親。”王錚頓了頓,又道,“這次是皇上賜婚,聽說是良妃去求的姻緣,大致是兩人年紀相當,八字相配,門當戶對之類的說辭。不過時間選得倉促,就在後日成親。”
一個不注意,棋子從郝鶥手中滑落,一直滾到軒轅伏蘇的腳邊才停下。
郝鶥想起百花宴那日甘貴妃和良妃的交鋒,陸綠枝明確了心意,良妃爲她說婚事也在情理之中,可偏偏現在甘貴妃被禁足,在這時候成親,怕是要乘勝追擊,繼續打壓甘貴妃的勢力,前朝有助力,後宮有幫手,良妃的升職指日可待啊。
她可不覺得古代的政治聯姻能有多少真感情,有利可圖,互惠互利纔是大多數,只是她不大明白,書香門第的陸府和軍人世家的雲府,這兩者聯合到底又會牽動誰的奶酪呢?
五皇子是良妃的孩子,雲大將軍是他舅舅,雲天枸是他的表兄弟,權利勢力,哪怕是兵力都不缺的,而京城中寂寂無名的陸府,能出什麼力氣?
忽然,郝鶥腦中閃過一個詞,令她自己都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輿論。
唯有輿論,是征戰在外的大將軍掌控不了的。
陸長城是文官,上次那個與他私會的人,會不會就是雲府的人?他們聯合起來在輿論上做文章,好讓皇上早日立五皇子爲太子……
郝鶥陷入沉思,絲毫沒有注意到軒轅伏蘇看她的眼神變化,脣角朝下,似有不滿。王錚頗有眼色,喚了一聲郝鶥。
郝鶥回過神,撩了撩耳發,道:“呃,你說是他們後天成親,這麼快啊?”
軒轅伏蘇的脣角又抿了抿,仍是不說話。
這是王爺不高興的徵兆啊。王錚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道:“聽說是因爲下一個黃道吉日還要多等一個月,良妃娘娘說早晚都要成親,不如早些定下來。”
郝鶥咬着嘴脣,思忖片刻,擡頭問他:“那,你覺得雲府和陸府結成親家,對他們各有什麼好處?”
王錚瞅了眼軒轅伏蘇,見他低頭去撿那顆掉落的棋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罕有的慌了神色。
這……有些事王爺好像從來沒跟王妃說過,他到底要不要跟王妃說那麼明白?
“怎麼了?難道你也不知道?”郝鶥見他拘謹,以爲是對自己不放心,清了清嗓子,道,“王府現在是本王妃當家,有什麼你大可說出來,不得隱瞞。”
那……他可就說咯。
王錚飄忽不定的眼神隨之定格,遣散四周的下人,直視郝鶥道:“此事事關重大,還請王妃保密。”
郝鶥見他如此鄭重,重重點了點頭。
“其實,王爺還沒受傷之前,收到了雲將軍的鐵騎秘密返京的消息,歸京就在這幾日了。這些軍力不屬於京城,不屬於皇上,只聽雲將軍一人的號令。”話鋒一轉,王錚又道,“想必娘娘應該知道,如今身份地位較爲顯赫的皇子,除了獨立出來的王爺,剩下的就只有二皇子和五皇子。”
“二皇子生母卑微,如今還呆在冷宮,對二皇子沒半點助力,所以常年與文官糾纏在一起,出錢供養寒門子弟,時機成熟時招攬到自己門下做門客,精心挑選女眷送去文官大人們的府中,爲自己吹枕邊風,當個活眼線。所以多年來,雖然二皇子母族並不高貴,仍然能在前朝站穩腳跟,有人願意出面爲他說話。”
聽到“冷宮”二字,郝鶥微微蹙眉,猛然想起和雲天枸的初遇就是在冷宮,後來有天晚上冷宮走水,軒轅伏蘇還去了宮裡一趟。
莫非二皇子身處冷宮裡的母親,還被人惦記着?
想到這兒,郝鶥心裡陡然升起一股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