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鶥喝完了暖暖的雞湯, 擦了擦嘴,擡頭注意到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門口。
阿凡低頭示意,踏進屋裡, 從懷裡掏出兩本書放在桌上, 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郝鶥疑惑地拿起兩本書, 一看書名,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就是抄書嘛, 還給她整活兒,筆墨紙硯書本樣樣準備齊全,誰怕誰啊, 她今天非抄完給他瞧瞧!
碗筷一丟,郝鶥攤開書, 抓起最細的毛筆捏在手裡, 有模有樣的寫起來。雖然她沒學過書法, 但這影響並不大,無非字醜了點, 勉強還是能看的。
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妙然掌燈到桌前,小聲勸道:“小姐,歇歇吧,送來的飯菜都要涼了。”
郝鶥放下筆, 轉了轉酸澀的右手手腕, 扭動脖子, 發出“咔咔”的聲音, 她指了指肩膀, 對妙然說:“你幫我捏捏肩,後背這一塊兒都僵硬了。”
妙然放下燈臺, 殷勤地替她捏起來,郝鶥一看窗外,天色已晚,又回頭整理了桌上的宣紙,嘆了口氣,小聲嘟囔:“寫了這麼久才寫完兩遍半……”
這書捏在手裡薄薄的一本,字數卻不少,還有些許生僻字,抄得她心累。
妙然於心不忍,俯身道:“小姐,要不您還是跟王爺求饒吧,這可得抄好幾天呢。”
郝鶥理順頭髮,想了想,說:“算了,說到就要做到,不能讓他看了笑話,吃了飯繼續吧。”
見她堅持,妙然不再說什麼了,伺候她吃完飯,沐浴過後的郝鶥又坐回桌前,挑燈夜戰。
妙然從衣櫃裡取出一件厚實的外衣,替郝鶥披在肩上。燭臺重新換過,燃燒的蠟燭還長,夜裡風寒,更深露重,妙然拉下窗戶,放下帷帳,用袖子捂住嘴,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不知不覺都這麼晚了……
郝鶥沾了沾硯臺裡的墨汁,精神奕奕,頭也不回地說:“你先下去睡吧。”
妙然打起精神,道:“不不不,奴婢在這兒陪着……哈……”
話還沒說完,又打了一個哈欠。
郝鶥笑道:“好了,知道你忠心耿耿,但是明個兒一早起不來,恐怕王總管啊,會親自去叫你訓話呢。”
妙然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輕聲說:“那奴婢就先退下,小姐若是有吩咐,叫院門口守夜的就是了。”
“嗯,知道了。”
郝鶥點點頭,妙然走後依舊伏案疾書,睏意在不知不覺中襲來,她左手托腮,撐在書桌上,上下眼皮打架,右手捏的筆杵在紙上一動不動,沒一會兒便向左倒下睡着了。
沐浴回房的軒轅伏蘇看見屋裡還有火光,輕手輕腳推開房門,目睹了郝鶥趴在桌上睡着的一幕。
走近一瞧,她的頭枕在左臂,右手按在半乾的字跡上,桌上堆了一疊寫完的紙。
軒轅伏蘇把筆從她手裡抽出來,將人攔腰抱起放回牀上,蓋上被子,下牀打溼手帕,再坐在牀邊,攤開她的手,擦拭乾掉的墨跡。完成一系列工作後,軒轅伏蘇反手將手帕扔到銅盆裡,脫衣在她身旁躺下。
燭火還未熄滅,看着她毫無防備的側顏,軒轅伏蘇陷入沉思。
他警告過她,不要動心動情,到頭來,卻是自己先動惻隱之情。他若是出身普通人家還好,偏偏是皇家,實非良人,郝鶥,好黴,竟是撞上他。
當年諶霜兒的慘死他還記憶猶新,僅僅是因爲和他相愛,便遭此橫禍……斷情絕愛,不留下任何軟肋和弱點給對手,才能戰無不勝,想必她如此聰明,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軒轅伏蘇伸出被子裡的左手,彈指熄滅了燈,大手包裹着她微涼的小手,語重心長地說:“千萬,千萬不要對本王動心,儘量離本王遠遠的……”
這話是對郝鶥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郝鶥的睫毛動了動,眼睛始終緊閉着,剛纔軒轅伏蘇給她擦手的時候,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胸口宛如大石壓胸,悶的她喘不過氣,心中如同被螞蟻撕咬,糾纏着難受。
軒轅伏蘇,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如果不喜歡,爲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握着我的手,難道只是做做樣子嗎?如果喜歡,又何必說這些話,每次在我以爲靠近你一點的時候,你便立刻拉開了距離……我自詡見過那麼多人,可唯獨你的心思,實在太難懂了。
漫長的夜晚,無言的心緒流轉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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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身邊已是空蕩蕩的,郝鶥收拾洗漱一番,繼續埋頭桌前抄書,一坐便是半日。
妙然給房裡的花草澆水,見郝鶥面色沉重,情緒不高,中午的飯菜沒吃什麼就叫人扯了下去,似有心事,她故意找些話來調動氣氛。
“小姐,今兒天氣不錯,咋們要不要出去走走?”
郝鶥擡頭沾了沾墨汁,又低下頭翻書,道:“不了,趕緊把書抄完,送回王爺的書房吧。”
“那小姐抄了幾遍了?”
郝鶥道:“《女誡》就要抄完了,但還有一本,字數頗多,恐怕明天是抄不完的了。”
妙然站在牀邊收拾帷帳,小心翼翼地提建議。
“小姐……您真的不肯求王爺網開一面嗎?”
“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我們行事小心謹慎一些,欸,再被罰抄書,我的手都要斷了。”郝鶥臉上冷冷的,只能提醒自己今後注意言行舉止。
妙然有一說一道:“不過小姐,確實是您有錯在先嘛,尋常人家的女子可不敢跑去青樓的,王爺生氣也情有可原,沒罰咋們跪祠堂已經格外開恩了。”
“嘿,你這丫頭……”郝鶥停下筆,回頭望她一眼,調侃道,“平日裡本宮也沒虧待你,怎的還幫王爺講話?這書是我一個人抄了,沒罰你抄,你便對他感恩戴德啦?”
妙然歪着頭,蹦蹦跳跳到書桌前,調皮地說:“哎呀,小姐,一日夫妻百日恩,您跟王爺那是要過一輩子的,與其跟王爺鬧矛盾,不如和和氣氣的相處,大家都好過不是?”
經她這麼一提,郝鶥想起昨晚的事,剛恢復一些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郝鶥語調低沉,叮囑道:“以後沒事我們就不要去麻煩王爺了。”
妙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惹得主人不高興,暗自拍拍嘴巴,乖乖閉上了嘴,站在一旁磨墨伺候。
她也不懂,明明昨天在宮裡還好好的,兩人有說有笑,怎麼回來一晚上就變卦了,難道真是王爺罰的太狠了嗎?
此時,王總管帶着新整理出的拜帖和書信來到書房門口。
“進。”
看到是王錚進來,軒轅伏蘇放下手上的書。下早朝回來以後,這書他已經看小半天了,心思全無,一頁未動。
王錚將理好的書信放在桌上的老地方,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指粗的竹筒呈上。
“王爺,是急報。”
軒轅伏蘇接過竹筒,取出裡面的紙條,閱後立即扔給了王錚。
王錚看後,用明火把情報焚燒殆盡,他神色凝重,思忖再三道:“王爺,雲承光的軍隊未得軍令,擅自調離邊疆,先行部隊還有半月可抵達京城,恐怕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軒轅伏蘇捏着下巴,眼眸深邃,穩重地說:“雲承光是老狐狸,他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如果本王輕舉妄動很可能會先中了他的招,只有讓他露出了狐狸尾巴,才能將他一網打盡,徹底根除。”
“王爺的意思……這是雲承光調虎離山之計,是障眼法?”
軒轅伏蘇換了個姿勢,靠在太師椅上,手指輕敲着桌子,道:“十之八九吧。”
王錚遲疑了一下,又問:“那這……報還是不報呢?”
“先不報,看他下一步行動,還會在京城裡待多久。”
“是。”王錚抿了抿脣,繼續說另一件事,“屬下聽秋潭說,昨日在宮裡王爺因爲王妃和雲氏父子起了衝突,鬧得頗有不愉快。”
“嗯,確有此事。”軒轅伏蘇並不否認。
王錚一本正經地說:“恕屬下失禮,屬下認爲這個不穩定的時候,不應該與他們起衝突。”
軒轅伏蘇睜開眼,惱怒地叫了他的全名。
“王錚,你多事了。”
王錚噤聲,氣氛有些壓抑,軒轅伏蘇開口道:“王妃現在何處?”
“伺候膳食的丫鬟說一直呆在房裡抄書,未曾離開半步。”
軒轅伏蘇皺了皺眉,神情不悅,追問:“還在抄書?”
情願抄書也不肯服個軟,說幾句好聽的話來求他,真是個倔脾氣。
王錚看他表情有些奇怪,道:“是。”
軒轅伏蘇還想說什麼,頓了頓,轉念一想,不能對她太好,隨即作罷。
屋外傳來阿凡的腳步聲,他站在門外道:“王爺,陸府二小姐求見王妃。”
軒轅伏蘇沉默片刻,冷冷地說:“本王和王妃已經出去了,不見。若她是來送香囊的,你直接收下交給阿錚。”
“是。”
話音剛落,門外便沒了人影。
軒轅伏蘇扭頭對王錚說:“等香囊送過來,你找大夫仔細驗一驗,裡面可有蹊蹺。上次她來府裡本王就覺得有問題,不好當面戳穿罷了。”
王錚點點頭,微眯着眼,道:“好……不過,真沒想到啊,這陸府二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
軒轅伏蘇露出譏諷的笑容,道:“呵,若真是省油的燈,陸大小姐怎麼會高攀上劉國舅……陸府,絕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