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喜上眉梢,打斷郝鶥的話,驚呼:“太好了,我們快走!”
郝鶥看着疲憊的她瞬間變得如此高興,後面的話默默吞回肚子裡,不忍潑陳氏一盆冷水。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還是讓他們自己看過之後再做決定吧。
郝莊和陳氏興沖沖地往後街走去,唯有郝鶥興致不高,放慢腳步,跟在他們身後。
他們從街頭走到街尾,途中路過一座不起眼的破房。郝鶥留心多看了兩眼,忍不住蹙緊眉頭。
這哪裡算破房,簡直稱得上危房了,只有個空架子搖搖晃晃掛在外面,怕是發生2.0的地震都能把它震垮。哎,今晚洗澡的熱水應該是指望了……
陳氏壓根沒注意到,四處張望,喃喃自語道:“梅兒,你叔嬸的房子在哪兒啊?”
郝鶥停下腳步,擡手一指沒點燈籠,周圍黑黢黢的地方,道:“就是那戶人家。”
郝莊夫婦驚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一事實:“這,這定是哪裡搞錯了吧……”
郝鶥嘆口氣,這纔將剛纔胖掌櫃告訴她的一五一十講給他們聽。
陳氏聽完,痛哭流涕,着實氣得不輕,三兩步衝到屋前破口大罵:“你這挨千刀的貨,年前還說過的好好的,這不是害我們白跑一趟,耍人玩兒嘛!”
她打心底對此次京城之行寄予厚望。若不是家中入不敷出,拮据至此,加上孃家由幾個妯娌主家,絲毫不肯出面幫忙,她也狠不下心,拉不下臉面奔赴百里尋親求助。
郝鶥也不攔着,任由陳氏宣泄。這可不比在現代,坐動車要不了多久就能到達目的地,這可是在古代,出趟遠門日子是按月計數的。辛辛苦苦一場,最後發現竹籃打水一場空,換誰都會生氣。
恰逢陳氏這幾日絮絮叨叨在郝鶥耳邊講了不少家事,郝鶥更不會阻止她。
作爲一個多年來只生出了女兒的普通婦人,陳氏常年承受來自婆婆和旁親的壓力,尤其是在生了兒子的妯娌面前,有意無意都低人一等。
封建時代女子的悲哀,在陳氏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說什麼女性崛起,那還是過於異想天開。古代女子的生存之道,令郝鶥理解同情,卻無法苟同踐行。
郝莊好生安慰道:“娘子,五弟肯,肯定不是故意的,梅,梅兒剛纔也說,是娶了弟媳的錯。”
陳氏緊握雙手撲倒在郝莊懷裡,哭得渾身發抖,無助地問:“之後可怎麼辦呀?”
男人溫柔地輕撫她的背脊,無奈的和郝鶥交換了一個眼神,低頭輕聲道:“總會有,有辦法的。”
郝鶥適時插入一句:“是啊,娘,都這個時候了,既然來也來了,我們不如進去坐坐,敘敘舊吧。”
如同一個被哄的孩子,陳氏悶聲悶氣地說:“坐什麼坐,白給自己添堵不成?”
“咳,娘,話不能這麼說,我們來京城已經帶上了所有的盤纏,不跟叔嬸借點錢解決吃飯的問題,我們豈不是白跑一趟?”
現實如此,再固執的人也不得不低頭。陳氏想了想,終還是妥協了。郝鶥得到她的首肯,不慌不忙地敲起木門。
不多時,門裡傳來一道女聲,尖銳且刺耳。
“誰這麼晚還在敲門?有事明天再來,今天老孃歇下了!”
郝鶥提高語調,冷着臉懟回去:“嬸嬸,我們遠道而來,好歹是一家人,留幾分薄面給我們,見個面吧。”
屋裡瞬間沒了聲音,過了好半會兒,裡面傳來中年男人的聲音,道:“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三人在屋外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破敗的木門終於緩緩打開,一個皮膚白皙,身材精瘦的男人端着燭臺出現在他們面前。
燭火搖曳,光影在他瘦骨嶙峋的臉上分割出不同的區域,眼窩凹陷,顴骨突出,鼻樑堅.挺,脣無血色,目光呆滯。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從他身上傳來奇異的惡臭,如同冬天雪融化之後,地下埋藏的腐屍氣味飄散在空中。
郝莊見此情此景,一個大男人也有些崩不住,明明三兩年前離開家時還是俊朗兒郎,如今卻變成這副落魄模樣,他絕望地喚他:“弟弟!”
這個像骷髏一樣的男人,注意到臺階下的布衣糙漢後,眼中出現久違的光芒,他壓低自己的聲音,悶聲叫喊出一句“二哥”。
郝鶥離他最近,剛開門的時候還被嚇了一跳,瞧他朝自己衝過來,立刻掩住口鼻,不敢出大氣,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儀態自然,默默後退一步給他讓路。
郝莊和郝順抱在一起,兩人喜極而泣,陳氏有些嫌棄這個小叔子,趕緊往邊上躲閃,無奈的看着痛哭流涕的二人。
這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倆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尖銳刺耳的女聲適時出現,扯開嗓子一吼:“哭什麼哭,大晚上的哭喪啊,讓街坊四鄰看我們的笑話?”
兩個大男人身軀一震,被她這氣勢嚇(he)住,立刻停住了哭聲。
“賤皮子!”
嬸嬸西氏還覺得不滿,嘴裡邊罵罵咧咧邊往外走,郝鶥和陳氏這才一睹她真容。
不同於叔叔郝順的骨瘦如柴,從體型上來看,西氏平時的飲食應該是相當好的。豐臀肥乳,膀大腰圓。她身上的橫肉被束腰帶分成好幾截,堆積成一個又一個泳圈。
西氏有着高挑的柳葉眉,肥厚的耳朵,桂圓核大小的眼眸,發福之前十有八九是個豐腴美人。但是她兇悍的眼神和尖酸刻薄的聲音讓人望而止步。
兩相一對比,郝鶥打心底有些心疼這個娶妻不淑的叔叔了。畢竟這位嬸嬸一看就是悍婦的典範,宛如電影裡同人罵架的火雞奶奶。
西氏手叉腰,慵懶地說:“你們是哪門子親戚,我嫁到你們郝家來,還一次都沒見過。”
郝順規矩慣了,不敢有絲毫脾氣,小心翼翼地介紹:“這是我二哥,郝莊,這是二嫂,陳鳳,這位是……”
郝順有些認不出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好奇地盯着她。這五官倒是挺眼熟的,只是記不清名字……
西氏犀利的眼神瞟過來,郝鶥敏銳的覺察,右眼皮一跳,趕緊行禮,開口打圓場:“我叫小鶥,跟爹孃一起來的,叔叔嬸嬸好。”
郝莊笑呵呵道:“是我,我閨女,如今越長越,越漂亮了。”
西氏聽他是結巴,白眼一翻,手上來回擺動着手帕,陰陽怪氣地說:“這麼晚來做甚麼呀?深更半夜的人都休息了,擾人清靜不是。”
郝順乾癟的嘴脣擡了擡,道:“是啊,二哥,你們從那麼遠趕來京城,所爲何事?”
郝莊難於啓齒,向陳氏投去求助的目光,陳氏憋着一肚子火,強顏歡笑,道:“哎喲,是這樣的,我早就聽相公說起弟弟和弟妹,你們一直呆在京城不回來,還因爲你們是捨不得京城了呢……呵呵,這不快到春種的時候,今年官家老爺多給了我們兩畝三分地,梅兒也到了快出嫁的年紀,我們手頭緊張,想同你們借點週轉一下。”
西氏直來直往,三兩步走到陳氏面前,挺胸提臀,用身高體重向她施壓。
“找我借?你沒看到我這破房子,已經是窮的叮噹響了,哪裡來的錢?”
平時家裡由陳氏操持,她並非軟弱的女人,又見西氏蠻橫不講道理,不甘示弱,立刻擡頭反擊,道:“是啊,本來以爲弟妹過的挺好,沒想到生活這麼悽慘,弟弟瘦成這樣子,還是多多注意身體啊!”
西氏冷笑一聲,搖頭晃腦地說:“你們心裡想什麼我還不知道?種個一畝三分地要的了多少錢,還不夠你們走這一趟的盤纏。恐怕是爲了你這賠錢貨女兒的嫁妝來的。你這女兒的事我早有耳聞,天生剋夫啊,誰敢娶她,嫌命太長不成。算算年紀,今年也該二十了。說的難聽點,你們來京城就是想攀龍附鳳的。我今兒也把話撂在這兒,我西紅雖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人中龍鳳,但嫁到你們郝家,沒少吃苦,別說一分,就是有一釐都不會借給你們的!”
西氏的話,絲毫不打算給他們留情面。其中幾句話且是說到郝鶥心裡去了,使她面露三分不悅。
郝順沒說話的底氣,只是沉默地站得遠遠的,幫不上忙。郝莊天生說話結巴,有時候急了,結巴更厲害。縱然感覺孤立無援,陳氏也只能硬着頭皮同西氏爭論,不能把她們娘倆的臉面輸了。
“不借就不借,有什麼大不了的!梅兒孝順,想多留在我們身邊侍奉兩年,不然像她這麼漂亮的姑娘,上門提親的人早就把門檻擠破了!”
郝鶥在旁淺笑,等待時機,適時插嘴道:“娘,你不用跟嬸嬸說這些的,你看嬸嬸她們也不容易,飢一頓飽一頓,說不定比我們還困難呢,我們就不要爲難她們了,對吧?”
西氏眉頭下蹙,眉尾上挑,面容活像阿修羅王,那聲音如同雞叫,嘰嘰喳喳地喊:“你這小丫頭片子說什麼呢?!”
既然撕破臉皮,郝鶥也不給她機會,搭上陳氏的手,做出委屈巴巴的樣子,繼續火上澆油。
“哎呀,娘,你來之前還跟我說嬸嬸溫柔體貼,是叔叔的賢內助,今日一見,竟比母夜叉孫二孃還可怕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