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綠枝的肩膀抖個不停, 小聲道：“此前去王府拜訪過鶥姐姐，她曾替我解圍，故而交好。收到夫君的信, 實則惶恐不安, 所以不敢回信, 只當是在作弄我罷了。我將這事說與姐姐聽, 姐姐說若是我倆兩情相悅, 她也好在背後推波助瀾……”
若是兩情相悅，好在背後推波助瀾。
聽到這話，雲天枸心頭一窒, 喘不上氣來。
“她當真這麼說？”
“千真萬確，上次百花宴上, 姐姐也在, 恰好良妃娘娘問起婚配之事, 當着姐姐的面，我便表明了心意。”陸綠枝所言不假, 只是沒將事情經過說全，或是專挑了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說。
她就是要讓雲天枸對那個女人心存芥蒂，咽不下這口氣。像他這樣高貴的公子哥，最是難過被欺騙羞辱這一關。
雲天枸緩緩後退，撞倒了屏風, 忽然想起那天在御花園裡郝鶥的回答。
他問：“那日在馬車上, 你說你是陸二小姐的時候, 是故意還是無意？”
她卻回答：“若是各有一半, 又當如何？”
好一個各有一半。原來她欺騙自己的事從來不止一件, 事情原原本本她都知道，而自己呢, 傻乎乎的以爲她是如此無辜，殊不知在她面前透明如紙，滑稽的模樣，出盡了洋相。在她心裡，恐怕自己什麼都不是，一直以來都是他自作多情罷了。
此刻，萬念俱焚，心如死灰。
“呵呵，各有一半，各有一半……”
雲天枸口中呢喃着這句話，在這深夜裡，如行屍走肉般，跌跌撞撞的四處遊蕩。
待他離開，陸綠枝扯下蓋頭，微微一笑，吹熄了屋裡的蠟燭，關門睡覺。
看來，今晚她能睡一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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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草長鶯飛，太陽一出來，人不免有些困頓。午後郝鶥小憩片刻醒來，見軒轅伏蘇還在安睡，孤身一人去書房處理事務。
休息幾日也休息夠了，對付郝府的事是時候提上日程。
自從前兩天王錚推心置腹同她說了許多事，這兩日跑得愈發勤快了。
屋外有人敲門，郝鶥頭也沒擡，道：“進來吧。”
開門的是阿凡，王錚點頭表示謝意，快步進入書房。
“王妃，您交代給屬下的事，已經查清楚了。”王錚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賬本遞上，“郝府一共有五十八家商鋪，涉及衣食住宿，遍佈京城，其中五十五家在城中，只有三家在別處。”
郝鶥翻看明細，問：“郝府還有莊子，去查過嗎？”
王錚道：“莊子在城外，僱了些人進行簡單的加工活和搬運活，更像個貨物流通的中轉處，不過郝府的賬房先生也留在莊子上。”
郝鶥合上賬本，似下定決心，對他說：“嗯，我最近摸查了三王府在京城的產業，其中有二十七家是酒樓和商鋪。這裡面多少有幾家和郝府的商鋪捱得近，你吩咐下去，想盡辦法和郝府競爭。他們酒樓裡特有的酒菜我們也要有，他們賣得茶葉我們也要有賣。至於價格，可以比他們更低，我們保本即可，若是意外虧損了，我會想辦法填上虧空的。”
這意思……是要和郝府撕破臉皮搶客人了？
王錚一琢磨，問：“不知王妃可還有後手？”
“自然競爭的話，郝府家大業大，一年半載總是耗得起的，我自會找其他助力，你幫不上忙，通知到位各個商鋪就是了。”郝鶥抿了抿脣，又道，“等郝府的商鋪出現週轉不靈之時，你便安排可信的人，冒充南方來的商賈，慢慢收購他們的商號。”
王錚點點頭，瞬間領會她的意思。
郝府行商多年，積蓄不少，先斷了他們的財路，再掏空他們的腰包，最後只留下一個空殼，確實是個好主意。
“屬下明白。若是……”
郝鶥面無表情地喝了口茶，說：“你下去吧，把阿凡叫進來。”
阿凡本就整日在外候命，聽到郝鶥喚他，直接推門進屋。
“王妃有何吩咐？”
郝鶥眨了眨明亮的雙眼，道：“阿凡，今晚麻煩你去郝府的莊子上跑一趟，把他們的賬本順回來，讓人抄本一模一樣的留下，天亮前再送回去。”
阿凡畢竟是軒轅伏蘇身邊的人，爲人正直，郝鶥不好直接說偷，怕辱沒了他的氣節，說得好聽些便成了“順手牽羊”。
“屬下遵命。”他回得乾脆，彷彿這事兒輕而易舉似的。
“嗯，那就麻煩你了。”
雖然大材小用有點可惜，不過郝鶥真正想要的助力並不在王府。對郝府的報復，這只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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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凡親手將一本墨跡未乾的賬本放在書桌上，郝鶥特意支開妙然，讓她去陪軒轅伏蘇玩。
喝口熱茶醒神，郝鶥仔細的查找起賬本里的問題。看了一個多時辰，直到腹中空空，都沒揪出什麼問題。
郝鶥抓起手邊的糕往嘴裡塞，殘屑落在賬本上，她拿起來拍了拍，突然注意到有一串數據很是奇怪。
咦？這裡的出貨數和之前的進貨數怎麼不一樣，前後不一致，爲什麼可能平賬呢？
郝鶥苦苦尋覓的漏洞終於出現，糕點瞬間不重要了，她專注地對比着前後的賬目，逐漸看出些端倪。
郝府的進出貨不止一處有差，而最後的總賬居然是平了的。
郝鶥抄下那些有問題的數據，讓王錚悄悄請個賬房先生來分析一二。
因爲沒有完整的賬本，老先生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賬目，只能根據郝鶥提供給他的數字覈算着。
老先生經驗豐富，三下五除二圈出有問題的地方。
“王妃，恕小人直言，此賬問題極大，被人動過手腳。”
郝鶥疑惑道：“動了什麼手腳？依先生看，動手腳又是爲了什麼呢？”
老先生指着紙張，道：“此爲出貨，此爲進貨，兩者時高時低，極其有規律。您看這裡，月餘前進貨十二匹，半月前進貨九匹，而兩者的出貨，半月前是九匹，最新的出貨是十二匹，總的算下來，數量卻又對得上，且進出貨的銀兩數月沒變動。”
“去年南方鬧蝗災，茶葉數量銳減，按說年末新茶便開始漲價，這個月的賬卻和上月、上上個月所差無機，如此行目，重複太多。行商之人，根本不會有這麼多分毫不差的巧合。”
“所以，這些賬都是精心設計的假賬咯？”郝鶥捏着下巴，陷入更深的迷惑。
老先生連連擺手，道：“啊，不不不，王妃您理解錯了。其實這是爲了平賬不得已的手段罷了，一般平不了賬纔會這般有規律的記錄。”
“不應該啊，如果每筆明細清楚，怎麼可能平不了賬，除非……裡面有貓膩？！”
雖然不懂“貓膩”是什麼，老先生還是好意提醒道：“王妃，商人圖利，有些東西是不能入賬目的，一旦寫進去就做不得假了。”
作假……郝鶥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回門那日軒轅伏蘇對茶葉讚不絕口，郝夫人還說送她們三五斤的事。
郝鶥緩緩挪動腳步，眼前的謎團透出絲絲亮光，似乎在爲她指引方向。
“勞煩先生了。阿凡，好生送先生一程，別讓人家白跑一趟。”郝鶥頓了頓，又對他說，“順便去問問王錚，郝府今年送來的新茶放哪兒去了？找個懂茶的師傅辨一辨那茶葉。”
“是，老先生請跟我來。”阿凡二話不說，立刻帶老先生離開，去辦郝鶥交待的事。
郝鶥在椅子上坐下，心裡忐忑不安，吃了兩個橘子解渴，等待王錚來彙報時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王錚將她叫醒。
郝鶥緩慢移動僵硬麻木的手肘，齜牙咧嘴地活動肩膀。
王錚和她保持主僕的距離，俯身道：“啓稟王妃，郝府送來的茶葉果然有問題。”
“什麼問題？”
王錚回道：“茶葉一共四斤又三兩，其中茶梗有七兩，茶葉實屬上品。問題出在這些茶梗裡，那裡面有兩種以上的茶梗，次貨居多。”
次貨？郝府送給軒轅伏蘇的東西，不可能會出這種低級的錯誤，唯一的可能，就是莊子上的人以次充好，送到郝府，郝夫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轉贈給了王府。
呵，還真是陰差陽錯，數斤茶葉都敢作假，恐怕其他的東西，更甚。
郝鶥雷厲風行，言辭果斷：“你讓阿凡調派幾個人，日夜輪流去莊子外守着，留意到底是莊子裡的人以次充好，還是送貨的人動了歪心思。一旦發現，即刻稟報，不要打草驚蛇。”
“是。”王錚不多逗留，閃身走人。
解決了一樁大事，郝鶥癱在椅子上，飢餓感越發明顯。
“咕嚕嚕——”
都過了晌午，不知道軒轅伏蘇吃飯沒有，不如去找他一起吃吧……
說動就動，郝鶥“噌”得起身，出門尋軒轅伏蘇的人影去了。
人是在花園裡找到的，今日天氣尚好，妙然做主把飯菜都挪到涼亭來享用。
郝鶥遠遠走來，望見軒轅伏蘇一手撐着臉，一手玩着草編的蛐蛐，就這麼幹坐着，面對滿桌飯菜一口沒動，似乎是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