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場不動聲色的下馬威後,十一娘倒沒怎麼特別關心成效,王府內宅這一羣女子,婷而與扈氏最爲可信,能夠真正替她分擔一部份事務,比較特殊的便是秦霽,對晉王暫時無害,然而對她而言卻必須戒備,至於另外四位,尤其元氏,必須震懾,否則挑釁不斷,日後必然不勝其煩,她沒那麼多時間與精力耗廢在“爭風吃醋”上頭,甚至連虛以委蛇也不情願,那麼先讓這四位產生畏懼,暫時秋毫無犯,或者說是將她們的注意力轉移向婷而與扈氏,她便能夠專注於治政之事。
治政之事亦爲太后着重關注,十一娘相信四媵已經被太后警告,至少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實施妨礙,再經她今日一番舉措,婷而與扈氏雖然可能成爲“衆矢之的”,免不得與衆人勾心鬥角,但只要賀燁“寵縱”不減,兩人便不會真正受到威脅,這些事情就算傳到太后耳裡,也會贊同十一孃的“手段”,不會引生任何懷疑。
這時,艾綠丫頭已經從罰過處回來,雖說捱了鞭笞之刑,臉上卻並沒痛楚委屈神色,只不知爲何邊走邊扭動身子,倒像是皮癢的模樣,十一娘招手讓她跽坐身邊,笑着問道:“未造成鞭傷吧?”
“碧奴姐姐先讓婢子在夾衣裡頭穿着了皮甲,又哪會留下鞭傷?只是婢子不慣那皮甲,覺得背上癢癢,那鞭子抽下來,連解癢都不能,這會子就算將皮甲除去,還是覺得癢癢呢。”說着便忍不住了,將手繞去後頭直抓背脊。
碧奴與阿祿都笑了起來。
“這回也是我沒有事先叮囑周全,當着衆人面前,不好太過護短,不過艾綠也要記得教訓,將來在晉王府裡,若是有人欺侮你,不要動手,即便對方動手,你躲開別讓她打着,回來告訴我,我再爲你出氣,只要你沒有打人,誰也不能責斥。”十一娘道。
她並沒有過多拘束艾綠,只交待了她這些時日暫時不要四處亂走,哪知元氏竟敢來正院挑釁,被艾綠遇了個正着,元氏居媵位,卻被艾綠動手推搡,若是不施以懲處,難免不能服衆,不過十一娘並沒真想着讓艾綠受皮肉之苦,所以悄悄囑咐了碧奴讓她穿上皮甲護體,就算挨幾鞭子,也不要緊。
“婢子記得了。”艾綠仰着一張俏麗的小臉:“今後再不會莽撞。”
“玩去吧,只你剛捱了罰,還是謹慎一些,不要出了正院。”
有這一句話,艾綠歡呼一聲,也不行禮,雀躍着便出了暖閣,看得阿祿直搖頭:“王妃也太寵這丫頭了,有些禮矩,還當規範。”
十一娘卻不以爲意:“我正是喜愛她這天真稚趣,才留在身邊,自己也覺得愉悅快活些,她若是一直跟着巧娘,也不會有任何拘束,入了王府,到底是不如從前自由,我不願讓她受更多委屈。”
碧奴想着主人即便是在稚齡之時,似乎也從沒有這般無憂無慮的愜意,竟覺辛酸,便隨着十一孃的話說道:“艾綠雖說跳脫,卻甚知好歹,這幾日悶在院子裡,也從不與奴婢們淘氣,很是聽教,就算王妃慣縱幾分,她也不會惹事生非。”
阿祿也不再固執己見:“是婢子妄言了,經王妃這麼一說,細想來也的確無礙,只要艾綠對王妃忠心耿耿,有王妃庇護,自然無人膽敢挑剔禮矩。”
十一娘這才問她:“早前是誰喊你出去說話?”
“是觴詠。”阿祿也不避碧奴,便將謝氏與其乳媼那番交談細細告訴了十一娘,嘗試着作出判斷:“依婢子看來,謝媵人倒是個明白人。”
十一娘笑道:“她是聰明人。”
阿祿先是頷首,卻忽然意識到明白與聰明之間似乎存在差異,又顯得有些不解。
“觴詠是太后之人,謝氏明知太后對她寄望並非乖順而已,她要是蠢笨人,也不會避開觴詠與其乳媼密話,然而明明心存防備,又爲何疏忽了隔牆有耳?”
“王妃言下之意,這些話是謝氏有意讓觴詠聽聞?”阿祿神色便多了幾分凝重:“難道謝氏是想利用觴詠之口向王妃投誠?”
觴詠已經向謝氏坦誠,她是聽令於阿祿,對太后效忠,而並非晉王妃心腹,觴詠會將謝氏言行告知阿祿是理所當然,可若謝氏是想利用觴詠之口向十一娘表達投誠之意,豈不是已經洞悉阿祿實際上與十一娘齊心?這樣的話問題可就嚴重了,阿祿難免心驚肉跳。
“這倒不至於。”十一娘否定了阿祿的猜想:“謝氏若要對我投誠,沒有必要利用觴詠,大可在言行上顯露出來,她這麼做,只是想借觴詠之口讓你明白,她不堪大用而已,所以我說她是聰明人。”
見阿祿一時還想不透徹,十一娘又再說道:“京兆謝嫡宗,除謝瑩之外,尚有適齡閨秀,即便爲了家族聲譽,不大可能讓嫡宗嫡女屈爲姬媵,在庶支擇選也是情理之中,可憑謝饒平對太后之至忠,當然不會擇中一個懦弱蠢鈍之輩,這位謝媵人既然脫穎而出,心計決不簡單,不過謝媵人未必會如謝饒平一般忠於太后。”
阿祿經過這番提醒,沉吟一陣後方恍然大悟:“王妃是認爲,謝氏並不願成爲太后刀匕,卻意識到倘若能爲殿下孕育子嗣,纔有利益可圖。”
“畢竟若行暗殺之事,很有可能難以自保,謝氏上無父兄庇護,祖父也是庶出,與謝饒平終究隔了一層,她應當清楚,她身後沒有家族作爲憑仗,萬一行事不慎,就將面臨兔死狗烹之絕境,所以她不願爲太后衝鋒陷陣,實際上她是想利用你,讓太后明白她怯弱無能,故而避開風險。”十一娘微微一笑:“但是她又有暗示,會向我投誠,那麼無疑是表明,她至少還不是一枚毫無用處之廢子,倘若我爲了掣肘六姐,抑或是其餘姬媵,有意擡舉她……”
“那麼謝氏便有機會被殿下短暫寵幸。”
十一娘對阿祿表示嘉許:“短暫二字用得十分恰當,進一步假設,我若當真擡舉謝氏,她膝下有了子嗣,應當會想辦法觸怒殿下,再度被冷落疏遠。”
“謝氏這番盤算還真巧妙。”阿祿一卷脣角:“若是殿下有了庶子,無疑便會成爲太后掣肘天子、蜀王之重要籌碼,謝氏這是企圖母憑子貴。”
“畢竟在太后心目中,京兆謝始終要比京兆柳可信,再說謝媵人別無依靠,也比我更加容易拿捏把控,那麼就算我爲殿下孕育嫡子,太后多半也不會縱容殿下嫡系。”十一娘搖了搖頭:“不過謝氏絕不可能洞悉,無論嫡庶,太后都不可能縱容殿下有後,更不消說讓殿下血脈尊及九五。”
但是很多事情,並非一定遵循韋海池的意向,比如無論謝氏怎麼盤算,她都不可能爲賀燁孕育子嗣,又比如任氏也好,謝氏也罷,甚至元氏、齊氏,就算她們想要暗害賀燁,也不可能會如韋海池預料之中的順利。
然而十一娘卻沒想到,她這一番話竟讓兩個婢女心中暗喜,忍不住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王妃還是打算爲殿下生育嫡子嘛,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