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這二十日間發生的風波暗涌,宮外的十一娘自然不甚了了,甚至當她得訊後趕回家中時,袁氏都已經滿心失望離開了,柳蓁卻自請留在孃家暫住,要爲小姑王寬安全脫困再盡一盡力,十一娘聽蕭氏重複了一遍袁氏登門的原因,證實真是阿寬中了算計,不由蹙眉說道:“不僅僅是寬姐姐,連其餘侍讀也一併扣審宮禁,看來這事鬧得不小,再兼王相國也只有稍安勿躁四字叮囑,想來也不知究竟發生何事,可縱然袁世母因爲心急登門懇求,大母卻不便插手。”
因爲太后顯然是有意封鎖消息,不準事故傳揚,太夫人一旦插手,便是說明與柳蓁並無嫌隙,纔會對王七郎胞妹的安全上心,被太后洞悉這點,四年間太夫人那套虛虛實實故布迷障用以打消太后疑慮的努力就算白廢了。
這會影響到柳譽宜將來仁途,甚至王家也會因而被太后忌防。
“我已經婉拒了。”太夫人當然不會衝動行事:“可我想着,伊伊你既然在太后跟前承認因爲舊事及賀十四郎緣故,與寧致兄妹交好,對這事不聞不問也太過於刻意,再者事關四娘小姑安危,我們也不能當真坐視不管。”
柳蓁連忙說道:“因而孫女纔在阿家面前自請暫留孃家,就是爲了懇求十一妹援手。”
十一娘一聽太夫人與阿蓁如此心有靈犀,哪裡還有半點猶豫,趕緊說道:“我這便回上清觀,求真人帶我入宮。”
十一娘雖然被擇中爲同安侍讀,可還沒那隨時出入宮禁的榮幸,甚至連遞帖請求詔見的資格都還沒有,唯有等到該她當值時日才能入宮,太夫人不願插手此事,十一娘也只好求瑩陽真人出面,她才能相跟入宮。
又說宮內,春鶯算計盧三娘不遂,眼看着靈藥衝王十五娘動手之時,其實她也在猶豫是否要插上一腳,可她實在不信太后就爲王相國堅持批款賑災而諫請暫停陵建這類小事,就對京兆王氏萌生打壓警告之心,太后如今着重的可是大業,怎麼也不會將靈沼公一系推向敵對陣營,無論怎麼分析,太后針對者只能是榮國公府,京兆盧氏歷來囂張,爭取無益,子侄族人也沒幾個堪當重用者,即便還不到徹底剷除時機,警告打壓也無傷大局。
正是因爲這個認識,春鶯才強忍着沒有摻和爭功,讓王十五娘雪上加霜,可眼看着事情竟然鬧到這麼嚴重的程度,太后竟然下令將包括王十五娘在內的一隊侍讀全部扣審禁內,春鶯多少又有些搖擺不定起來,可靈藥已經大功告成,她這時就算再行動也已經晚了,背後拆臺更有可能引得太后不滿,也只好按兵不動,突然聽聞內宦稟報瑩陽真人領着柳十一娘入宮,一行已經進了金馬門,春鶯倒是吃了一驚——瑩陽真人不比普通,享有特准隨時入宮求見的待遇,可自從先帝駕崩,真人非但從未行使此特權,就連太后時時邀宴,十回當中倒有五回都被真人婉拒,可今日突然入宮,並且還帶着柳十一娘……
春鶯不及細想,忙不迭入內稟報。
“竟是瑩陽?”太后喃喃一句,但彷彿並未因爲柳十一孃的到來驚奇。
春鶯心中一動,難道,這又是太后的試探?
“將她師生兩人請入吧。”太后莞爾。
春鶯連忙稱喏,不由掃了一眼因爲暗算王十五娘成功而眉飛色舞的靈藥,退下之時也是脣角微揚……勝負還未分明,瑩陽真人此行目的多數是衝王十五娘,太后既然沒有拒之不見,事情便仍有轉機。
而靈藥這時卻顯然已經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壓根沒細想瑩陽與十一娘此行目的,這時見機趁熱打鐵:“雖說此事與王十五娘並無直接關聯,可到底也是她針對苛責,才導致惡果,將之黜落也合情合理,靈沼公雖然位及國相,必然也明白是他家孫女德品有虧,不敢異議,世人知曉,也只會議論王氏教女無方,就憑這一件事,京兆王門風聲譽也會有所損傷。”
這就是在對太后表功了。
但靈藥功勞還未表完,後頭的話便被太后似笑非笑一睨盡皆梗在喉嚨口。
太后卻也沒有與心腹理論,擺擺手讓她跽跪在旁,好整以睱地等到瑩陽師生二人入內,不待瑩陽見禮,便笑着示意落坐:“沒有外人,瑩陽別與我客套,你可是稀客。”
十一娘卻恭恭敬敬行了肅拜禮,得到太后示意,到一旁跽坐下來。
“今日是被學生懇求,我見她着急,也不願推辭,不瞞太后,是爲王十五娘之事。”
果然如此!春鶯心頭暗喜。
這怎麼會?靈藥卻大吃一驚。
十一娘兩人神情看在眼裡,心裡便明白了到底誰是幕後主謀,據她看來,靈藥智計謹慎遠遠不及春鶯,阿寬既然並非受春鶯算計,多數是被靈藥“誤傷”了,於是心頭沉重略減,見太后看向她,連忙接着瑩陽真人的話說道:“啓稟太后,今日四姐歸寧,遣人急急將兒從上清觀詔回,才知是王十五娘被扣審禁宮,袁世母心急,四姐爲替婆母分憂,才央請兒入宮詢問詳細。”
並沒有提起太夫人。
但當然是太夫人不答應幫忙,十一娘才至於捨近求遠,央求瑩陽真人出面。
“兩個孩子一貫交好,十一娘聽說王十五娘出此變故,也是情急難安。”瑩陽說了一句好話。
太后笑道:“我倒也聽十一娘提起過,她是與王十五娘交好。”
“雖說大母再三安撫,稱太后必會公允處斷,然而聽聞非但王十五娘,之下八名侍讀竟無一返家,袁世母料定是出了大變故,不能安心,兒之四姐有孕在身,也爲這事忐忑不安,兒實不忍袖手旁觀,才冒昧入宮求見太后,期望太后恩恤,若兒知道發生何事,也好安慰四姐。”十一娘又道。
太后微一挑眉,韋濱往自己不願爲王十五娘出頭,倒好意思把責任推在她頭上,還真是一貫作風,四平八穩面面俱全,讓人抓不住絲微把柄。
倒是瑩陽,還如從前般面冷心熱,只因學生一句請求,也不論這事是否關係厲害,便急吼吼入宮打探,又說十一娘,看得出來有些忐忑心急,但話說得還不失分寸,果然沉穩。
倘若她今天不走這一趟,當初聲稱與柳四娘及王十五娘交好,就是虛僞之辭了。
然而太后的試探並未結束。
她先是嘆息一聲:“我就知道,將人扣審禁內必然會引起不少憂慮,可也是事非得已,要論來,這事與王十五娘倒也沒有直接關聯,但……我也不瞞你們,此事關涉到一條人命,是非曲直若不察問仔細,我也沒法向死者家人交待。”
竟然是出了人命!
不僅瑩陽神情凝重,十一娘也沒有預先料見。
知道事態嚴重,且看這丫頭還有沒膽量爲好友出頭……太后目光如炬,直盯着十一娘。
“太后容稟。”十一娘當然感覺到太后的逼視,突然醍醐灌頂,難道這位有意藉此事故試探考較她?不及細想,十一娘只深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爲王寬分辯:“兒與王十五娘交熟,深知十五娘坦率直爽,決非陰狠險惡一輩,倘若牽涉命案,必爲有人陷害。”
明知牽涉人命,竟然還敢擔保?太后一挑眉頭,心中已然肯定了十一娘倒不是趨利避害者,微微頷首:“本是昨日發生之事,我還不及審問衆人,可巧今日瑩陽與十一娘也是衝這事入宮,正好,倒可與我一同聽聽,涉案雙方都有什麼說辭。”
太后說完這話,又囑咐含象殿侍監竇輔安:“你走一趟,將劉修儀請來,她侄女劉四娘是見證之一,她殿內宮人也爲見證,既然脫不開干係,她也必須在場纔好。”又交待靈藥:“早前我已看過一衆人侍讀呈交書證,重要者也只有王十五娘與劉四娘兩人,將她二人帶來吧,有什麼話,當場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