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當日下晝,那個被艾綠撲在地上扯了頭髮傷了臉面的惡僕,就昂首挺胸地出現在柳府門前,只這回當然沒有打手跟隨,叫出閽人後,惡僕趾高氣揚:“元相府夫人有令,有話要問柳十一娘,讓她去相府拜會。”
這話說得好不順耳,但柳府的閽人極有操守,謹記自己職責所在,還是把話通傳了進來。
碧奴壓根沒有知會十一娘,出面會那惡僕,態度當然也不友善:“轉告你家主母,小娘子無睱理會閒人。”說完便乾脆利落轉身,交待閽人關門。
眼看着門扇“呯”地閉緊,惡僕氣得直翻白眼,喘着粗氣在門外立了數息,才“呸”出一聲來,留下“等着瞧”三字,上車喊走,回姚氏跟前,自然是添油加醋一番,怒斥柳十一娘不識擡舉。
姚氏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膝案上。
隨着毛維被貶,元得志勢力大增,姚氏也自以爲水漲船高,行事越發囂張跋扈,可事實情況是,那些真正的高門貴婦,依然瞧不起姚氏這個媵妾,有回宴會,便有貴婦鄙夷姚氏着裝俗豔,那貴婦穿着繡裙,正是霓珍坊裁製,姚氏氣不過,這才找上門去要求一月之內裁製十套衣裙。
哪知被拒,姚氏憤怒不已,又有這惡僕挑唆慫恿:“聽柳七娘說,霓珍衣坊之所以生意興隆,全靠那繡娘一手仿真鋪翠,夫人倘若將那繡娘買下,除了夫人,日後再也無人能着翠衣。”
巧娘爲姚氏志在必得,倘若不得,必須毀滅。
但正如十一娘所料,姚氏這些行爲,並沒有告訴元得志,一來元得志身任高職,尋常也沒閒心理會這些小事,再者元得志即便知道姚氏所爲,想那巧娘不過區區平民,他也不會放在眼裡,阻止姚氏仗勢欺人。
要不是元得志素來放縱,姚氏也不會有這囂張氣焰。
對於京兆柳,姚氏當然早存不滿,一直埋怨韋太夫人不識擡舉包庇蕭氏,以及柳均宜冷酷無情,若非如此,她的妹子也不會灰心喪氣改嫁蜀王,結果賠上了性命,姚氏也知道太后與韋太夫人面和心離,對太夫人並不怎麼懼怕,只不過因爲元得志一再提醒,她纔不得不忍聲吞氣,沒有上門挑釁,只不過這回……
“可是柳十一娘挑釁在先,根本不把元府放在眼裡,就算相公得知,也容不下柳十一娘如此囂張。”
於是次日,姚氏親自出馬,領着惡僕再次登門。
柳府閽人聽說“元夫人”來訪,自是將人先請入花廳,立即通傳進內宅。
十一娘這日卻是在與蕭氏說話,蕭氏得稟,也明白姚氏是爲何事,拍了拍十一孃的手:“你先回浮翠塢,我去會一會她。”
但這日薛惠剛巧也在,笑着勸阻蕭氏:“那姚氏是什麼身份,怎勞叔母接見,由我這晚輩出面即可。”
這些年來,薛惠幫着蕭氏處理家務,性情早不似初嫁時溫婉,鋒芒已經被徹底磨鍊出來,接人待物更是不在話下,應付姚氏還不是易如反掌,蕭氏自然不會放心不下,也就由得薛惠出面處理。
姚氏在花廳裡等了近半個時辰,一腔怒火更加旺盛,眼看着被僕婦簇擁而來的少婦,不過二十好幾,當然不是蕭氏,跽坐着連連冷笑:“蕭娘好大架子,竟如此怠慢貴客。”
薛惠險些笑出聲來,這什麼人呀,竟然自稱貴客。
“我聽僕嫗稟報,道是元夫人來訪,心裡甚覺詫異,因早就聽聞元夫人遠居江南,卻沒聽說幾時入京,又疑惑着,即便元夫人入京,又非故交姻親,怎麼也不會不告而訪,於是便沒有驚動叔母,敢問娘子,難道真是元夫人,未知突然來訪因何事由?”
元得志貴爲國相,他的正妻的確是誥命夫人,但姚氏只不過一介媵妾,哪裡當得夫人之稱?薛惠這是明知故問,提醒姚氏要有自知之明。
姚氏見薛惠這般“囂張”,眼睛裡直冒火星,她原就介意妾室的身份,奈何元得志雖然寵縱着她,卻怎麼也不肯休了那人老花黃的正室將她扶正,讓她受盡高門貴婦嘲笑,還無言以對,沒辦法擺誥命夫人的架子逼人服軟,只好“以理服人”。
“早聞蕭娘出身名門,哪知卻不知教管女兒,柳十一娘雖然是個庶女,蕭氏卻是她嫡母,難道不該管束?我爲相國納妾,柳十一娘卻橫加干涉,甚至將動手傷人一個小婢收容柳府,我今日來,就是要問蕭娘還懂不懂得管教子女,若蕭娘失職,不妨有我代勞。”
“娘子這是來興師問罪了,既然如此,還請先告知姓氏。”薛惠不依不饒。
“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我那妹妹,正是你家瑾娘生母。”
“原來是姚媵人。”薛惠笑道:“姚媵人所言之事,我也確聽十一妹提過,只這事嘛……霓珍衣坊巧娘我也問過,她可不願爲人妾室,十一妹這時也算巧娘東家,自然是要維護僱員,又哪稱得上橫加干涉呢?再說傷人之事……彷彿也是媵人之僕有錯在先,硬要逼死人才罷休,那小婢護主心切,才動了手,即便官府審決,也會斷個情急可恕,只是媵人之僕因此受傷,那小婢也是該賠償診金。”
說完便讓僕婦上前,奉上兩貫錢:“媵人若是不服,叔父自會遣人向元相國說明情由,與元相國理論理論,究竟是相國不知約束姬妾,無視國法企圖強納民女,還是柳氏家訓不嚴。媵人慢走,恕不遠送。”拂袖而去。
姚氏受辱,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醞釀好情緒,這晚對元得志一番哭訴。
元大相國卻大動肝火:“你招惹別人也就罷了,怎麼招惹上了柳十一娘?難道不知她得太后信重,已經賜婚給了晉王?此事不許再提。”
“晉王妃又如何,難道就敢將相國不放在眼裡,柳十一娘再得太后信重,也不過一介女流,相國纔是棟樑之臣,太后難道會爲這事掃相國顏面?”姚氏簡單的思維實在想不明白厲害之處。
“你道我是懼怕柳十一娘?只不過在這關頭,懶得爲些微小事斤斤計較罷了,太后這時還得籠絡柳氏,你就不要給我添亂了!你也不需怨憤,柳氏也就是一時風光而已,待得日後……有被你踐踏時候,到時候你便能揚眉吐氣。”
此事到這裡原本就算平息,哪知卻被柳七娘聽聞,她爲了夫君的仕途,主動交好姚氏,一時卻還沒有如願以償,哪知因着十一娘,眼看着徹底惹惱了姚氏,七娘自然滿腹報怨,她不敢與十一娘當面理論,便去祖母面前告小狀。
“十一妹行事,越來越放肆逾禮了,雖說太后已經賜婚,可眼下畢竟還在閨中待嫁,怎麼能公然與商賈來往,接手霓珍繡坊不說,還把外人帶回家中,讓家中繡娘幫着繡飾衣裙。”
韋太夫人當然也早就聽十一娘說起過計劃,也不是不知道七娘究竟爲何不滿,她固然不願支持七娘,但因爲家中有太后耳目,還得維持與十一娘離心的假象,既是被七娘“揭發”,就免不得藉機刁難了。
只好把十一娘喚來,教訓了一番,讓她立即把巧娘送走,也不許家中繡娘趕製私活。
然而十一娘接手霓珍衣坊的事,她就不能橫加干涉了,因爲十一娘是用自己的積蓄購置產業,又沒有自己出面去經營商事,要是換成普通閨閣,親長還能搬出禮矩來阻止,十一娘卻有太后與瑩陽真人兩大靠山,只消說道是爲瑩陽真人購置產業,韋太夫人也“無可奈何”。
聽說巧娘被趕了出府,柳七娘正打算暗暗知會姚氏一聲,沒了京兆柳撐腰,巧娘還不是任由姚氏擺佈?哪知轉頭又聽說十一娘將巧娘送去了上清觀,非但如此,她自己還以瑩陽真人相邀爲藉口,也乾脆去了上清觀“待嫁”!
即便知會姚氏,難道她還敢去上清觀搶人不成?無非又會被十一娘當場羞辱,只怕越更氣怒。
七娘只好作罷,但心裡,對十一娘難免更加記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