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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至子時,前來公主府道賀的賓客陸續離去,宴到尾聲主宴桌上幾位皇子告辭,景塵在身後總管的提醒下,起身相送。
餘舒跟在一行十數人後面擁步走到前庭正門處,看着本來不諳世事的景塵略顯生疏地與寧王嘉王等人道別,目送他們上了馬車離開,到最後門口就剩下他們幾個相熟的。
“師叔,表兄,我這先回宮去了。”劉曇看了看月色,他尚未建府還宮中居住,不便在外夜宿。
他同景塵薛睿二人道辭,後又對着水筠說:“小師姑,雙陽會時我再派人來接你。”
水筠微微一笑,道:“你且放心,我會助你。”
餘舒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看水筠佇在景塵身側,便明瞭她往後要同景塵一起在公主府住下,餘舒不自在地將目光轉移到院內那些龍庭木上,心道是,他們師兄妹,自然是要相互照顧纔對。
“餘姑娘,告辭。”劉曇一聲道別,餘舒轉頭見他朝自己頷首,忙拱手回了一禮:“殿下慢走。”
這下門前清靜了,景塵總算找到時機同餘舒說話“小魚,我現在不用在宮裡住,以後出入就方便了,你不是想跟着我學星術嗎,不如明日起我便開始教你。”
餘舒眼睛一亮,欣喜道:“如此甚好,那我明天就來找你?”
景塵點點頭“那我明早派人去接你。”
眼瞅着他們相約再見,薛睿不慌不忙地出言提醒他二人“今日道子獲封,外面不少眼線,阿舒若頻繁出入公主府,難保不被有心人惦記,再惹上什麼麻煩。這樣吧,不如你們約在忘機樓見面,那是我們自己的地方,行事方便。”
餘舒一想是這麼個理,便附和了景塵腦子裡沒薛睿想的那麼多,自然沒有意見,兩人便從公主府換到了忘機樓見面。
卻不知薛睿心中想的是:阿舒看起來還沒對景塵死心,真任由兩個再相處下去,保不齊會舊情復燃,既然不便阻攔,不如把他們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老崔駕着馬車挪到門前,跳下來掛起棉帳,薛睿催促還在同景塵說話的餘舒:“時候不早了,外面又冷有什麼明天見了再聊,先上車,我送你回去。”
“嗯,景塵,那我走了,明兒你到忘機樓找我。”
“好,路上小心。”
餘舒走在薛睿前頭,一貓腰鑽進車裡,坐好後才掀開窗搭子看向外頭,公主府高高豎起的門庭上垂掛着一行明晃晃的彩燈照的人面清晰,景塵和小師妹肩並着肩立在燈下,隨着馬車跑動兩人身形漸漸變遠,模糊成一團。
那股子淡淡的心酸又涌上來,餘舒挺不是滋味地想着:她這算不算是功成身退了?
“拉上窗子吧,有風吹進來。”一隻大手橫過來,放下窗簾,餘舒揉了揉被外面冷風吹得發紅的鼻子,扭頭看着薛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怕他看出什麼來又連忙低下頭去,裝模作樣地擺弄衣服嘀咕着:“剛纔在桌上好像沾上酒水了,回去還得洗。
薛睿察覺到餘舒異樣並不拆穿,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她。記得數月前在秋桂坊重逢,她還在路邊擺攤給人算卦,又黑又瘦,任誰看都是個假小子。
自從趙慧一家從義陽遷來,她跟着長輩住,吃喝都有人張羅,瘦精幹巴的身子剛長了幾斤肉,後來景塵失蹤,她再瘦了回去,反反覆覆,直到大衍試結束,紀家的案子落幕,她臉頰上才又慢慢圓潤起來,不枉費他暗地裡交待忘機樓那邊給她開小竈加補湯膳。
他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但是除了母親和妹妹,這倒是頭一回對一個女人如此上心,喜歡是肯定的,雖尚沒到了非卿不可的地步,但就是這麼一個逞強好勝,又心有所屬的小女子,偏偏讓他生出一份憐惜之情,掛懷不已。
馬車上,兩人各有所思,安靜了一陣子,車過街角轉了頭,餘舒想起一件事,清了清嗓子,有些好奇地詢問起薛睿,今晚宴席上,幾位皇子異常“熱情”地邀請她同赴雙陽會的事。
薛睿似笑非笑道:“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衝着你,而是衝着道子去的。”
說完見餘舒臉上仍舊有些糊塗,他便又講明白了一些:“那一晚你被誤抓去司天監的事雖沒幾個知情,但是紀家的案子動靜那麼大,事後宮裡又派了賞賜,道子路上遇險的事已不是秘聞,他初來乍到,身邊沒什麼人親近,而你一個身無功名的考生,今晚能坐到主桌上,與一羣貴胄同席,怎不惹眼,自然有的人想借着你親近道子,或者心中不平,也能拿你氣,好在你今晚機靈,沒被人抓住什麼把柄。”
餘舒皺着眉毛,回想今晚酒桌上,那位邀約不成便對她翻臉的十一皇子,身邊坐的好像是寧王劉灝,也就是紀星璇那位“護huā使者”。
餘舒想着什麼,便問了出來“寧王與十一皇子是一母所出?”
薛睿搖了搖頭:“十一皇子誕於延福宮,乃是呂賢妃所出,因賢妃體弱多病,他幼時便養在淑妃娘娘身邊,同寧王親厚十分。”
薛睿只說到這裡,並不挑明關鍵。
餘舒既然知道那兩位皇子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哪想不到劉翼針對她是受寧王所使,想了想,仍有困惑:“今晚是我拒絕與他赴會,他才趁機刁難差點指我個欺君罔上,那我若是依了他們,肯同他一起去雙陽會,他們又該如何?難道介時真要我爲他們出謀劃策不成?”
薛睿臉上冷色一閃而過,語氣涼涼的“若你答應,那前途便算毀了。”
“啊?”餘舒錯愕道“有這麼嚴重嗎?”
薛睿沒有回答,這裡面有一些齷齪事,他不願講給她聽,免得髒了她的耳朵。
其實今晚是餘舒拒絕的早,若她當時晚一步出聲,他亦會爲她出頭擋駕,焉能讓她被接到劉翼府中。
餘舒看到薛睿臉色,沉吟片刻,不無煩惱道:“我看那十一皇子人不好惹,我今晚讓他難堪,他想必記恨,你說他會不會暗地裡使壞?我要不要提防着,免得哪天又被人抓去,再扭斷一根手指。
薛睿察覺到她一絲不安,臉上神色鬆了鬆,聲音沉穩:“這倒不必擔心,寧王行事謹慎,眼下道子風頭正盛,他不會放任十一皇子對你下手。”
薛睿說了一半假話,劉灝劉翼是不會對餘舒下手不假,但是另有緣餘舒扯了扯嘴角,因爲薛睿的寬慰,放心不少,卻並無放下心中提防。
就在公主府正門前不遠處的街角上,一輛馬車停在黑暗中,遠遠看着大門外車馬走盡,窗子才被“唰”地一聲拉下。
劉翼冷着臉轉過頭,兩手抄進了金絲絨貂皮袖筒裡,對着面前正在喝茶的男人說:“咱們過去真是小瞧了劉曇,只當他居在深山,修的清心寡慾了,沒想着也是個有野心的,這回京纔多久,就拉了兩個好幫手。誰曾想長公主的獨子會被送到江西去修道,讓劉曇早早搭上了,這也罷,可薛成碧那個兩面三刀的,前些年還同七哥你同進同出,誰想他出去鬼混了兩年,回來便翻臉不認人了,哼。”
劉灝捧着一杯熱茶,眉頭輕輕鎖着,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劉翼的冷嘲熱諷,他不知聽進去了幾句。
“還有那個不知打哪兒來的臭丫頭,仗着有人撐腰,竟敢當衆落我的面子,什麼東西!”劉翼越說越氣,一拍大腿,獰聲道:“給爺暖牀都不配,明兒我便讓人把她綁了”
劉灝眉頭一挑,總算有了點反應,沉聲道:“不可衝動。”
劉翼不以爲然道:“七哥你未免太小心了。”
劉灝清楚他這兄弟性子狷狂,怕說了他不聽,便板起臉色,教訓道:“雙陽會將至,你給我老實點,莫要因爲一個女人壞了大事,知道嗎?”
劉翼這纔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鬱悶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動她就是。嘁,真不知道你擔心什麼,一個小丫頭,就算真被我弄死了,那道子還能和我拼命不成?”
劉灝搖搖頭,眯起眼睛,他倒是不懼那位甚得龍心的道子翻臉,只是另一個人——
“淦州”
劉灝嘴脣動動,默默唸了一聲,眼神漸漸陰鬱起來。心中所想,正是薛睿今晚在宴席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提起的,那宗發生在淦州的慘案。
“七哥,你怎麼啦,哪兒不舒服嗎?”劉翼看着劉灝臉色變幻,不明所以地問道。
劉灝擺擺手,提了口氣,輕聲道:“我沒事,酒喝多了有些頭疼罷了,走吧,你今晚住在我府上,不要回宮了。”
但願,是他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