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舒這邊不急不忙地查看底細,宮裡面的那些個女人卻都坐不住了。
都曉得坤翎局新上任了兩位大人,各宮各殿都動起心思,早早打發了宮外頭的孃家人去走動,可眼瞅着就要到月底了,就是沒有半點消息,可把人急壞了。
於是這天一早,各宮的妃子貴人們到皇后那裡請過安,就有一撥人往東,一撥人往西,各自求援去了。
薛貴妃的鐘粹宮裡聚的女人最多,這羣女人雖然深居在宮闈,但不是眼花耳背,打聽到了坤翎局那兩個易官,或多或少都與薛貴妃沾點關係,是故都跑到這裡來扎堆兒。
“呂夫人離任那幾個月,聽說坤翎局都是任少監在打理,一個月就那麼三十天,皇后娘娘佔了五日那是該的,可有些個位份不如嬪妾的,偏偏每個月都得了好日子,就說那康寧宮的孫貴人,上個月就伺候了聖上兩日,娘娘您才三天呢。”
年初才晉了位份的趙嬪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扭身坐在繡墩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瞅着薛貴妃,好似在替她抱打不平,誰都知道,任少監是忠勇伯爵府的女婿,娶得正是皇后娘娘嫡親的侄女。
另一個去年才得了小公主的樑貴人怯怯地插了一句嘴:“奴婢三個月沒能瞧見龍顏,倒也不是自己奢望,十八公主還小呢,聖上總沒見過幾回。”
薛貴妃兩根白筍似的手指夾着羅帕掩口,打了個哈欠,聽完她們一圈訴苦,等到沒人說話了,這才慢不冷丁地動了動嘴脣:
“聖上在水陸大會上封了一位淼靈使者,便是坤翎局新來的女御,本宮等下便派人去遞牌子。你們若想見見這位奇人,等明兒上午過來吧。”
衆女面露喜色,嬌聲答應。
“行了,有什麼話改明兒說,本宮頭疼,都且回去歇着吧。”
一羣人達到目的,識相地起身告退。
立在軟榻邊上的大宮女頌蘭衝着兩個宮婢打了眼色,叫人站到殿門外,卷下簾子,彎腰去與薛貴妃揉腿。口中不滿道:
“主子理會她們作甚,些個牆頭草,呂夫人還在司天監時。一個個整天都往永樂宮去向淑妃娘娘獻殷勤,後來任少監管了事,就都圍着皇后娘娘打轉,這會兒又到您跟前挑三豁四來了。”
薛貴妃笑道:“就是這樣,宮裡面才熱鬧不是。咱們鍾粹宮也冷清了好一陣子,正是時候多點人氣。”
頌蘭撅起嘴:“就您好脾氣,總該叫她們碰幾下釘子,多求幾回,哪兒這麼容易就讓她們如意。”
桃嬤嬤端着一隻玉瓷托盤步進來,聽到這婢子話聲。輕瞪她一眼,小聲斥道:“你這丫頭,又在主子跟前碎嘴。”
這桃嬤嬤乃是薛貴妃打小的奶孃。一奉近四十年,五十來歲兒,身後半個子女都沒,一顆心全放在薛貴妃身上,說是薛貴妃最信任的人不爲過。
頌蘭不敢吭聲了。老老實實低着頭給她主子鬆泛。
薛貴妃看桃嬤嬤端的東西,隨口問:“是什麼。”
桃嬤嬤笑眯眯道:“聖上早膳時候吃到水奶牛子制乳酪。惦記起娘娘愛吃這口,特地叮囑了御膳房送來。”
薛貴妃挑挑眉毛:“昨兒皇上爺歇在哪宮裡?”
早朝前吃的早膳,還能惦記起她來,大咧咧地送食,想必昨晚上不是在幾個正妃那裡。
頌蘭小聲接話:“昨晚上輪到康寧宮的孫貴人,聖上沒叫擡去,自個到了希霞宮。”
薛貴妃桃花眼兒眯縫起。
希霞宮原是德妃居所,前一任的德妃體質較弱,三年前便大病去了,正宮空出來,這個孫貴人得寵後,便佔了一座偏殿,當真是山中無老虎。
薛貴妃對這個新晉的孫貴人有些印象,去年甄選進來的,戶部侍郎家的閨女,比她整小了兩輪,嬌滴滴的模樣,十分惹人。
就憑薛貴妃對兆慶帝這些年的瞭解,當初一見了孫貴人就知道,這是他會喜歡的款式,她都看得出來,更別說是皇后了。
頌蘭見桃嬤嬤沒有瞪她,才撇撇嘴,繼續說下去:“這位孫主子有靠山呢,連着幾個月都有親聖的機會,方纔趙嬪娘娘不也說了麼,只比主子您少一天呢。哼,那位倒是會做好人,自己得不了——”
“行了。”薛貴妃一聲打斷,左腿輕蹬了一下她手臂,頌蘭臉色一變,方知說錯了話,連忙弓着腰退開一步,跪在地上。
“主子恕罪,奴婢逾矩了。”
薛貴妃沒理,坐起來攏着鬢角,蹙眉想了想,擡頭對桃嬤嬤道:“去遞了牌子到坤翎局,召請女御官明早進宮。”
雖後宮妃子們不能輕易出宮,但幾位正妃卻可以隨時向宮外頭遞牌子,召見女眷入內。
再有一說後宮不得干政,見外臣是絕對禁止的,可是女官又是一個特例。
這時候,門外又走進來一名大宮女,貓腰湊到薛貴妃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就見薛貴妃嘴角一勾,微微冷笑,道:
“是塊肉,總有人盯着,至於誰能吃到嘴裡,那得看誰離得近。”
***
餘舒接到後宮召見的時候,正坐在坤翎局一角的涼亭裡吃午飯。司天監財大氣粗,有專門的膳房,養了一班子廚子,中午不回家的易官們,都可以在官署留食。
像餘舒這樣的品級,待遇更好一些,只需早晨點卯打個招呼,到了中午,就有四菜一湯的份例,裝在一隻食盒裡,有專門的僕役送過來。
託福餘舒,文少安中午也能吃上一口熱飯。
“什麼,薛貴妃要我進宮?”餘舒放下筷子,瞅着跟在謝蘭身後頭的那個跑腿的小太監,覺得有些眼熟,想了想,方記起來,這不是在華珍園祭祖那幾天,給她送菜的那個小公公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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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吶,請餘大人明兒一早,持了牌子進宮,貴妃娘娘等着您呢。”小太監腆着臉笑道,兩手遞過來一塊青黑的木條,上頭塗着大紅油漆。
文少安起身接去,拿給餘舒。
餘舒掂了掂手上的東西,又問:“娘娘可說了什麼事情?”
“這就不知道了,您收好,千萬別丟了它。”小太監知道她是頭一回,便小意提醒。
餘舒點點頭,心想道:薛貴妃八成叫我進去是爲了下個月侍寢的安排。
“行了,我知道了。”
文少安看餘舒幹拿着那牌子不動事,全然不通“情禮”,認命地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塞進那小公公手裡,見對方笑嘻嘻地拿了,才放了心。
餘舒看見他動作,笑了笑,等謝蘭領人走了,才說他:“你如今倒是學的圓滑了,我還記得剛認識你那會兒,你住在培人館,給人算子收了幾兩銀子,寧願叫人好打一頓,硬是不還一個銅子。”
“人總要吃夠了苦頭,纔會學着聰明。”文少安端起碗,清秀的眉眼少了當初的倔強,只留下了堅持。
餘舒沒再拿他取笑,把玩了一會兒手上的宮牌,儘管她此前只見過薛貴妃一面,但對薛睿這位姑母,卻大有好感,不算她在華珍園照顧自己,就憑前不久芙蓉君子宴上她的偏袒,她也得回報人家一二不是。
頭一回當官,沒什麼經驗,但知清水無魚,坐在這個位置,總得給自己謀些福利,便宜誰不是便宜,倒不如給自己人尋個方便。
她剛將手上這塊牌子收起來,一擡頭又見謝蘭折了回來,身後頭還是領着個太監,不過不是剛纔那一個熟人。
“奴婢給餘大人請安了,咱們賢妃娘娘發下牌子,請您明日到西宮去。”
賢妃?呂賢妃?劉翼他娘?
餘舒好險沒笑出來,還是文少安接了牌子轉到她手裡。
一盞茶後,餘舒再一回看到謝蘭,還有他身後不認識的太監。這一回,是淑妃。
餘舒手頭上拿着三塊宮牌子,一模一樣的花色,只有刻字不同,再來一張,都能湊個聯子打出去了。
文少安吃好了飯,放下碗看着她,皺眉道:“大人準備怎麼辦?”
三位娘娘明天都要見她,想必都是打着一個主意,但是順了這一個的心,必定要拂了另一個的意,一個不好,兩頭不是人。
“挨個兒去見了,聽聽幾位娘娘什麼指示。”餘舒反瞅着他,問道:“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文少安面露思索,以爲餘舒是在考校他,認真想了一下,扭頭看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道:“我知道大人一定是會向着貴妃娘娘的,可也不能因此就得罪了其他兩位。”
餘舒哼哧一聲,一把揣起三塊宮牌,站直了身,垂眼俯視了他一記,道:“傻,誰怕得罪誰呢。”
說完,就抄着袖子走了。
文少安愣了愣,扭頭尋她身影,見她閒庭信步地溜達到迴廊上,走過一盆波斯菊,還彎腰揪了一枝,半點煩惱沒有的樣子。
直到她人不見了,他才猛地回過神,明白過來她最後那一句話什麼意思。
是啊,甭管宮裡那幾位什麼地位,總該是她們害怕得罪了她纔對,她又有什麼好怕的呢。